“去吧,青衣亲自去说,说清楚这次我想开诚布公,解决此事。” 他的脸仍旧面对着窗外,“关灵道是我的徒弟,只要他回来,一切都好说。上清宫早些日子对紫檀宫不敬,如今已经想清楚了,甘愿臣服。”
石敲声欲言又止。
青衣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计宫主想同我单独见面?” 颜無道人穿着一身破旧的道袍,缓缓睁开双眼,面带笑容,“计宫主想与我聊些什么?”
青衣比划着:宫主念徒心切,想同紫檀宫主开诚布公地谈谈,上清宫前些日子对紫檀宫主多有不敬之处,望宫主海涵。
颜無道人半眯着眼睛,和蔼地笑着:“我们多有误会,如今把误会解除了便是,谈不上什么不敬。计宫主想与我单独见面谈谈,我也求之不得,不如约在明晚三更,九天山半腰里的落声亭。”
青衣欠着身,转身而去,颜無道人一脸微笑,闭上双目。
“宫主果真想与计青岩谈谈?” 身边的弟子轻声问。
颜無道人笑了笑:“明天夜里我去见计青岩,你悄悄地带着人去上清弟子落脚的地方,把他们杀个一干二净,不许留下活口。”
“是。”
他自然不会真的跟计青岩谈些什么,计青岩如今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怕是想以自己或者上清宫来交换关灵道。计青岩以为他想要的上清宫的臣服,可惜他弄错了,计青岩的命他要,上清宫他要,关灵道他也要。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手里,还需要谈些什么?
翌日深夜不到三更时分,颜無道人孤身一人来到了九天山半山腰里的一片树林里。如今已经快到月底,月色暗淡,满天繁星,出了树林沿着石头路往上走,悬崖峭壁上影影绰绰地现出个小亭子,里面孤身站着一个人,身量很高。
颜無道人走到亭子面前,隔了三四丈,对亭子里的那影子说道:“计宫主早就来了。”
那影子没有出声,颜無道人又叹道:“深夜与我单独见面,只是这份胆识也叫我佩服,只可惜你年纪尚轻,否则将来必定大有所为。”
亭子里面的影子笑起来,却不是计青岩的声音,苍老雄劲,宛如龙吟,低低地在山谷中回荡,引得空中簌簌声起,满山的树木随之轻晃。颜無道人听着那声音已经惨白了脸,像是听到地狱而来的声音:“你、你不是已经死了……”
黑影转过身来,皱纹爬满了面孔,须发随风飘动,老人巍然宛如山神伫立:“没死成,不小心活下来了。颜無,你我多年的恩怨,今天也该做个了结了。”
机关算尽,想不到却是跳进别人的陷阱。
“你听我说,当年的事,当年我是迫不得已……” 他力持镇定地后退,说到这里忽然又顿住,“你在这里,那计青岩去哪里了?”
老人眸色深沉:“不错,计青岩去了哪里呢?”
第100章 主线剧情
夜黑风高,十几个身影在风中猎猎穿行,这时候谁都不肯说话,唯有戚宁不太放心地问了句:“颜無道人真的不会追上来?他要是追上来我们都惨了。”
计青岩没有出声,只是转头对身边的花落春道:“多谢花家主相助。”
戚宁笑着说:“是呢,多谢花家主相助。”
石敲声忍不住心道,三宫主是为了救关灵道,这才谢花家主,你掺合什么?戚宁自顾自地笑着继续:“我欠了计宫主的人情,没办法这才跟着去紫檀宫救人,花家主也肯做这丢性命的事,当真是叫人心安不少。”
花落春道:“不用谢我。”
“就算颜無道人不会追上来,紫檀宫附近有结界,难以出入,这事可有解决之法?” 戚宁又问计青岩,“否则你我困在外面不得而入,去了也是无用。”
本来睡得好好的,三更半夜被计青岩拉起来,要他跟着去紫檀宫救人。他因百花台的事欠了计青岩的人情,自然不能推辞,什么也没问清楚就跟着跑了出来。路上越想越多,总觉得这事仓促得很,也不知这送命的事究竟计划好了没。
“紫檀宫地域广大,如此大的地方,阵法结界大都有比别处略薄弱的所在,平时有弟子们看守。有花家主在,破界而入想必不是太难的事。” 石敲声道。
戚宁笑着:“是么?上清宫也有薄弱的地方?”
有。石敲声没有吭声。可是上清宫阵法的奇妙之处,便是无人知道这薄弱的地方在哪里,时不时随着山风转移。上清宫里偶尔有人掉落进去,那便是不经意间碰上了结界的薄弱之处,谓之“有缘”。正因如此,上清宫的防御比南北朝的其他门派要坚固些。
从外面强攻上清宫,难如入九天。上清要亡,定然是从里面烂起来的。
他如今倒是难以顾及这些,他只是有些担心一件事。
“三宫主,花公子独自一个人留下来对付紫檀宫的人,会不会出事?” 他敲声问。
计青岩沉吟道:“颜無不必他管,他只需对付其余的人。花家和水行门的弟子都供他差遣,他不多久就会追上来。“石敲声也不清楚计青岩为什么如此笃定颜無不成问题,但是计青岩不说什么,花落春也不说什么,他也不能问太多。如今最蒙在鼓里的就是他、青衣和君墨了。关灵道被人抓走,君墨连老鼠也不想吃,他低头去对君墨道:“我们现在去救关灵道。”
君墨点头。
石敲声双目望着前方,如今真是多事之秋,他只盼忘年山上一切安好,花彩行千万别出什么意外。他真能独自对付紫檀宫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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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無道人刚刚离开赴九天山之约,随侍在他身边的紫檀使便引着弟子们往山下而去。石敲声、青衣都住在百花城的客栈里,修为也高不到哪里去,把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抓出来,杀了便是。
刚走到半山腰,前面有个立着不动的白影子挡在前面,背对着他们。
这人看不出是谁,可是身上的白衣却是花家的样式,衣摆画着一盆墨兰,兰花的叶子长长地延伸到背上,极有韵味。放眼花家,爱这么穿衣服的只有花彩行一个人,紫檀使不想多生事端,轻声对弟子们道:“走。”
换个方向飞了没几丈,那白色的人影转过身来,迅速地逼近。他来不及反应,忽然觉得身边的树木全都动起来,弯弯曲曲地向他压近。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停在半空轻声叫着:“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是个刚研习出来的迷魂术。“
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宛如幽幽游魂之声,紫檀使大睁着双眼,脖子被人“咔嚓”一声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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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灵道从黑色坛子旁边移开,低头看着地上的污水:“好几日没人来打扫了,那个干粗活的小男孩呢,叫他回来给我擦干净。”
紫檀使叫人端上来一碗白饭,两个菜,关灵道狼吞虎咽地扒着。每天吸魂、炼魂之后才能有饭吃,跟小时候没什么两样,只是比那时的好吃了些。
“他明天才能回来。“ 紫檀使向来觉得他让人讨厌,也不喜欢跟他多说话,把门带上走了,“你等着吧。”
明天能回来,可见今天就要喂他吃药。
关灵道装疯卖傻了这两个月,也着实刺探出来一些消息,紫檀宫时常有些来历不明的人进来,每个月初都要一起喂药,把人彻底变傻,以后就在这里打杂干活。这些人的命他们也不放在眼里,要么累死,要么病死,大都活不过两三年。
关灵道不清楚山根究竟怎么来到了这里,隐约觉得此事与他有关,却也说不清楚。可要是给他喂了药,今后便就成了彻彻底底的痴呆。
关灵道坐立不安,对面的岑木衣仍旧躺着昏迷不醒,不知道究竟是给她吃了什么。他没什么把握,可他已经不能再等。今夜邪灵会出现,他必须赶在入夜之前。
白天来来去去的人多,关灵道不敢轻举妄动,紧攥着一寸半的香等待时机。天快要黑了,他忽然间听到远处传来小男孩的哭声:“不吃!我不吃!”
要喂药了。
他的心提上来,这时候点香,不过片刻就要被人发现,岂不是要送命?
进退两难之际,遥远的地方传来山崩地裂的巨响,魂修洞里一阵摇晃,地动般震得人难以回神。头顶上的岩石碎裂砸下来,飞尘岩灰到处都是,把他给砸蒙了。
魂修洞里所有的魂修都从牢房里探出头来,小男孩的哭叫声也停止,只听见紫檀使着急的声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出去看看!”
真是天助我也!关灵道在心中默念。
他迅速把角落里压着的四块魂石放在牢房的四个角落,坐在正中心将手中的短香点燃,盘腿打坐,意识瞬间离开身体。没错,他如今设置的就是融魂阵,以这四个冤魂的怨恨,召唤附近所有的冤魂向他而来!
花草的魂气无法引来,他如今手只有冤魂,也只能依靠冤魂。既然如此,他就要将那八十坛的冤魂全都吸进来!
铺天盖地的魂气带着几乎将人吞灭的怨恨向着他的身体涌进来,就像是海水翻打的滔天巨浪,从头到脚将他吞噬,引着他在海浪里翻滚、摇晃。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也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意识与他们搅在一起,什么都难以看清、听清。
天黑下来了,彻底地黑下来了。
魂修洞里跌跌撞撞地冲进来紫衣男人,身上带血,平时高贵优雅的气质看不见了,衣服破破烂烂,浑身上下都是狼狈。“把所有人都杀了,一个活口都不留,他们快要杀进来了。” 紫衣壇主急促地说。
紫檀使的脸色惨白:“什、什么?谁杀进来了?”
“花落春,计青岩!” 紫衣壇主失控地抓着他的衣领,“听到没有,把魂修洞全都毁了,把魂修全都杀了,否则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永无翻身之日!”
“宫主呢,宫主在哪里?”
“不知道!” 紫衣壇主的眸色血红,像是疯了似的向着洞里踏进来,“宫主说过,无论如何不能让人发现魂修洞,全都杀了,把他们全都杀了。”
牢门开了,紫衣壇主拽出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一手扭断脖子,怒斥道:“你还愣着做什么,杀!”
紫檀使慌忙把剑抽了出来。
一路走来,牢房里蜿蜒流出红色的血河,鞋底也变成鲜红,脚踩的不是地面、不是污水,是无数冤死的魂魄。
关灵道什么也听不见、看不清,他的意识还在无数冤灵中翻滚,好不容易挣扎出水面,引着他们朝自己的身体而来。魂气太强太汹涌,他直到此刻才明白什么叫做魂力,魂力不够强大的魂修,此刻万万引不动魂魄,说不定还会就此混杂在怨灵中逐渐消散。
香尽,他的意识立刻返回,刚入体的那一刻,他什么都听到了。
“我去杀了关灵道,要不是他,也不会到这种地步!” 那是紫衣壇主阴狠低沉的声音。
要杀他?为什么?
戾气在体内充斥奔腾,关灵道一时间身体动不了,喉咙发甜,猛然间喷出一口鲜血!紧接着,远处传来凄声厉喊之音,狂风般地由远至近。
邪灵到了,还是没有躲过,还是遇上了它们。
牢门开了,紫衣壇主的脸上沾满了鲜血,因为杀人而处在疯狂般的兴奋中,就在这时,一团黑影袭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关灵道全身像是被利爪撕裂,十几处地方同时迸流出鲜血,道道入骨。紫衣壇主微怔,继而轻声笑起来:“我倒是忘了你特别些,根本用不着我动手。”
他理了理滴血的头发,斜斜地侧身靠在玄铁门上,望着关灵道被黑影团团围绕,在身上抓出一道又一道的红痕。“这么个死法,比扭断脖子有意思些。“ 他笑着说。
关灵道摔倒在地上,双目半睁半闭,望着眼前恶毒无比的面孔。为什么,他们都是被虐待受苦的人,却要彼此伤害,反倒让罪魁祸首看着他们互相残杀,以此为乐?
耳边的喧嚣声都似淡去,关灵道苦笑望着一个身量不高的黑影:“恨吗?我也恨。”
那黑色的小影子瑟缩了下,又恶狠狠地朝着关灵道扑过来,在他的肩头乱咬乱抓,弄得血肉模糊。关灵道任它抓咬着,嘴角又扯出一抹笑容:“我对不起你,你是我小时候炼过的魂?”
影子一动不动地停在他的面前,似乎有些动摇,又似乎在思考,紧接着又是愤怒。关灵道颤着双手指向门口的男人:“知道吗?那才是我们的仇人,我炼魂,是我对不起你们,可那才真正是我们的仇人。”
黑影转过脸去。
紫衣壇主冷下脸:“你在做什么?”
关灵道慢慢坐起来,声音低沉:“我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凝结成散不开的怨气,无休无止地在世间徘徊,不能逃脱。你们的冤屈让我来替你们偿还,好么?”
语毕,他手中的四块魂石突然间飞起,迅速缩近,黑影难以逃脱,被困在阵法中四处乱窜。关灵道手心朝上,面露冷汗,强压着邪灵向自己的身体冲进来。这是因怨恨凝结而成的邪灵,天地化不开它们,那么他就自己去化开。
没有什么魂魄在体内还能有意识,早晚要消散!
牢房里的躁动突然间停了,黑色的影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邪灵从来没有出现一样,唯有关灵道在全身流血。紫衣壇主低头看着他,脸色冷淡:“可惜了,我倒是想看看你怎么被它们抓死咬死。”
他走上前来捧住关灵道的脖子,想要一扭而断,突然间颈项上轻轻划过一道什么,紫衣壇主的面上露出不信,脖子上的鲜血涌泉般地流了下来。
怎么杀人的,他怎么没看清?
关灵道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对面的牢房门开着,紫檀使刚刚才走进去,弯下腰拉起岑木衣。他揪着紫檀使的衣服狠狠一扯,把他扯落在地,脚踩上他的脖子,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他,越踩越用力。紫檀使的面色涨得紫红,目光里是猝不及防的惊讶和恐惧,双手乱抓。脖子要断了,要断了……
突然间又是一阵猛烈的地动,关灵道的身体一歪,山剧烈摇晃起来,像是要倒塌一样。紫檀使趁势连滚带爬地冲出去,关灵道咬咬牙,也不去追了,把地上的岑木衣抱起来扛在肩上,缓步走出来。紫檀使已经逃了出去,魂修在洞穴里紧拉着自己的栏杆,凄声嘶喊:“放我们出去,把我们放出去!”
关灵道一路走过,手中不知什么东西轻轻划着,玄铁的栏杆竟然如同木块一般削断。他慢慢在前面走着,身后的魂修像是被放飞的魂魄般尖叫呼喊着冲出来,山洞悬悬倾斜,时不时传来石头断裂的声音。关灵道地下头四看着,将地上一个昏迷不醒的瘦弱男孩轻轻抱起,也扛在自己的肩上,飞出洞去。
夜还是黑的,远处却闪着跳动的火光,头顶星光灿烂,连空气都是清新无比。
直到此时才觉得气力不支,他抱着这两人迅速下坠着,跌落在一片小腿深的水里。身边流水哗哗,到处都是花草、树木和泥土的清香,脚边有滑溜溜的东西窜过,想必是一条小鱼。关灵道仰面躺在水里,这是条小溪,他在脑海里想象着它的清澈见底。
突然间,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说,他关在哪座山里?你不是管那什么魂修洞的,说!”
那是戚宁阴狠威胁人时的语气。
关灵道张了张嘴,意识却有些不清,只听一个恐惧又令人作怒的声音道:“戚公子,魂修洞已经塌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