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时耍脾气习惯了,自上次傅元宝说过后,慢慢开始收敛。收敛不代表不敢发表自己的看法。桑晓晓抿着唇,稍缓了缓气,这才开口:“馆长好。”
门口贴了馆长室的牌子,她看到了。
桑晓晓问候完,直说了话:“我觉得现在图书馆办借书证,一定要填写单位并不合适。这个单位也没有人确认是真的是假的。一条空的规则,是完全无效的,那为什么不删除?”
馆长一听桑晓晓的语气,就知道桑晓晓确实是学生了。只有学生才会拥有这种没有被社会打磨掉棱角的勇气,去提议去面对面抗争。
他笑笑坐下:“你是没有合适的单位?已经毕业了?学生填写学校也是可以的。”
桑晓晓皱着眉:“不是。我可以填写学校。但这条填写单位的规则已经不适用了。不适用的规则,就应该去考虑修改,而不是一直这么延用。”
现在买东西用票的地方越来越少,说明人慢慢有钱了,供货也渐渐充足起来,往后取消票是迟早的事。图书馆的规则和这样的规则一样,该与时俱进,而非一味守旧。
桑晓晓说着说着,以往那种脾气重新又上来:“你说这个规则放在那儿干什么?凭白让钻空子的人乐呵,觉得他们自己厉害死了。让遵守的老实人去吃亏。烦人不烦人?”
她拉着身边的老实人秦蓁给馆长展示:“你看看,到现在拉过来还在傻乐,觉得自己填不了单位做不了证是很正常的事。”
秦蓁突然被拉到桑晓晓身前,和馆长两眼盯两眼。
“规定就是合理的,让大家尽量去遵守的规定,才叫做好规定。”桑晓晓越说越生气,“图书馆的建立难道不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够看书,能够增长知识吗?”
秦蓁眨了眨眼,扭过头试图安慰桑晓晓:“我其实平时很忙,没多少时间看书的。填不了单位的人大多数也没空看书的。”
桑晓晓反驳着:“填不了单位的人,大多数是没空专程来图书馆看书,但可以借了书回去见缝插针的看书。你一天到晚,难道全天没空吗?”
秦蓁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脑袋又扭回去诚恳说着:“桑小姐说得对。”
馆长明明是被两个小姑娘找茬来的,却硬生生被这两个小姑娘的互动给逗笑了。
第63章 【3】多接触有利身心健……
桑晓晓的声音一向来带着娇气。她越说越生气的同时, 说话自然是越说越快,且越贴近她的本性。
馆长教书那会儿都没见过说话声音这样的,相当罕见, 非常稀奇。话是有道理,内容细听不算好听, 可带上了她那嗓音就是好笑。
本来听一个娇气姑娘发脾气就想发笑了, 谁知道边上还有个性格活泼但本质太过纯良的姑娘。两个人一对比配合,“杀伤力”十足。
馆长当场笑乐呵:“哎, 这个事情我思考一下。是说登记借书证一定要写单位这事,是不是?”
桑晓晓点了头。
馆长是很讲道理的。他和桑晓晓分析这个问题:“我们图书馆书其实不算多。借书证一旦多了之后,要是一人借两本,转头图书馆就空了。书都流在外头。没书了, 那我们就得再额外买书。现在没那么多钱。”
别看借书证办一次十块钱,价格相当昂贵, 农村人一般都付不起这个价。可一张借书证是永久的,办完了却只够给图书馆买三本书。这还是不考虑什么精装书之类的。
图书馆公费里头, 每年的杂志和报纸是必须要订的。这也是一大笔的钱。员工工资要支出, 图书馆维护费要支出。虽说钱全是上面拨款拨下来的,那也得省着点花,循序渐进去筹划。
馆长这么平和说着,继续讲写单位这事:“要借书证是防君子, 不防小人。总不能让人说出‘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这不偷不抢,在办借书证的过程中打着规矩边做事, 我们思考圆滑些,也不是不可以。”
他也知道桑晓晓说的话是对的:“现在确实□□的人多起来。往后没有做小生意的,甚至在田间种地的那一批, 有需要看书的会更多。我们过两年会考虑放松限制。”
秦蓁完全被说服了。
她听着馆长有理有据娓娓道来依据的话,都想伸手替馆长鼓掌。
可桑晓晓听着馆长的圆滑,却有认着自己的死理。她问馆长:“馆长觉得这样思考更圆滑些。对于大众来说,你这样就是在鼓动他们往耍小聪明这里头琢磨。我知道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中间有灰色。明明能走向白的,为什么非把人赶去灰色地带?”
馆长一时竟被问住了。
确实就和桑晓晓说的。世上很多事情都有灰色地带,他对大多数事情是决定不了的。可现在图书馆借书证这么一条小小的规定,对于他来说是很好解决的。他可以定一个新的办借书证的规定,让这个事情黑白分明,减少灰色段。
为什么他要再预留两年灰色段,从而让大家觉得“耍小聪明合理”?
桑晓晓发现了馆长的停顿。
她知道做不做决定是馆长的事,这规定也不可能朝令夕改。可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说对了点,哼哼起来:“是不是觉得很有道理?是不是觉得确实可以改?这图书馆里书不够,那就鼓动一下大众捐书嘛。谁要是捐赠了五本或者十本以上的,图书馆免费给办个借书证。”
图书馆不能接受捐款,但完全可以接受捐书。
桑晓晓想起自己家里好几本《春居》,微仰下巴:“我可以捐几本《春居》。这个书你们应该收吧?”
馆长对自己挑书的眼光是很自信的。他跟着桑晓晓一样微仰下巴,像老小孩一样:“这个我们有。没想到吧?”
桑晓晓当即一句:“你有眼光。”
这写在序上的话,顿时让两个文化人距离迅速拉近。馆长笑开后“哎”了一声:“行了行了。今年我就把办借书证的条件更新了。就让人填单位或者家里住址。就说一定要真实的,万一丢了能还回去。不然补办继续要十块钱。”
至于缺少书的事:“临近过年都在忙,收到捐的书也没什么空整理。得另外找个好日子。”
桑晓晓知道图书馆有自己的书,又见馆长真听了建议,心情顺起来,顿时点子一个接一个:“热闹一点,过年办点活动。请点知名的人过来凑个热闹。书来了再说,可以回头慢慢整理啊。”
馆长寻思也是这个理:“也是。请点最近有名的作家,过来签个名。再请点人过来捐书。听说三木先生是个学生,应该是放了寒假,不知道有没有空。”
这下桑晓晓一顿。
秦蓁看看桑小姐,再看看馆长,再回过头看向桑小姐:“有空吗?”
桑晓晓本来这个寒假就会经常来图书馆。能怎么办?她都提议了这么多,人都见过馆长了。往后笔名一露,再见面戳穿是迟早的事。
寒假的事情又多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事?
她深深叹气:“有空。我有空。我们约个时间。我回去练练签名。”
馆长此刻脸上竟是空白了一瞬,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更合适。
……
傅元宝不知道医院的事,也不知道图书馆插曲。
他在工厂里试养生茶。
做药的人千千万,现在做养生茶的还没几家。所谓的养生茶更接近于食补,口感比中药好很多,药材需要不多,平时随意喝也成,对身体也有益。
现在其实就算是糖水,卖出去也卖得好。逢年过节大家都喜欢喝些甜的。可有些人家里头年纪长的,未必喜欢甜口,反而喜欢喝茶。
这餐桌上喝茶加上油水,转头就能闹肚子。
养生茶就得避免这种情况。
能去油腻,又不会过甜。平日可以喝,逢年过节吃饭更能喝。
桌上的几种养生茶,主要是菊花决明子金银花这一类专门降火的。他找了中医特意调了量,确保喝下去的比例差不多。接下去就属口感问题。
得加多少糖,再加上多少水?
面前的茶杯,每一杯的颜色都不一样深。从左往右分别是不一样的甜度。最左边是没加糖的,最右边是加了最多糖的。
傅元宝拿起最左一杯,喝了一口。
甘甜,清爽,完全没有加入任何一点糖。全然是那些干货泡茶水的味。各种东西混合在一起,又由于添加了甘草,有一种微凉清甜的口感。味道是不错,可当饮品来说太淡。
甜味太淡。比不过像现在孩子手里的可乐的甜度。
他拿清水漱口,又喝下一杯。一杯杯喝下去,到最后他感觉自己都成糖渍的,呼吸一下都是糖味。还好是养生茶,喝多了也没反胃。
一个人尝试总归不太够。他把甜度缩小,决定把剩下几个让厂里人都试试。一天试一个口味,看哪一种能让他们觉得更加乐意多喝。
他对每种浓度记录下自己的感官判断后,听到外面有工人大声喊着:“傅老板,你家里来人了!”
傅元宝放下笔,以为是家里谁过来替小奶奶送东西。有时候他忙过头,小奶奶就会让秦蓁、宋姨或者王叔到厂里来送东西。有吃的有喝的有用的。
厂里见过人,会把人直接带进来,顺便喊一声。
傅元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上回桑晓晓把他衣柜里不少衣服都丢到了床上,想要帮他扔掉。他想着这些衣服颜色深,正好适合厂里工作,所以几乎都打包到了厂里。
在家里穿着衣服出门,到厂里换好衣服工作,回家再换回衣服。这样他那些好衣服不会被弄脏,深色的衣服也得到了有效利用。
至于捐衣服。他是没捐。捐完他得去买一大堆衣服。有些麻烦。
现在家里有个桑晓晓,总不可能让桑晓晓过来送东西。
他很淡然重新抬起头,半点没打算临时去换回自己今早穿出来的那套非常正常的衬衣、毛衣以及厚棉风衣。
人一旦认为什么事情最好不要发生,那么这件事情一定会发生。傅元宝看着精致漂亮的小姑娘冒出了头,在看他的瞬间整张脸皱起来。
傅元宝沉默。
这是什么运气?
桑晓晓皱着脸不仅沉默,还想扭头就走。
她以为傅元宝过去穿着已经到达了某种极致,却没有想到傅元宝从捡药瓶发家到开一个开药厂,和人家医生的穿着是会有点异曲同工之处的。
比如头上戴着的帽子。
盛医生头上戴着的是白帽子。这会儿的白帽子不像是几十年后那样轻便一罩。而是像拿了一块厚重的布在脑袋上缠了半个脑袋。
人家那是白帽子,到了傅元宝这里就成了深灰帽子。他身上穿着一件和早上完全不同,但包裹相当严实的深灰色外套。裤子是看不见,但光上半身已经特别像街上卖烤红薯或者卖煤块的那些老农。
老农因为天气太冷,大多会穿成这样。脑袋是能怎么裹严实就怎么裹严实,身上的衣服是本来就深色,再加上煤炭的痕迹,看上去总体发灰发黑。
格外形象,就差脸上抹一把煤。
傅元宝站起身来,往桑晓晓那边走:“你听我解释一下。”他觉得桑晓晓要是发现自己身上衣服,是她说要扔掉的,可能会气死。
桑晓晓见着傅元宝走过来,喊起来:“你不要过来!”
外边这回完全没跟着的秦蓁,和工厂里工人唠着。
工人好奇探头,问熟悉的秦蓁:“这位是……以前没见过。是那个传说中傅老板的未婚妻?”厂里不少人都听说过这么个事,但到现在才第一次见着人。
秦蓁当然是肯定,笑嘻嘻:“对。是不是看上去特别般配?桑小姐人可好了。自从来了傅家,家里比往常热闹多了。小奶奶每天都笑得不行。”
工人看着那头正在闹腾的两人,完全能想象傅家家里的状况。他怀疑傅家小奶奶是以看乐子的心在看两个小辈,相当敬佩:“傅先生不容易。”
秦蓁回想了一下:“傅先生好像还挺喜欢这样的。”
被认为很喜欢这样闹腾的傅元宝,和桑晓晓沟通着:“是这样的,我想着……”
“我不听!”桑晓晓发现傅元宝走过来,当即看到傅元宝的裤子。
一套灰,整整齐齐,连鞋子都是灰的。他在工厂里也不穿皮鞋。从头换到了脚。桑晓晓严重怀疑,下一刻傅元宝说他其实做的是挖煤厂,她都会当场相信。
傅元宝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放到桌上。这种帽子是为了确保头发不掉到药材里去。不管是药还是他要做的养生茶,全是入嘴的。头发掉下去太不干净。
厂里在第一线的工人一人有两顶薄的两顶厚的,还能换着来戴。冬天厚的这款格外保暖。
也由于要固定头发,所以现在摘下帽子,傅元宝脑袋上的头发是服服帖帖,每一根都黏在脑袋上。留海更是贴在脑门。
如果说刚才他打扮得像街口卖煤炭的,那现在他就像街口智商受损讨饭的。
唯有右手的手链,能让人看出来这人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