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四下一望,没见着她爹隋凤,这早在预计之中。
若是任由外婆和娘亲这么哭下去,到天黑也未必止得住。
明月看向一见了自己就喜滋滋跑过来的明城,这小子此刻正把大拇指放在嘴里,望着外婆和他娘相拥而泣呢,明月拉了他上前,道:“外婆,这就是我弟弟明城。”
江氏擦了擦眼泪:“明城,快叫外婆。”
明城听话地喊了声“外婆”,曹氏欢天喜地地应了,看着虎头虎脑的小外孙,简直不知道怎么亲才好。
明月趁机给江氏请了安,道:“娘,外婆身体不好,就别叫她在这山道上吹风了,咱们先回山寨吧。”
江氏点了点头,这才有空打量了下离家已有一月的女儿,同曹氏道:“娘,你快上车,咱们家去再说。”目光中隐约带了些忧色。
明月见母亲此时的衣着打扮,显是经过了一番精心拾掇,头梳得整整齐齐,脸上还抹了层薄粉以掩盖眼底的青色,不过这会儿也哭得现了原形。
她向一旁的梅树青望去,梅树青冲她点了点头,这是该说的全都说了的意思。
曹氏不觉,嘴里絮絮叨叨着被女儿扶上了车,又把明城也叫过去,搂在了怀里。
她这么大老远过来,女婿没下山来接她,她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甚至有些理所当然:就隋凤那别扭脾气,能叫这么多手下来接就不错了。
等由大门进到金汤寨,马车一路经过了箭台、马道和演武场,曹氏在车里看得频频点头,满脸都是自豪之色,把江氏弄得莫名其妙,却又不好问。
她当初为了隋凤悄悄离家,如今过成这样,生怕叫母亲知道了伤心,正心虚着呢。
等到了家里,曹氏进门看到一院子丫鬟婆子,更觉女婿不但有本事,且如外孙女所说,是个知道心疼妻儿的,不然哪用得着这么多人伺候?
她悄悄地问女儿:“姑爷身边得用的人呢,是丫鬟还是小厮啊?”
江氏愈发诧异,道:“他身边还是原来的几个随从,都是山寨的寨丁。”
曹氏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半晌才气道:“你个死丫头,怎么这么不知道心疼人呢。”
江氏叫老娘弄得一头雾水,梅树青昨天快马赶回来报信,说老太太虽然转危为安了,但身体还是太虚弱,离不开蔡九公调理,明月便做主把她带了回来,江氏昨晚一宿都没合眼,又是激动又是担心。
可任她再怎么辗转反侧地设想见面后的情形,也没想到曹氏会是这么个态度。
隋凤可不知道丈母娘这会儿正为他操着心,听说明月把曹氏接了来,颇有几分不痛快,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远远避开。
宋氏一行已经离开金汤寨,他叫人给蔡九公重新安排了住处,又在聚事厅里分别见了高亮和白策。
对高亮,他详细问了问白策这个人,一个衙门里的师爷,怎么就叫女儿突然写了封荐书回来?
高亮对大当家自然不会隐瞒,见没有旁人在场,就把他们一行在浦襄城救助了顺德侯世子的经过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隋凤神色跟着变幻不定,几番想说什么都强行忍住了,最后嘲道:“所以你们这次是跟着我女儿冒了天大的风险做了件好事,最后眼看着那人走了,什么好处也没得着?”
高亮并不是很怕他,闻言微微躬身:“不是得了个白策么?”
隋凤一哂:“他最好值得。”
高亮笑道:“我觉着大小姐这事做的不错,帮人就帮到底,都说大恩不言谢,真得了好处还不如留个人情在,日后说不定有大用。”
隋凤未置可否。
这事明月已经带着高亮等人先斩后奏,都处理完了才叫他知道,他再想如何已是于事无补。
高亮、梅树青几个都是听令行事,怨不着他们,到是明月,这趟出去实在是胆大妄为,非得好好挫一挫不可。
他又问了下江家的情况,这一段梅树青昨晚已经同他说过了,两相对照,隋凤得出了个结论,他岳父江宏豫特别不是个东西,至于岳母曹氏,那就是个软弱可欺的老妇人。
“大当家,您看这……”高亮说完,等着隋凤示下。
“呆会儿我叫老五去巡视其它几处山寨,你把这次出去的人全都带上。关于那小侯爷的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透出风声去,我唯你是问。”
高亮暗暗叫苦,以前他在金汤寨可是闲人一名,大当家什么时候这么理直气壮地使唤过他。
但看隋凤神情肃然,他心中一凛,问道:“陈信芝父子可是还没走?”
隋凤深深看了他一眼:“他们还等着过两天与我一同去大化,此刻经文正陪着他父子在演武场内堂。”
高亮应了一声,急着去把刚回山寨的弟兄们再召集起来,赶紧告退。
隋凤接下来见了白策。
对白策与高亮又不同,毕竟金汤寨到现在也没有个真正的军师幕僚,若他肯真心辅佐自己,到的确是值得好好礼遇一番。
两人这一聊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隋凤有些意犹未尽,要请白策喝酒,欢迎他入伙。
白策笑了笑,若有深意地提醒他:“大当家,您岳母刚来山寨,这顿饭您不回去吃么?说不定老太太在等着您呢。”
隋凤摆了摆手,道:“不用管她。”
一通酒喝得宾主尽欢,白策酩酊大醉,隋凤保持了三四分的清醒,被随从送回家去。
这时候已经快到二更天了,隋凤尚记得今天丈母娘上门,懒得往后院去,吩咐手下人服侍他今晚歇在前头书房。
隋凤是不读书的,所谓书房也只是个称呼,里面并没有几本书,到是他在家写个信,处理山寨事务都在这里,江氏甚是自觉,从来不踏足其中。
隋凤进里屋解了衣裳,就着手下打来的水简单洗漱了,便想要熄灯睡觉。
这时候突听门外有动静,一个陌生的老妇人边往这儿来边埋怨:“姑爷喝醉了,你怎么能管都不管?亏他平日里对你这么好,你都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不懂事?”话里透着不满,越来越近。
隋凤猛地坐了起来。曹氏?她来做什么?
跟着他就意识到,与丈母娘同来的不会是旁人,一定是他那终日冷冰冰的老婆。
院子里曹氏颤巍巍地站住了,拍拍扶着自己的江氏,冲点了灯的书房努了努嘴:“快去,我就在这里盯着你!”
江氏心不甘情不愿从丫鬟手里接过了老娘一早就吩咐熬好的醒酒汤,往书房走去。
隋凤“咣当”一声把门打开,屋里的灯光照到外边,他站在门口,面色不善地挑剔道:“大晚上不睡觉,折腾什么?”
江氏站定,闻着浓重的酒气直皱眉。
曹氏笑着接言:“这是柔惠特意用花鲢给你做的醒酒汤,熬了足足一个时辰,香得很,女婿你快趁热喝了,又养胃又解酒。”
隋凤脑袋里还晕乎乎的,看江氏那勉为其难的样子格外来气:“少他娘地装好心!没放毒吧?拿走!”
当着母亲的面,隋凤竟然这个样子,江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身便要走。
曹氏却笑出声来,望向隋凤的眼神里带着慈祥和怜爱:“你这孩子又闹别扭了,哈哈,毒坏了你,我们娘俩指望谁去?”
那模样,就好像她不是隋凤的丈母娘而是亲妈。
隋凤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酒都吓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看到我的微博了没~~
第45章 我要去大化
俗话说, 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再不耐烦曹氏,那也是个长辈, 隋凤不好再闹,从江氏手里接过鱼汤,捏着鼻子喝了。
汤里也不知放了多少胡椒, 大冷的天把隋凤辣出一身透汗, 酒也醒得差不多了。
做为一个骄傲爱面子的男人,清醒状态下,隋凤不愿让外人知道他夫妻不和这等破事, 哪怕是丈母娘也不行。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隋凤才把老太太敷衍走了。
谁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
隋凤觉着自己这丈母娘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对他关怀备至, 冷着脸没用,借口忙躲出去照样不好使,嘘寒问暖, 支使着江氏给他送汤送水,这事反常到离谱, 隋凤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想起曹氏心里便一阵阵发毛。
如此表面上粉饰太平, 两口子有商有量过了几日,隋凤觉着在家里呆着实在别扭,开始筹划去大化的事宜。
这次大化集会参加的不止是陈佐芝、孟黑和他三家, 由眼下接到的消息看,邺州各地的官府和商家,甚至相邻几州的大小势力也都在受邀之列。
到时候众人各怀心事,情况肯定会变得十分复杂。
带的人少了,隋凤怕去大化之后被一锅端了,带的人多,不说陈佐芝会怎么想,山寨这边也要留够兵力,以防有人趁隋凤不在,来掏他老窝。
就在他掂量随行人选的时候,从年前便一直处于胶着状态的平豫关战场有了结果。
密州军大胜,朝廷此次派出的先锋大将裴新霁被杜昭手下的将领设计引至长定谷,中了埋伏,他本人被密州军中的神射手射死,副将华卫阳率残部归降。
华卫阳及其亲信很快被放回,去向主帅李韶安报信。
李韶安闻听噩耗,只顾得伤心裴新霁和数千兵卒的死,浑不知逃回来的华卫阳已经倒戈,对他没有半点怀疑,依旧委以重任。
五天之后,杜昭亲率三万大军杀至,华卫阳在主帅营中率众响应,里应外合,李韶安空有十余万兵力,却无力约束部下,只得仓皇败走。
据说逃命的时候,景国公李韶安先是被射了一箭,幸好射中了头盔,若再低个稍许他就直接交待了,死里逃生之后,他脱掉鲜亮的甲胄,换上小卒的衣裳,才混在败军之中退至平豫关以南,凭关隘险要稳住了阵脚,整顿残兵败将。
由此为开端,杜昭的大军呈横扫之势,短短几日朝廷方面便丢掉了北方的三个州。
听说杜昭这么快便打到靖定,离京城已经不远了,隋凤不由倒抽一口寒气,决定带老七简经文并一千人一同去大化,白策这个新投来的智囊肯定要带上,留四当家和高亮、梅树青等人看守山寨。
自打从白策那里知道关嘉月底要去大化,明月便一门心思想跟着父亲同去。
她也知道这个需得自己争取,憋了半天,找出几条理由,想像上次一样说服隋凤。
谁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百试百灵的法子,才开了个头,没等细说呢,就挨了父亲一通臭骂。
隋凤其实早就想教训她了,只是这些天叫丈母娘弄得心烦意乱,没倒出空来,这下她自己送上门,正好偿了心愿。
明月嘟着嘴,从父亲书房里出来。
她可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想了一想,去找白策帮忙。
白策虽是初来乍到,但在金汤寨适应得很好,这会儿在贺翰德的住处,两个人正坐在院子里下棋。
明月进门与二人打了招呼,自己去搬了个板凳,细细擦干净了,坐在旁边观看。
就见贺翰德持黑,白策持白,棋盘上落了大约七八十颗棋子,白方已经占了很大的优势。
明月不懂棋,在浦襄的时候,她向白策讨教,白策就用围棋打了比方,还建议明月有空也学学,想必是极擅长此道。
果然未过多久,贺翰德无力抵抗,投子认输。
白策低着头捡棋子,问明月道:“大小姐有事?”
贺翰德也不是外人,明月就把适才挨骂的事说了,道:“大化我是一定要去的,还请先生帮我去说服我爹。”
白策道:“大当家主意已定,怕不是那么好改变的。”
明月瞪大了眼睛,咬着唇望着他,那意思十分明显。
白策虽然好奇她为何执着于找关嘉打听那事,却知道明月不会轻易告诉自己答案,笑了笑,指了空空的棋盘道:“这样吧,大小姐,我教你下棋,你若是能在这棋盘上胜过贺老先生,我就去给你做这说客。”
贺翰德瞪着浑浊的两眼怒视白策,显然对他这主意十分不满。
白策冲他歉意地笑笑,跟着伸两指去棋罐里夹起一颗黑子,落在天元的位置,道:“棋盘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子,纵横各十九道,学会了修身养性也是很好的。猜先咱们先不提,我同你讲一讲何为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