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点头道：“新人是该捧着，国画这一行专业对口的就业方向没几个，瞧着好就多买几幅支持一下人家。开价多少？”
“一张三尺山水，一万多点吧。”韩乔聿微微皱眉，觉得定价有些低了。
韩老却以为他在计较价格，宽慰他道：“这个价格挺正常的，不高，买着玩儿吧。”说着老爷子自己先笑了，拍了他肩膀道：“还真是难得瞧见你对什么画感兴趣，你小时候画的那一团墨汁子可真是，请什么名师都教不好！老二，你把那画改天拿来也给我瞧瞧。”
韩乔聿应了一声。
韩老带他在漱石斋里转悠，看了一圈新来的画，也没瞧上什么喜欢的，叹了口气对他道：“如今国画也算是夕阳专业了，我前两天还听孙院长跟我说，花鸟写意那边的老师现在带研究生，都先提前跟学生签好协议，毕业后如果找不到对口工作怎么怎么的，哎，真是不容易。”
韩乔聿平淡道：“哪个时候都不容易，还是看人。”
“也是，换了我们那个时候更难些，凑几个同学想开个画展都只敢找个地下室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举报。”大概是想起自己年轻时候，那些苦和青春交杂在一起，这把年纪想起来倒是也不多苦了，韩老笑着看了挂出来的那几幅画，道：“要是真喜欢写字画画儿的，勤奋着点，多画几幅，也能自给自足吧。”
韩乔聿点头应是。
韩老又道：“我上回还跟孙院长说呢，回头让他带几个老朋友，我们出去转转，游山玩水，多出去看看，这样才有利于创作灵感哪！”
老爷子这是自己也想玩儿了，他不过是随口提了这么一句，也没指望这个一板一眼的二儿子能听到心里去。没想到韩乔聿竟然认真想了下，点头答应了，道：“过段时间孙院长他们好像是要出去写生，我给您安排吧。”
韩老有些意外，但还是乐呵呵的答应了。
韩乔聿心里也算了一下时间，他这些消息不用说自然是通过陆鸣知道的，孙院长写生带的那几个学生他再清楚不过，跑的了谁也跑不了陆鸣。前几年他在国外的时候，但凡连着几天联系不上陆鸣了，一准儿就是孙院长带着出去写生了，老院长一门心思向往大自然，专门往深山里跑，打个电话都得找半天信号。
不过那是过去了，现在他回国了，时不时给自己放个小假，跟着去写生陶冶一下情操也未尝不可。
韩乔聿看了一眼慢悠悠走在自己前面的韩老，心思略微动了一下，开口道：“孙院长身边有几个学生。”
韩老哼着小曲还沉浸在即将出游的愉悦心情里，听见他说，随口道：“嗯？”
韩乔聿斟酌一下，道：“画的很不错。”
韩老：“那挺好啊，等去了我也瞧瞧。”
韩乔聿唇角扬了一下，道：“您不会失望的。”
送走了韩老，韩乔聿又回了公司。
他手机上响了一声，果然是多宝先生发来的，用一种老友一样熟稔的语气跟他讲了今天去看画展，最后又小心提了一句，问管理员有没有空一起去山里写生。
韩乔聿小心回复了几句，只说自己过几天也要出去，但是没提任何时间地点，就匆匆下线了。
他怕说多了暴露自己，不过又想着过几天陆鸣和韩老能遇到一起去，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司机在前面看了后视镜一眼，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表情，他跟老板这么多年了，头一次见老板高兴成这样，这得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韩总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晚上回家，进门的时候都是哼着歌的。
只是刚打开门，就觉察到有些不对劲。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有些昏暗，陆鸣坐在沙发上像是在想什么事，情绪在阴影里看不太清楚，但瞧着默不作声的，也知道他心情并不好。
韩乔聿解开领带的动作慢了一点，但还是自然地把领带解开外套脱了，走过去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陆鸣看他一眼，淡声道：“你自己做的事，你不知道吗？”
韩乔聿没敢紧挨着他，坐在一旁没接话，他最近偷着做的事有点多，不知道陆鸣说的哪一件。韩老和宋女士那边都有情况，他自己上午刚偷着买了一幅画，冷不丁被这么一问，心虚的厉害。尽量把语气放平和，碰了碰陆鸣的手背，问道：“是我惹你不高兴了？我只是觉得，如果我能做到的事，对我们两个人都好的话，不用特别在乎形式……”
陆鸣气的够呛，他把一叠文件从包里拿出来拍在客厅桌上：“这是你干的吧？！”
韩乔聿看了一眼，心里就放松下来，拿过那叠文件大概看了一下上面的批文道：“要提副教授了吗，挺好的啊。”
陆鸣被他气笑了，道：“韩乔聿，你还跟我装傻！这是你找人弄的吧，我们当初说好的，互相不干涉对方的工作，你还记得吧？你现在这算什么！”
韩乔聿微微皱眉，道：“这些……”
陆鸣道：“你就说，你插手了没有？”
韩乔聿略微点了点头，但是很快又道：“等几年也是一样，早一点晚一点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且这样你就可以自己开课题，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了，不是吗？我只是略微提了几句，如果不是你自己能力在那，我说了也没用的，你也知道你们院只看重能力……”
韩乔聿想哄陆鸣，但是态度不对，他似乎觉得这些东西拿来给陆鸣并没有错，等到把手放在陆鸣背上的时候，拍了两下陆鸣就挥开他的手。陆鸣抬头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被这人当成小猫小狗一样哄着，为他做好所有事情，铺好所有路，却不信他能自己走过去，恨不得一步步把他抱过去。
韩乔聿拧眉看向他，抿着唇也不说话了。
陆鸣提起公文包，起身拿了外套道：“我先去宿舍住两天，你自己也想想。”
韩乔聿拽着他胳膊，道：“真生气了？”
陆鸣被他气笑了，道：“哪儿敢，不是提职了吗，我得去学校鞠躬尽瘁，松手。”
韩乔聿不放他走，陆鸣掰开他手指，去玄关那边换鞋，低头垂目的神情冷冰冰的。韩乔聿抱着他，亲了一下道：“别走，我……”他想了一下，“我跟你道歉？”
陆鸣懒的搭理他，伸手去开门。
韩乔聿抱住人亲了两下，陆鸣起初没什么回应，后来就开始推搡他，等到被韩乔聿按在墙上胡乱亲吻的时候，更是气的狠狠咬了他唇上一口，两人嘴里都带了血腥味儿，分开的时候喘气都不稳了。
韩乔聿伸手碰他脸颊一下，额头抵着他的道：“别走。”
陆鸣被他罩在身下，凭自己的力气挣脱不了，听见他说笑了一声，道：“不是你给我安排的吗？我现在听你的啊，我去学校，副教授事儿可比现在多，毕竟责任不同了，韩总说是不是？”
韩乔聿亲着陆鸣的额头和眼睛，小声喊他：“陆鸣，陆鸣……”
他只会喊陆鸣的名字，其余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陆鸣哑声道：“你满意了？不满意我脱了衣服陪你。”
韩乔聿把扯开一些的衣服给他扣好，低声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陆鸣沉默了一会，道：“让我走。”
韩乔聿没再拦着，听着房门关上的声音，心里也被刀搅了一下似的抽疼。
作者有话要说： 韩老（挥舞拐棍）：我的仔太没用了！还不是要看我出手，哼！
第五十五章
韩乔阳接到电话的时候， 已经是半夜了。
他难得听到韩乔聿喊自己出去喝酒， 更别提是在深夜， 而且对方已经喝的有些口齿不太清晰了。
韩乔阳一路开车找过去，在一个清吧里找到了韩乔聿。
韩二身前的吧台上放了几个空的酒瓶，手里还握着一杯， 瞧见韩乔阳过来冲他举了举手里的杯子，道：“大哥。”
韩乔阳有些吃惊，坐下看了他道：“这是喝了多少， 出什么事儿了？”
韩乔聿没吭声， 闷头又是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沉声道：“没什么， 就是想出来喝一杯。”
韩乔阳离着一段距离都能闻到杯中是烈酒，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道：“跟我说说？”
对方沉默片刻，还是把事情说了， 只是交代都有些多，除了学校的事儿，顺便还提了买画。
韩乔阳失笑， 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听着冰块撞了两声脆响， 叹气道：“你这让陆鸣知道了，还得跟你闹一场。”
韩二拧了下眉头，道：“我不想跟他吵架。”
韩乔阳道：“那你就控制一下自己，多给他一些空间。”
“我给了。”
“你这哪儿叫给啊，”韩乔阳旁观者清， 对他道：“其实上回我就不想让咱妈也掺合，但是劝不住，等着以后我也得去跟陆鸣解释一下才成。咱们家里人都太着急了，不过也不怪爸妈，他们年纪大了，可能最不放心的就是咱们几个……话又说回来，这也不关人家陆鸣的事儿，我瞧着他是真心诚意跟你处对象的。”
韩乔聿道：“我现在不想跟他谈恋爱。”
韩乔阳道：“那你想结婚也得问问人家啊，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还得见双方父母呢。”他看了韩二一眼，道：“你还没见过陆鸣家里人吧？”
回答他的是一阵安静，然后韩乔聿带着不太甘心的语气道：“没有，陆鸣很少提。”
韩乔阳是过来人，拍了拍他肩膀道：“那就等吧，时候还没到呢。”
韩乔聿问他：“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已经等了四年了。”
韩乔阳笑道：“说不准，我跟你嫂子也是谈了三四年，你跟陆鸣这样，肯定也容易不到哪儿去。”
韩二拧着眉头不吭声，但是喝酒都速度慢了几分。
韩乔阳就坐在一旁跟他闲聊，给他讲收容站里面遇到的小动物的故事，他脾气好，说的也耐心，尽可能的讲慢了劝他道：“这就像是被惹急了炸毛的小动物一样，你那么招惹人家，人家现在就想自己找个安静的窝待着，你还不让，非要把人家抱在怀里按住了，这哪儿成啊……你这么硬来，陆鸣肯定更不会回来。”
韩乔聿过了一会才道：“那我让他住两天，再去接他。”
韩乔阳道：“你得慢慢来，不能什么都替他啊，你这跟养儿子似的。”
韩乔聿苦笑了一声，道：“他不一样。”
韩大少也受不了他这个黏糊劲儿了，拍他肩膀一下，道：“你才认识人家小陆几年，别把人逼急了啊我跟你说……”
韩乔聿打断他，开口道：“哥，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吗，我小时候去m国读书那会。”
韩乔阳有点奇怪道：“当然，怎么了？”
韩乔聿抿了一口酒，忽然笑了道：“他就是那个小瘸子。”
韩乔阳拧眉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惊讶道：“怎么是他！”
韩二点了点头，又笑了一下：“是挺巧的，我本来也没想到，后来带他去了几次柔术馆才认出来的，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
韩乔阳也喝了一杯酒，笑道：“如果是他我就知道了，难怪你这么宠着，什么都想给他。”他跟韩乔聿碰了碰杯，道：“这次找到了，可别再把人弄丢了啊。”
韩乔聿举杯跟他碰了一下，轻笑道：“不会了。”
话是这么说着，但是韩二还是喝多了几杯，被韩乔阳送了回去，回到住处也没去别的地方，只是固执地在沙发上睡了。韩乔阳一个技术人员，完全搬不动他，只能放任他躺在沙发上，那么高的个子蜷着身体躺在沙发上看着有点可怜，伸展不开的模样光看着就难受。
韩乔阳推推他肩膀，喊他两声，对方却呢喃着喊了一声：“陆鸣……”
“还叫，人小陆都让你气跑了。”韩乔阳彻底没脾气了，给他倒了杯水放桌上，自己先走了。
韩乔聿躺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蹭了蹭那一小片地方，又喃喃念了一声。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小的时候，梦里的他还很瘦弱，但是脾气依旧跟现在一样又硬又臭，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可能比现在还要阴沉一些。他身体不太好，一直咳嗽，被送去新的环境学习也让他非常不适应，无论是新的语言磨合还是周围歧视黄种人的白人学生，都让他吃足了苦头。
他在梦里又经历了一遍少年时代的事，打架，被揍，然后毫不犹豫地反击，即便身处弱势也从未低过头……
梦里有谁握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他一起跑，他们跑的飞快，身前那个幼小的身影不比他强到哪里去，但是跑的可真快啊，他甚至都能听到风从耳边刮过的声音，还能看到那个小人回头喊他“傻不傻啊，跑啊”……然后他就跟着跑了，再然后他们就成了朋友。
瞧见那个小孩因为他被推搡下楼梯摔伤腿的时候，那种愤怒的心情即便是在梦里也压抑不住。
韩乔聿睁开眼睛，觉得胸口发闷，他从梦里醒来，但是那种愤怒和心疼交织在一起的感觉怎么也无法散去。
他坐起身来，外面的天色还是漆黑一片，他也没有开灯，只是摸索着在桌上拿了杯水一饮而尽。
梦醒了，但是记忆还在。
他还记得后来的事，他和八、九岁的小陆鸣成了朋友，在医院照顾他，送他去岱山先生那里上绘画课。那个时候的小陆鸣坐下的时候看着非常乖巧，但是老师转身之后，眼珠子就开始转悠，狡猾的像是一只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