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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出了门帐,萧启拿袖子擦干鼻涕眼泪,微敛心绪,把方才的情绪都收起来。
  她面无表情,心中给自己叫了个好,哈哈,成功蒙混过关。
  三关即过,便有人带着她领了军牌,两身常规军服,一身皮甲,一杆长矛,水囊。
  这便是她的所有家当。
  初入军营便是普通步兵,还没资格穿铁甲,皮甲与那寒光凌冽的铁甲相比,简直称得上是粗制滥造了。
  营中各式武器一应俱全,但身为新兵,长矛才是最好的武器,便于习练,招式也不过拦、拿、扎三式。
  终于又摸到了这熟悉的武器。长矛既是她安身之本,又是她死去的罪魁祸首。
  金属枪头刺穿身体的触感仿佛依稀可见,冰冷而不带有任何感情。几乎霎时间就将她拉回了那日的黄昏,血成了她眼中世界的唯一颜色,委屈、愤怒、不甘喷涌而出。
  能在强者如云的军营之中占据一席之地,都不会是什么好脾气的主。
  萧启本就是个高傲至极之人,却生生被囚于后院之中,落魄而死,怕是都没有人帮着给收尸。按照当时态势的发展,那女人将自己鞭尸三百都算轻的!
  因着她与常人不同,时时与旁人保持着距离,和自己的亲卫都关系不过寥寥,更不必提什么交情了。
  前世那般多的顾虑,时刻收敛自己,立功都不敢太多过于出风头,得过且过,却落得个惨淡收场。
  老天既然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必定要有些不同才是!
  想到此处,萧启振奋精神,重又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进了军营,可就是她的主场了。
  杀敌人头,领我的功勋,报那万枪穿心之仇!
  所有欠我的,都会向你们,一一讨回。
  心绪翻涌间,那人已领着她到了分配的营帐前。
  便是此处了,明日便正式开始训练。帐中都有一本军令,务必背熟。营内不许打架斗殴,凡有何争斗均可在练武场上一决高下。
  匆匆甩下一句,领路士兵转身即走,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军中士兵在睡觉前都有活要干的,没那闲工夫给新兵当什么知心大哥。
  萧启应了声是,还未来得及掀开门帘,便听见里面传来的嚣张之言。
  粗狂沙哑的男声响亮,透着副唯我独尊的气势:自今日起,我便是这帐中的老大了!
  切,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第6章 争夺
  萧启在心中嗤笑,抬手掀开门帘,入眼便是一副混乱景象。
  按照镇西军的规矩,一个帐篷睡五十人,正好编为一队。
  帐篷不大,两侧是木板铺就的床榻,单薄被褥覆于其上,胜在干净。
  屋内正中一张长桌,几把长凳,便是全部。
  用简陋二字形容都算抬举了。
  粗略扫视过去,帐中中新兵不少,却都横七竖八的倒着。
  地面、床榻上东倒西歪着好些人。
  夯实的土面还残留些灰尘,他们嘴里不断呻/吟,捂胸口、抱胳膊,显然是刚被揍的不清。
  真是应了那句灰头土脸
  而那施暴者,赫然就是正中大马金刀跨坐于桌上,喘着粗气,正拎着茶壶往嘴里倒水的络腮胡。
  他显然刚经历一番争斗,还没换上来得及军服。
  自己的衣服胡乱穿在身上,颇有些暴发户的样子。
  络腮胡子遮住了脸颊,看不清面容和表情,只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闪着凶狠的光。
  又来一个白斩鸡,络腮胡见萧启进来,放下茶壶,咽下嘴里的水,居高临下道,正好你也看见了,用不着你爷爷我再动手了吧?
  不想挨打就快叫声老大,以后这营帐里就属我赵豺最大,所有事情都得听我的!
  若我不叫呢?
  萧启脚步不急不缓,走到床边放下手里的衣物,又将长矛归置于一旁的武器架上。
  才抬眼看他:你又当如何?
  ***
  军中五人为一伍,有伍长管理,管着十人则为夫长,百人需百夫长与副统共同统辖。
  五十人的帐篷,选一个统领很正常。
  以德服人也好,以武力说话也罢。
  新兵入营都少不了这一遭。
  如果选不出来,就由负责训练他们的教头选出最优秀的那一个。
  上一世的萧启,早早经历过漂泊的生涯,对所谓的统领不感兴趣,也不愿去争。
  可军营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地方,强者为王,弱者连饭都吃不饱。
  后来怎么样了?
  萧启以手扶额,哦,想起来了。
  那位一上来就叫嚣着自己要当老大的仁兄,在作威作福过了新兵训练的头三月之后,第一次上战场就壮烈牺牲。还连带着帐中兄弟死了大半。
  德不配位,害人害己。
  第一次上战场,鲜血与惨叫不绝于耳。
  萧启按照所学闪躲拦刺,在马背上长大的契丹人也拿他没辙,不多久就被他长矛刺中喉部,薄弱处对兵刃没有任何抵抗力。
  当那人的血液顺着自己抽出的长矛飞溅在脸上,她下意识的闭眼。
  我杀人了?
  街头混迹的乞丐,见识过这世间的丑陋,揍过人,抢过食,却从未伤人性命。
  她吓傻了。
  居然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想起了阿姐。
  想起她无力倒在自己怀中,紧闭双眸,脸白得吓人,任自己怎么呼唤,都换不来半点反应。
  阿姐,我,杀人了。
  对不起。
  沉溺于对自己的唾弃中的萧启并未发现,身旁同一个营帐中的兄弟,为救没头没脑冲在前方的统领接连身死。
  统领于士兵,是主心骨,也是定心针。
  可惜这个统领也只是个纸老虎,被残酷的战场吓得没了章法。
  平日在帐中作威作福的神气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怕死,是最真实的情绪。
  那一战,帐中五十人,死的只剩三个。
  后来她才知道,有些东西,你不去争,就没资格了。
  ***
  什么?络腮胡赵豺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生来便混迹市井,拉帮结派,人厌狗嫌,打起架来不要命似的,就没见过不怕他的人。
  还是这小白脸不知天高地厚?
  萧启轻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说,我也想做老大,怎么办呢?
  我也想做老大,屈居人下的感觉太憋屈了。
  所以,干脆,从一开始就不要当什么普通人。
  我有经验、有力气,我不做将军谁做?
  一味的退让只会换来得寸进尺,
  扮猪吃老虎,日子久了,自己也会变成猪的。
  所以上一世才会落得个惨淡收场。
  少年这声笑在赵豺看来简直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又听他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闻言不由怒极,粗粗喘上几口气。
  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也敢跟你爷爷我叫板?
  赵豺翻身跳下,几步上前,朝向萧启挥起拳头:我倒是要看看你哪来的胆子!
  在他的想象中,这小屁孩一定挨不住他一拳的威力,马上就得躺地上加入惨叫者的队列。
  到时候自己可不会心软,再揍上几拳,把他打服,看他还敢不敢出言不逊!
  这小子铁定得跪下来求自己。
  想象中的事情并未发生,赵豺嘴角还没来得及扯开笑,一只纤细的手掌轻轻挡住了他。
  弱柳扶风的手似乎有千钧之力,不费吹灰之力卸下拳头的力道,直直挡住了他的攻势。
  手的主人站在原地不曾挪动,另一只手迎面就是一拳,带起来的风让他下意识闭眼,他还未曾反应过来,就被这力道带的向后倒去。
  准确来说,应该是飞。
  他腾空而起。
  嘣!
  桌椅板凳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替他分担了一部分力道。
  赵豺仰面滑倒下去。
  眼前一黑,他摇摇头,试图缓解眩晕感。
  他想:肯定是自己轻敌了,居然给这小子有了可乘之机。
  手撑地,腿脚在地上蹬了几下,他勉强爬起来。
  鼻子上似乎有热流涌动,在重力作用下,流向口唇,舌尖品出咸腥味。
  袖子在口鼻处使劲蹭了蹭,抬手,他看见了血。
  赵豺怒发冲冠,已经很久没人感打他,他都忘了受伤是个什么滋味。
  此次的拳头甚至还没来得及挥出去,那少年脚步挪动,一个侧闪,他没收住脚,又迎面倒了下去。
  摔得有点狠,他爬不起来了。
  如影随形的眩晕感让他难受至极。
  ***
  解决了麻烦。
  萧启扶正桌椅,给自己倒了杯水,坐下,把目光投向其他人。
  四仰八叉倒在帐内各处的众人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互相搀扶着爬起来。
  伴着嘶啊的倒吸气声。
  一群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上前询问,互相推搡。
  小兄弟那看起来明显年纪稍大的书生被推出来,诺诺开口。
  小心翼翼,好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萧启淡淡扫他一眼,不怒自威。
  好歹也曾在军营混过好几年,死在她手上的契丹人数都数不过来。
  气势这种东西,是由实力与经历堆砌起来的。
  刚进军营,曾经都是些平民老百姓,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书生又惊又怕,立刻改口:老大!
  看面容他都有三十了,叫十几岁的少年老大,却没有半分不服气。
  没办法,谁让这少年看起来这么凶残。
  有了带头的,其余人自然跟着叫,于是此起彼伏的老大在帐中响起。
  端碗把水一饮而尽,萧启满意点头:嗯。看来不必要多费口舌了。
  书生小心询问:不知道老大您,贵姓?
  姓萧,吾名萧启。
  碗被放在桌上,发出不大的碰撞声,吓得众人打了个哆嗦。
  我没什么别的要求,就两点,你们听好了。
  众人屏气凝息。
  第一,帐中不准打架斗殴,不准欺负兄弟,更不许抢夺食物。
  第二,每日洗脚擦身,衣服都换的勤些,不要让我闻见什么脚臭汗臭!
  面面相觑,看见了彼此脸上跟自己如出一辙的疑惑。
  【就这?!】
  【难道不该是把好东西都孝敬给他吗?】
  【我怎么知道,要不你去问问!】
  【嘿你个小兔崽子,你怎么不去呢?】
  【看来这位老大不一般啊。】
  【也不知道他脾气好不好,以后日子会不会很难过?】
  【貌似不太好,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无声的眼神交流只在几瞬之间。
  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萧启有点不耐烦,她补充道,只要你能打得过我。
  齐齐摇头,这语气哪是能让我们提意见的样子哦。
  那现在就把东西都收拾一下吧。
  点头如捣蒜。
  把地上那位扶起来,以后要好好相处哦。
  几个年轻力壮的忙不迭跑出来,把半天爬不起来的赵豺扛到一边。
  扫地、扶正桌椅、铺床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帐内恢复了干净整洁。
  所有人站在床榻两侧,等着萧启接下来的吩咐。
  我要住靠最里面那个位置,五尺之内不准有人,剩下的你们自己分分。
  于是开始风风火火的分床铺。
  正在此时,又有人掀门帘进来。
  呦!各位好啊!
  吊儿郎当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笑意。
  进来的人一抬眼就看见了桌前的萧启,笑意僵在脸上。
  额,萧贤弟,你怎么在这?
  可不就是昨日才分别的镖局少东家柴凯嘛!
  我也来参军啊,柴哥这是?
  嗨呀别提了,我偷跑出来的,大丈夫岂能事事听从家里安排?
  陈领事能同意?
  所以是偷跑啊,我早计划好了,现在入了军名册,他又不能拿我怎么样。
  这样啊。
  啧,老哥我亏了啊!说好了要请我喝酒,如今到了军营里还喝个屁!
  这有什么,来日方长嘛,总有机会的。
  也是,不过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啊,就我俩叙旧怪不好意思的。
  哪知道其他人早已目瞪口呆,才见识了萧启收拾人,结果这煞星遇见熟人居然这么好说话。
  此人究竟什么来头,敢叫这煞星贤弟?
  萧启望向他们:都过来介绍下吧,都是一个营帐的兄弟,该好好相处才是。
  哎!众人如梦初醒,依言照做。
  咋都听你的话呢?柴凯挠挠头,疑惑道。
  哦,这个呀,萧启轻描淡写道,我不小心露了一手,他们非得认我做老大。没办法,我就听从了。
  柴凯:是这样吗?
  萧启:当然!弟弟我还会骗你不成?
  众人:是是是,我们是佩服萧老大的武功高强!
  柴凯:那我是你哥,他们是不是也得叫我哥?
  众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第7章 训练
  晚间,不停进人的帐中终于满员,有伙头兵扛一篓子烧饼进来给他们。
  吃过晚饭,不多久,便歇了。
  到新环境的新奇感与兴奋,皆被萧启武力震慑,哪里敢过多的闲聊。
  躺榻上的萧启单手枕头,对容初有些担心。
  也不知阿姐过的怎么样,有没有被人欺负。
  庵庐里,容初在油灯下捧着书苦读。
  庵庐主要为营中将士们看病,但也面向普通百姓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