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乔聿道:“你在机场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你留下来。”
他说的太认真,陆鸣心跳的快了一拍,就听见对面的人又缓和了语气,对他道:“你睡吧,你那边是晚上了吧,等你睡醒了跟你联系。”
陆鸣把手机放在床头,忽然有点睡不着了,虽然挂了电话,韩乔聿也没再多纠缠,但是陆鸣觉得自己好像也成了抛弃了大型犬的无良主人。
在家没待几天,陆鸣就回了学校。
他返校时间算是比较晚的,宿舍其他人早就到了。
过完年带来的特产多,一个宿舍五湖四海的都没少背吃的过来,陆鸣下铺是个内蒙的高个子男孩,叫孟旭,他见陆鸣进来就塞了一袋风干牛肉到他怀里,咧嘴笑道:“喏,给你留了一份,我妈今年新做的,特香。”
陆鸣也不跟他客气,嚼了一块吃着,问他道:“他们呢?”
孟旭道:“老林他们打篮球去了,卢伟应该是去看招聘会那些去了。”
陆鸣收拾行李,拿了罐烤虾给他,孟旭一边吃一边感慨:“哎,这就大四了,日子过的也太快了,我还能想起刚入学那会儿的事呢,吃了你四年烤虾,过了今年想吃也吃不着了。”
陆鸣把床铺利落地收拾好了,听见笑道:“哪儿就至于这么伤感了,毕业之后没准咱们就留这工作了……”
正聊着,宿舍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瘦高戴眼镜的男孩。他刚好听见陆鸣这句,抬头看他一眼,道:“留这?那也得看命了。”
孟旭道:“卢伟,怎么样,今天有收获没有?”
卢伟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道:“纯艺有多难找工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跑断腿还不如别人一句话,不如你让少爷给你找个留在京城的。”
少爷是他们给陆鸣起的外号,陆鸣家庭条件中等,但是个人实在是太出挑,就算跟他们一样拿着个五块钱的扇子也活像是个大家族的少爷,那身气质站在那特别能唬人,博古通今,笑吟吟的跟谁都能聊上两句。看着懒散,但又提笔能写会画,专业上从来没输给谁过,放哪儿都拉仇恨。
卢伟家境不算好,父母基本帮不上什么,他自己想要留在大城市就难免有些着急了,年前的招聘会他就没走,连过年都是自己在校外租了房子留下的。
孟旭也有点感慨,“还是老林好,提前就定下了。”
卢伟嘴巴毒,开口讽刺道:“你真觉得好?那就相当于签了一份卖身契,为了点学费,把自己卖了当廉价劳动力都不知道。”
孟旭脾气冲,跟老林都是校篮球队的,上去就差点跟卢伟打起来,嚷道:“你什么意思啊?老林那公司名气大待遇好你不服了是不是?!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陆鸣上前给拦住了,道:“行了,行了,别打!”
卢伟体格弱,孟旭高他一头多,他被推开了一点看着陆鸣道:“也对,没什么好打的,少爷那才是掉进蜜罐里的。”
他说完,就甩门出去了。
孟旭冲着门呸了一声,骂道:“臭小白脸,娘娘腔!”
陆鸣道:“你也够了啊,快毕业了,非闹个处分背着是不是?”
孟旭愤愤道:“我就特看不惯他,整天不阴不阳跟个娘们似的,看着就gay里gay气!”
陆鸣:“……”
留他一个在宿舍也不是回事,陆鸣换了运动服,拽着他出门道:“走吧,我们去运动一下,找老林他们打会儿篮球,我跟你说,寒假我可是没停下锻炼,今非昔比知道吗?”
孟旭暴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叉开几句话就让他转移了注意力。
到了篮球场上,陆鸣老远就看到老林他们,正在跟对面打斗牛,见了他们也喊道:“孟旭,陆鸣,来加个人啊!”
跟老林组队的是体院那边的,之前帮他们打过几场友谊赛,老林心眼多怕书画院输球,偷着加外援,对家也就找同校的,他直接找到体院去了。经常帮他们这个小伙子长得高高大大,性格也憨厚,跟陆鸣还是同乡,瞧见陆鸣就傻乎乎的笑,老是不自觉去揉脑袋,显得有点紧张。
打了半个小时,差不多尽兴了,陆鸣下来喝水,翻了自己外套兜里的手机看了一眼,把韩乔聿发的那几条信息给看了。这位也是够操心的,远在千里之外还找了国内的天气预报发过来,陆鸣站在那笑着回了他一两句。
“陆鸣!”那个体育生也跑过来,站在对面看着陆鸣递了水给他,“喝,喝水吗?”
陆鸣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半瓶水,道:“不用,还有。”
体育生“哦”了一声站在那也没挪地方,闷不吭声的,眼睛跟着他转。那是一种情窦未开的傻乎乎的喜欢,有点像是男女之间的吸引,但又把他当兄弟,只是眼神热烈,看过来的时候不自觉就在发光。
老林那帮人勾肩搭背走过来,约着去吃饭,陆鸣道:“我就不去了,一会去画室。”
老林冲他竖起大拇指:“少爷太拼了,那什么,给你带饭不?”
陆鸣道:“我吃食堂就好。”
那些人问完就走了,只剩下那个体育生还站在那像根柱子一动不动。
陆鸣看他一眼,笑笑道:“你有事就先走吧。”
体育生挠了挠脸,挺不好意思的:“上回你帮我们做的宣传海报特别好,我们社长让我一定谢谢你,那什么,我下次请你吃饭吧?我们学校食堂也特别好吃,民族食堂的手抓饭特别棒……”
陆鸣道:“再说吧。”
他脸上还是笑着的,话也说的客客气气,但是对面的体育生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机会,眼前的人就像是一阵风谁都抓不住似的,照顾你的时候,怎么都好,觉得他特别完美,但是有些时候你又觉得他跟你是保持着距离的,猜不透他。
体育生从自己包里翻出一本书给陆鸣:“那这个给你,就一本连环画,我自己去夜市的时候碰巧看到的,这个当海报的谢礼!”他力气大,硬塞到陆鸣手里,也不等陆鸣给什么拒绝的理由扭头跑远了。
陆鸣拿着那本书翻看了一下,八成新的书,是本白描连环画,后面的单价写着三角五分,可真是够古老的。
晚上画室清静,陆鸣摊开纸笔写了几个字,找回了点感觉,写了一副自己觉得不错的,拍了照片发给韩乔聿。
那边很快就拨了电话过来,笑着道:“晚上还用功?”
“没办法,过两天老师回来了,怕他查我作业。”陆鸣把笔放下,专心聊天,语气也带了笑意,“你呢,刚起?”
韩乔聿道:“嗯,你吃过饭没有?”
陆鸣:“吃了过桥米线。”
韩乔聿:“怎么不吃点好的?”
陆鸣教育他:“在学校食堂这就挺好的了,去晚了还买不到呢。”
韩乔聿笑了一声:“你跟着我的时候,可比现在挑嘴多了。”
陆鸣道:“没办法,你又不在,只能忍着呗。”
那边沉默了一会,陆鸣把最后一笔落完,岔开话题道:“我今天看了一本书,挺有意思的。”
韩乔聿问:“什么书?”
韩乔聿正等着他说话,可没听到陆鸣回答,反倒是电话被挂了。他愣了下,倚着床坐着直拧眉,拿着手机陷入要不要再播过去的深思,也就几秒钟,陆鸣那边发了视频过来,韩乔聿接起来,就看到那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还是笑着的,穿了身运动服坐在画室里,看起来更青春洋溢了。
陆鸣也看到他了,瞧见韩乔聿倚靠在床头穿着睡袍的样子,忍不住挑眉:“还没起床呢?”
韩乔聿头发微翘,视线也比平时略微柔和一点:“不急,再跟你聊一会。”
陆鸣很快转了摄像头,让它对着那本连环画,笑了道:“给你看这个,特别逗。”
韩乔聿一点都不想看那本破书,心思都没放在那上面,光听着陆鸣笑就觉得心里痒了一下,“头一回见你看书笑的这么开心,什么书,讲什么的?”
陆鸣一页页的翻给他看,感慨的不得了:“小人书,讲三国的,这要是让我爸看到非跟画图的人打起来不可。”
画的还算精致,但是剧情实在是跳脱,时间线更是乱七八糟,先是“虎牢关三英战吕布”,完了桃园结义的时候旁边吕布还站着没走,恨不得四个人一起磕头;下一幅更精彩,关公胯下骑红马,吕布愤然举起叉——可不是要劈死他,红马是人吕布的啊!
“也不能让小宝看到这个,他最喜欢吕布手里那把方天画戟了,这人给画的,真是叹为观止。”陆鸣又翻了两页,看到吕布手里的“叉”就忍不住还要笑。
韩乔聿道:“陆鸣,你转过去。”
陆鸣翻了一页书,“你要看这个?”
韩乔聿:“……不是,我想看看你。”
陆鸣把镜头转过来,含笑看着他:“又想我了?”
韩乔聿安静的看了一会,伸出手指碰了碰手机上的他:“想了。”
陆鸣叹了口气,托着下巴看他:“这才刚开始,离着暑假还好几个月呢。”
韩乔聿看了他一会,没吭声。
两个人沉默的看了对方许久,直到韩乔聿要起身去上班,才挂断。
陆鸣看着旁边安静下来的手机,也提不起什么写字的劲头,趴在桌上手指拨弄着手机转了两圈,自己叹了口气。
隔天的时候韩乔聿情绪调整好了许多,跟陆鸣聊天的时候说起比较有名的画家,也都能接上一两句,看起来也懂一些。
陆鸣道:“你还懂字画呢?”
韩乔聿道:“还好,拍卖会的时候买过一些。”
陆鸣:“……万恶的资产阶级。”
那边就愉快的笑起来,对他道:“是我父亲喜欢这些,而且家中长辈有从事这方面的工作。”
陆鸣来了点兴趣,刚想问,就听到同学推门进来,说老师找他。他对韩乔聿道:“先不聊了,老师找我。”
韩乔聿道:“好。”
一般人去院长办公室总是有些忐忑,要么是因为得奖表彰,要不就是因为记过处分,陆鸣去的最多,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带他的老师就是孙院长。
孙院长刚从外地回来,一回学校就叫了陆鸣过来,先是仔细看了他的字画,夸他道:“挺好,看得出用功了,过渡期能这么坚持下来的还不多见。”
陆鸣安静听着。
孙院长道:“你素描停一停吧,就画速写,这离大写意尤其近。”他又跟陆鸣讲了几句,对这个一手带起来的得意门生格外细心,讲画和讲课不同,讲课面对几十人,讲画只能一对一,遇到什么问题就逐一解决,偶尔还跟陆鸣讨论上几句,并不十分严肃,瞧着在教授的同时,也是个乐意向年轻人学习的老先生。
“先书后画,书画不分家。”孙院长道:“这四年练的差不多了,可以试着把书法带入画,其实都是相通的,你看这里,这个山石其实用的是书法落笔……”
他正在讲着,就听见门外敲了敲门,一个五官英俊硬朗的年轻男人进来了,喊了一声老师。
院长看他一眼,道:“陆鸣在这儿呢,又没外人,喊你的吧。”
孙博贤笑了一下,这才喊了一声:“爸。”
孙院长接着跟陆鸣讲画,对自己儿子也不太在意:“陆鸣,你不是喜欢花鸟吗,那就多去看看,多画一些,上回我看你画那小荷莲叶就不错!这画啊也讲感情,没感情就别画,有感情了,画出来的东西才招人喜欢,都带着情绪呢!”
孙博贤走近一点,也在一旁看着他们讲的那幅画,是陆鸣带来的,并没有以数量取胜,但就这么一张也足够了,确实挺有灵气。
孙教授还在说:“要不‘咔嚓’拍张照片得了,让你们画它干嘛了,而且不光是这些花鸟,连带画人物也是这么个道理,你画他,首先你得真心实意地喜欢他。”
陆鸣应了一声。
孙博贤看了他一眼,见对方垂眼看着桌面看老师动笔,没有一丝余光瞧过来,心里有些怅然。
孙院长指导完了,想起自己儿子了,问道:“你来干嘛来了?”
孙博贤道:“商量画展的事儿,上次跟您提了。”
院长道:“办什么展,那都是把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给人家看,意思是说我现在画不了啦,给你看看我以前画嘛了,但我现在还没停呢,等以后再说吧。”
孙博贤还要再劝,陆鸣开口道:“老师,那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孙院长道:“好,回去好好练,别放松,下半年可好几个比赛呢!我跟院里推荐你,你到时候可得给我争口气,听见没有?”
陆鸣点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