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这是买给我吃的吗?”沈荷香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沈父,手里捧着那方方正正油纸包包着的红枣糕,天知道她这几日半饥半饱,胃正空落落的,闻着了枣糕的香气嘴里早就没有节操的流着口水,一边暗骂自己丢脸,一边又满怀期待的做小鹿状,因为她知道自己这样的样子,下一次沈父必定还会买更好吃的东西回来。
因这山脚下地方比较偏,大多也比较穷困,所以住家也不似老宅那边多,加起来一共才十几户人家,有的还盖在自己田地边上,错落分散并没有连在一起,所以稍有些什么动静倒是不太显眼。
不过沈父还是摸摸女儿头上梳的有模有样小髻,粗犷的脸上带着笑道:“都是你的,进屋里说。”
那一小袋白面放在锅台边,柳氏却是数着沈父给的一百六十多枚铜钱,一时间高兴坏了,“总算是能把老宅那边二百枚铜钱给凑上了,上回在胡家拿药欠的八十文钱也够了,你歇会就赶紧给老宅和胡家送过去吧。”沈成石接过闺女给浸湿的布巾擦了擦汗,心里暖暖的,听罢便立即应了声柳氏。
沈成石和柳氏都是实在人,老宅那边虽然只是位继母,但是老头子死前叫两个儿子到跟前,让他们别忘养育恩,定要好生孝敬着,这孝道两个字对沈成石和柳氏来说,便是一座山,压在身上甩不开挡不掉,就算两个人对老宅那些人把他们赶出来,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感情也淡了,但这不孝的人走到哪都要被人戳脊梁骨,这养老钱不饿死还是要交的。
沈荷香低头小心将那油纸包打开,先让了沈成石和柳氏吃一块,最后自己洗干净手拿起方正的一块放在嘴边,然后轻轻的咬了一口,顿时半眯起眼睛,大概是这几天饿着了,觉得这时的红枣糕又甜又香,枣子的香味完全都浸入到了其中,入口即化,当真是美味无比,比之当年在候府时吃的汇香铺的香枣糕也是相差无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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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日更中=33=
☆、第四章
沈荷香这几日用桂花和木屑熏了不少卖不出去的绣帕和香囊,用盒子装了,还在里面放了几串晒干的桂花保存着香味,然后让沈父拿去挑卖,结果当真是好卖的很,毕竟一般的农家妇人小媳妇哪里会买得起香料,就是一般的头油胭脂价钱也不是那么便宜,手里有那么一盒也是奢侈了,一次也只舍得用指甲刮一点点。
女人天生爱香,平日用不起好香,如今见这帕子香囊都熏好了香气,如果放在袖子里,那走到哪都会带着一股花香味,比那头油还要浓郁好闻,更要紧的是价钱也很便宜,比店铺熏好的要便宜一半,一时间倒是围了不少小姑娘小媳妇,个个眼睛发亮的在匣子里挑选着,香气一上手都舍不得放下了。
沈父脾气极好,一大堆人不厌其烦的问这问那也极有耐心的一一告知,不买也丝毫也不嫌不耐烦,盒子里一共十几条香帕和六七个做好了未绣花的香囊,一上午的时间便卖了个空,甚至连闺女放的两串熏香帕的干桂花都被讨要走了。
中午沈父特意买了一大包酥糖,一半留着卖一半准备给女儿当零嘴,这次那熏过香的帕子和香囊听闺女的每个多加了一文,这一上午光是这两样便赚了四十多文,加上又卖了些针线和零碎,利钱也有六七十文了,可算是收获颇丰。
沈父带回来的酥糖沈荷香只吃了指长的一块,其它的还留着沈父卖钱,并不是她不舍得吃,而是这东西平时偶尔吃上一块解解馋还可,吃多了对牙却是不好,若想要养一口玉润美好的牙齿,除了日常的多多养护外,也是要少吃硬物避免磨损,那京城的贵妇便是从小就不吃硬物,只吃些软的粥饭,就算是一点甜食也要尽量多用清水漱口的。
帕子和香囊虽然赚了些铜板,但这东西不可能卖多少,而且利也小,要想赚钱目前还是要多做一些带花香的头油,一是头油的做法简单,价钱也相对实惠,二是这东西消耗的较快,毕竟女子头发都长,一盒头油也不过是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便用光了,以后常卖也算是个比较稳定的收入。
于是沈荷香便早早让沈父带回一坛茶籽油和一小坛芝麻油,荷籽油的价钱只有芝麻油的一半,价钱便宜,做好了头油可以卖给农家稍富裕的妇女,芝麻油做的头油自然是卖给富户千金丫鬟,价钱也会高一些。
家里现在没有什么钱去买那些盒子,便只好让沈父砍竹子,用天然的竹筒装头油,外面用油纸包好,虽然简陋些,但胜在物美价廉,而且花香再混点竹香,闻起来更清爽好闻。
沈荷香对自己做的东西是极有信心的,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头几天时沈父还极力向买东西的人照闺女所说,讲着这头油的各种好处,但买的人却是寥寥无几,但过了几天后便有人主动来问了,毕竟之前买到的妇人会擦上一些,这般便有了香气,用几天就会发现头发光滑乌黑有些效果,农家的女人聚在一起,这样便宜好用又好闻的头油自然一传十,十传百,虽然说起来有些夸张,但确实后面几天桂花头油和茉莉头油卖的很不错。
随之家里的饭食也开始变化起来,沈荷香现在每日已经能吃着柳氏给她摊的一个鸡蛋,甚至两天有一顿还能吃到一碗香喷喷的米饭,菜中的油腥也多了起来,不再那么清汤寡淡了,沈父时不时的还会买一些豆腐,鱼和一小条肉改善下家里的伙食,沈荷香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之前颇有些营养不良,脸色看起来都有些腊黄,小脸瘦的巴掌大。
如今条件微微好了一些,她自然不会苛待自己,饭菜必是要少食多样,人说久病成医,她前世也是没少折腾,自然倍加知道爱惜身体,跟着沈父采了山上的一些野刺玫晒干泡茶喝,不仅可以香口,还能使全身通爽无病,好颜色。
那茉莉花与芝麻窖出的头油足足有两坛,上面那清沥沥的茉莉花露被沈荷香用罐子储存起来,足够一段时间的润面擦身了,让沈荷香高兴的是,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脸上原本不健康的腊黄终于消褪了,整张脸如同初露的花瓣,又白又嫩,而头发显然也去了略略的焦黄,开始显露出墨黑色的光泽,用手摸一把便如上好的丝缎一般顺滑,因最近吃得不错,睡得也好,脸也由瘦得巴掌大微微圆润了些,镜子中的人影虽然年纪还小有些稚气。
但是黑发白肤及水漾的眸子,唇红齿白已经开始初显出美人胚子的形貌,沈荷香对着铜镜微抿抿唇,对自己这一个月来的成果感觉很满意,当然,如果能换一个更清晰的铜镜就更好了,她以一根布带将梳顺了,还略有些松散的黑发随手挽了下扎了起来,用桌上的一根柳氏给她的旧木簪子将发固定在头顶,在铜镜中左右看看,不由叹了口气,这木簪说不上好看,自然不能与那贵重的金银发簪相比。
卖些头油固然能赚些小钱改善家里条件,但是想要过以前在候府时那般银钱充足吃穿不愁的生活,却是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沈荷香用指尖沾了点花露油在手上,然后慢慢的顺着指尖和指节向上润泽着,心中却琢磨着一些事情,不由的坐着的时间长了一些。
月光柔和的落在她身上,脸上思索的神情若是有人见到,定有些呼吸不畅,那是一种不敢去触碰般的沉静美,等到月亮堪堪过了窗棱,沈荷香这才起身,她一向是早睡的,充足的休息可以使身体和精神更饱满,并且明日沈父要到京城那边拿些货,已经答应她带她一起去。
如此想,沈荷香脸上带了些笑意,脱了外衫只着小衣便钻进被子里,可能是睡得久了,感觉这坚硬的木板床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受。
第二日,燕子在房檐下叽叽叽喳喳时她便醒了,起身洗漱一番,擦了花露油又梳好了头发,穿上柳氏给她新缝制的粉底细棉布做的新衣衫便出了房间,虽然布料不是什么贵重的丝绸,但好在棉布的颜色还算鲜亮,这个年纪穿起来也是十分喜人的,又套上沈父给她带着一双棉布面的新绣花鞋。
出了房间,就是柳氏也是眼前一亮,隐隐觉得自己闺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有些不一样了,以前在老宅时,自己便想让她多注意些仪容,学些女孩子家该学的东西,就像大伯的闺女沈桂花那样平日多绣绣花,偶尔学些琴诗。
但荷香呢,都被她爹惯坏了,天天跟人往山上跑,弄得头发乱衣服脏,说了多少次都听不进去,如今搬到这里来,一家人都忧虑寡欢,饭都快吃不上自然无暇顾及她,结果她却是像突然间长大一般,说话举止都有模有样了,如今看着样貌,便是比那富户家的小姐也不差多少,家里的生计也多半是她的主意,作为娘亲来说,这感觉既是欣喜又是心酸,拉着女儿过来便亲了亲她香香的小脸。
沈父更是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沈荷香讨喜的笑着,回亲了娘亲脸颊一口,然后笑嘻嘻的伸手拉着沈父道:“爹,天儿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呢……”
沈父这才挑着担子,带着媳妇早上烙的还温着的糖饼,领着闺女离开了家,沈荷香此时心中有些激动,她已经多少年没回京城了,不知那边是否还如记忆中一样,心情一好脚下也不由的轻盈了几分。
从家里到京城光靠走的话要走上一天,坐车便快得多了,一人三文钱,沈父挑了两个竹篓,所以最后交了十文,赶马车的车夫是老手,走得又是近路,不到半天便到了。
封清门到长云街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两边店铺挤着店铺,一些卖米肉布的铺子,甚至胭脂铺都是应有尽有,找起来十分的方便,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游街的小贩,卖着些零嘴,菜类和小物件,更有露天卖包子面条骨头汤的食铺。
沈荷香边走边四下看着,沈父为防与闺女走散,一直是牵着荷香的手,直到父女两满头大汗的到了沈父拿货的杂货铺,这才算是能歇一歇了,京城人多,而且也有不少贵人在其中,走路必是要眼观八方,生怕碰到了什么人惹上麻烦,所以走起来也是格外的辛苦。
那杂货店的老板与沈父有些交情,平日拿货都在这家铺子拿,价钱多少会省下一些,见沈父正在与那掌柜说话,沈荷香有些百无聊赖的站在竹篓边看着这间铺子里的货品,目光移了一圈后,最后落在了门口对面。
那里正在动土,似乎是要盖什么铺子,有不少人在那里扛石头打地基,这本来便是寻常事,但其中正佝偻着腰,咬牙用力的扛着一块沉重石头的一人,却是让沈荷香神色一变,那人的脸她没看仔细,但那脸颊靠近鬓角的烧疤却是看了个清楚,虽然不似刚烧完时那么吓人了,但是看着却仍是显得狰狞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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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此时已接近午时,日头正是毒辣的时候,扛石头的几个人停了下来,然后排队接了那管事给的一碗井水和三两个窝窝头,都找了不起眼的墙角地方坐着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扛石头是个体力活,只能赚个两顿饭,成年男子一日能给十个八个铜钱就已经不错了,像那些半大的小子,基本是不给钱的,即使这样也有人抻着脖子要干。
沈荷香悄悄走到铺子门口拐角,她手里正提着一块油纸包,上次的红枣糕她还没吃够,沈父这次来时路过糕点铺便给她买了一斤,留着回去当零嘴吃,另一边手里正捏着一只荷包,早上她出门前顺手便拿了柳氏缝的一个锁完边没绣花的粉色香囊,用来装她攒的百来枚铜钱。
本来打算是想买个檀香的木梳,或者是买个好一点的铜镜,此时却是紧张的捏了捏香囊带子,随即咬咬牙,便伸手把香囊从腰间扯下来随手包了包,然后塞进了糕点油纸包里,这才顿了顿,朝着那个正在阴凉的墙壁处,大口的咬着干巴巴窝窝头的扛石工走过去。
那人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抽长的身材已经初具成年男子的外形,此时身上只搭了件旧外衣在肩上,侧身时能看到后背因扛石头磨的有些红肿斑驳的伤口,大概是因长时间的暴晒做工,全身都是未消干的汗水,时不时的还会从头或手臂滴落到地上,汗湿的头发也紧着脸侧的烧疤处,那疤大概有两指宽长,歪曲的有如蛇爬,可能刚好没多久,伤处还泛着白,看着便是让人有些望而却步。
沈荷香咽了下口水,把手心的汗悄悄的往衣侧蹭了蹭,她对这个简舒玄心里确实是有一点愧疚,当年也不是故意要羞辱这个人,说起来也是年纪小,都是一时冲动惹的祸。
本来她一直对自己将来能嫁入书香门第为荣,结果到头来却什么也没有了,还到处被人取笑有个满脸烧疤的男人,心中又气又恼觉得委屈极了,一路哭着回来时正赶上他主动寻上门,似乎想与柳氏借钱安葬父母,那脸上刚烧出来的疤,红红的着实把她吓到了,一时便恶言相向的将他从家里赶走,事后心里也知道自己做的过份,但却一直死鸭子嘴硬。
现在想来也不免有些后悔,但最让她觉得棘手的便是她知晓这个简舒玄的将来,不是那般好惹的,如果能早重生几天,她一定会好言好语相劝,然后用银子将他彻底打发走,肯定不会像现在这般纠结。
在沈荷香的潜意识里,对当年那简舒玄居高临下的冷漠眼神还有着深深的忌惮,这人在她心中比瘟神也差不了多少,恭恭敬敬的将他送走才是最安全的,因此连攀交的心思都没半点。
所以此时,沈荷香觉得一切是天意,趁他穷困潦倒时,自己能给他点食物和钱,说不定这结就解了,这才有了她提着糕点包和积攒的钱,抿着嘴往那边走,边走边小心冀冀看他反应的样子。
三个窝窝头只有拳头大小,对一个苦力来说并不多,三口两口就能吃掉一个,狼吞虎咽之下速度就更快了,吃完后,简舒玄拿起碗大口大口的喝起冰凉的井水,就在这时他闻到一股茉莉花的香气,接着眼角瞥到一个身影。
见那人眼神看过来,沈荷香伸出的脚顿时缩了回去,就觉得有点气短,绝不是英雄气短,而心虚使然,果然那眼神里原本有些惊讶,但看到是沈荷香时,顿时覆上了一层怒意,跟记忆里一样,黑亮的要吃人一般,沈荷香早已经忘记当年她都口不择言的说了什么,但是显然这个人记得牢牢的,半点没有忘记。
自重生而来,沈荷香心情一直是极好,所以便日日笑意浓浓,平日更是百般讨好父母,常常面上笑容甜甜,就算是对那时不时漏雨的烂泥房,看着也是不是那么讨厌了,早已经笑得习惯的她此时见了这人,只觉得脸都要僵了,如果用铜镜照照估计会比哭还难看。
看着那人眼中的怒意及鼻中的那股汗味,沈荷香只觉得自己像闯入了什么东西的领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僵硬着扭回头把手里东西向他递过去,尽量笑的好看点道:“那几个窝头不够吧,这个是吃的,给你,你,你拿着吧,饿了可以填填肚子……”任何人在那种不善的眼神下,都会紧张的头皮发麻,心跳加速,说话结巴,眼神躲闪,换了别人估计就要被吓晕了,那疤近看更恐怖三分。
简舒玄见到她的样子,再听到此话,原本怒意的眼睛都快要冒出火焰了,他一掌打翻了面前动来动去碍眼的糕点油包,想到那日她说的话,一时间怒得眼睛都快喷出火了,咬牙切齿半天才忍住怒气,挤出声音道:“你放心,我简舒玄就算是个要饭的,也绝不用你来施舍!”说完连水都不喝了,蹭的便站了起来,准备转身就走。
沈荷香上一世在香贩手里受尽了苦处,时常挨打,刚才简舒玄伸手拍落糕点时,她便睁大了眸子,惊惧的快速的往后退了两步,当简舒玄站起来时,她更是连连退了数步,惊吓之下见到简舒玄似乎并没冲上前打她,而是转身要走,顿时跳起的心慢慢缓和下来,一时间也有了些莫名的恼怒,这人也太小肚鸡肠了,那日也不过是几句气话,今日主动来求和,他不领情就罢了,居然还想要打人,实在是太恶劣了,她沈荷香也不是那没脾气的泥人,想到此心中憋不住的的话便打不住的冲动出口。
“哦,你要真这么有骨气怎么还在这里啃窝窝头?我的说的话是不好听,但那也是实情实理,你不去光宗耀祖却跑去给人当劳力,要是被你爹娘知道了,就是不死也要被你气死了。”想到前世这个人三十好几也没娶妻,一直是单身一人,顿时眼神动了动,声音又低低的补了一句道:“饭都吃不上了,还有什么可凶的,像你这样的人,活该一辈子找不到媳妇……”
这句显然被简舒玄听见了,只见他倏的转过身,胳膊上的筋都剧烈的动了两下,见状吓得沈荷香不敢再说下去,向后退了两步便顾不得其它,提着裙摆头转身便跑,一会儿的工夫身影便消失在墙角。
这时两个同样扛石头的男子探出头,其中一个看了看被摔在地上不成型的油纸包,顿时馋的舔了舔嘴巴,一看就知道那是不便宜的糕点,那简舒玄当真是好福气,居然有小娘子来送糕点,人比人啊气死人。
不过想到这东西既然被扔了,那就是不要的了,两人顿时将那油纸包拣了起来,“咦?这是什么。”有个人摸到了一个东西,打开一看。
“哎哟,是姑娘家的香囊呢。”说完便拿到鼻前闻了闻,“还是花香味,好香啊……”两人眼睛正发光,刚想要打开看看,这时,突然斜过来一只手,一把将那香囊给夺了去,“别打什么歪主意,这不是你们的东西。”说完已套上衣服的简舒玄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握着香囊转身离开了。
两人翻着白眼冲着简舒玄的背影嘀咕了两声,见他走了几步便将手里的香囊小心放进了衣服内袋,两人不由的贼兮兮的笑了,听说简舒玄有个早早订下的媳妇,没想到是真的,不过就你那吓人的样子,人家小娘子还未必要你咧,别以为我们没听到小娘子说什么,一辈子都娶不到媳妇,哈哈。
两人幸灾乐祸的打开纸包,果然见这糕都碎了,“是红枣糕,还好油纸没碎,用手捏着吃吧。”说完两人便赶紧捏了几块渣渣吃了起来,一边夸着好吃一边道:“刚才那个找简舒玄的小姑娘,说实话长得可真好看,脸白白的,小嘴红嘟嘟的,瞪起人来一双眼睛乌溜溜,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娘子,如果许配给我,她天天瞪我也乐意……”
“哈哈,你想得倒美……”
沈荷香一路跑回那家杂货铺,沈父正在门口焦急的四处寻找,见到闺女顿时大步走过来,沈荷香慢了脚步,悄悄往回望了眼,好像没什么人追上来,这才松了口气,微微放下了裙摆,然后深深吸气,压下了刚才跑得急喘的呼吸,伸手扯平裙上的褶皱,这才露出笑容迎了上去。
“这会工夫你跑哪去了……”一向疼闺女的沈父急起来也不由责备她道。
“爹……”沈荷香急忙展开笑脸,“刚才我看到那边墙角有一个乞丐挺可怜的,我就把你给我买的红枣糕拿给他吃了,你不会怪我吧爹?”
“啊……”沈父有点肉疼,那红枣糕也要二十多文钱呐,乞丐给个几文钱或者给两包子就行了,不过看到闺女脸上期待的笑容,一时间也不好再责怪,只好道:“你不是要买几个装头油的盒子吗?于掌柜铺子里就有,进去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
“好的爹。”沈荷香笑着应声,见沈父转身进了店铺,这才隐下笑容微微吐了口气,脸色略有些懊恼,觉得事情好像越来越糟糕了,而且刚才一时匆忙那百枚铜钱也忘记拿回来,总不能现在回去,想来事情说了也说了,做了也做了,也只得重新打起精神跟着沈父进了铺子。
☆、第六章
装头油胭脂的盒子,杂货店的于掌柜前几日刚进了一批新货,样式都颇为讨喜,沈荷香看着眼前这些大大小小精致的盒子,不由一一拿起来专注的看着,跟着那香贩卖香料几年,无论是制作还是兜售她也都知道八,九不离十,可别小看了这装香脂膏的盒子,往往越是精致越吸引人目光,询问的人便越多,卖的也比其它东西快。
尽管都知道里面的膏脂是否料好才是最重要的,但实际就是如此,爱美一向是人之天性,就如同女子一般,美貌总比那些丑陋的要更受人欢迎,即使丑陋的内在极为完美也是一样。
沈荷香拿起一只只盒子,细细的看着,这段时间经常以花露油养护的手尽管不大,但却已显丰润白嫩之美,即使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玉质胭脂盒,看起来却仍比那玉质还要细腻上一些,店里别说是那十五六岁的伙计,就是于掌柜眼睛也不住的在沈荷香手上和脸上打转,心中想得却是这沈成石说来也算有些福气,女儿生得这般美人胚子,长大定然不会差到哪去,日后若是被有钱少爷看中,嫁入富户做少奶奶一家人也是吃喝不愁了。
沈父一向疼闺女,也不催她,只在旁边耐心的站着,沈荷香却是一个个看完,以她的眼光,这些盒子虽然精美,但手工还是有些粗糙的,木质的盒子雕工崩坏的地方很多,而且木质也不算好,瓷质的虽白润润,还烧制了些精美图案,但显然也不是什么名家制作,大街小巷这种样式太普遍了,玉质的盒子虽然比前两种要好的多,但却不是什么上好玉石,不过是些玉石的边角料。
而铁质铜质的盒子虽然花样多也坚固,但沈荷香却只扫了两眼,并没有将其考虑在其中,当然,这也是她自己的经验,前世的她本就喜爱摆弄这些东西,无聊时也试过用不同的盒子装一样的香脂,最后意外发现,其中保存香气时间最长的便是玉质和木质瓶盒,天然的花香气甚至会慢慢渗透到木石当中,即使盒中的香脂用完了,放到一边后,木石盒中仍然会长久的保留着这种香气,即使是一年后拿起来再闻,仍然还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花香。
其次便是瓷器,与木质和玉石盒子相比,它既比木盒这种一次性的香脂盒使用长久,又没有玉盒那般奢侈,价钱也平实,天然花香气也可存着久久不散,烧制起来也简单,用得人也较多,而铜和铁制的香脂盒却是几种材质中保存香气最差的,虽然结实,但时间长了香脂最容易变质,沈荷香宁愿买那木盒,也不愿入手这东西,就算是再精美也是一样。
如果要尽按照她所想,在这里买实在不如到瓷窑自己定上一批特制的瓷盒来盛放,不仅好看价钱相比也便宜,但考虑到自己家里的银钱不多,根本不允许大批量的烧制,所以就算是现在买,顶多也只能买上几十个,最后沈荷香想了想,便挑了二十个装头油的木盒,十个瓷器上画七星海棠的胭脂盒。
沈父虽然有些奇怪闺女怎么买了些胭脂的盒子,但也没有多问,那于掌柜之前收了沈成石两坛头油,打算以后卖的好再拿一些货,毕竟如此好的头油他再用些玉盒装着卖给一些有钱人家的小姐贵妇,那价钱可是能翻上几倍的,此时站在旁边也是极为热情,见沈荷香挑了一些胭脂盒,便让伙计给包好,另又大方的送了一个装香脂的玉盒。
沈荷香顿了下便伸手接过,微笑着说道谢过于掌柜,她本来有心想买一只自己留用,但就算玉质差雕工差少说也要三十多文钱了,想到自己百文的私房钱连同糕点都被那人拍到地上,也不知被谁给捡了去,便觉得肉痛得很,一时间也有些兴意阑珊,没想到这于掌柜见她看了小小玉盒良久,竟是提出主动赠送。
沈荷香自然也不会拒绝对方的美意,于掌柜是个生意人,生意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能用这么一个小玉盒讨小姑娘欢心,从而拉拢沈父,日后可多送些头油来卖也算是精明之举了。
沈父挑了些新进的针线货,又把包好的三十个香脂盒放好,这才挑着竹篓离开杂货店,路遇拐角时,沈荷香还回头连连看了数眼,可是那地上别说是糕点香囊,便是油纸都没半片,显然是已经被人拣走了,一时间心情更加低落起来,想到那简舒玄也不由恨的牙痒,他不要便罢了,何必打翻糕点包让别人拣了便宜,原本想要买枚新铜镜,这下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虽然她跟沈父要,沈父也一定会买,但这不是那么回事。
想到母亲柳氏身上常年穿的衣服,她也开不了这口,之前家里没钱饭都快吃不上了,哪有什么余钱买布做衣衫,所以柳氏便一直是两套灰色蓝色粗布衣倒腾着穿,之前在老宅因沈成石是继子,钱又在那赵氏手里把着,她也不过是多了身花布衣,后来也因为烧火没注意烧了袖子,最后给沈荷香改了身衣服穿。
柳氏正是三十多岁的年纪,生得本就好,只是因一直过度操劳,之前又大病了一场,整个人有些憔悴,加上又时常穿得灰暗才显得有些老态,但这段时间手里充裕吃得也比以前强多了,心情好整个人又有了神彩,这次难得跟父亲进京城,不如就给母亲买些布做身衣衫吧。
想到此沈荷香这才打起精神,拉着沈父的衣袖把想法跟他说了,沈父对于妻子也是有些愧疚,在老宅妻子跟着自己受了不少委屈,生病都看不起医,多少年也没做一套像样的衣服,不由点点头,今天只是拿了一些杂货,他口袋里还有些银钱。
一部分是拿货剩的一百多文,另一部分便是卖给曲掌柜那两坛头油及下两坛头油的定金,现在竹篓里可是装了一千文之多,除了回去买芝麻油和菜籽油的钱,剩下的应该足够买布了。
沈荷香见沈父答应了,便笑嘻嘻的拉着沈父快走了两步,最后进了离得近的一家布铺,铺子不大,但却有几十种布料,整整摆了一柜子,看得人是眼花缭乱。
尤其是夏日,京城女子闺中最流行那种又轻又薄的帛纱,做成小衣外衫穿着既凉快又显身条,颜色也很丰富,随意搭配起来便很漂亮了,沈荷香一眼就看中一匹浅紫的醉烟纱,染得还可以,若做成衣衫,走起路来便如那烟云一般步行在云端,这种料子说起来并不算名贵,染色的手艺也不算太好,比这质地好的烟纱当年在候府她也没少穿过,当年她颇得小候爷喜爱,各种料子赏下来,便是那宫中罕见的她也有那么一两匹,换作那时若看到这种纱质,她定不屑穿的,但可惜今时不同以往。
那布铺的掌柜是个女的,见她盯着醉烟纱,便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响,一身便宜的棉布衣,便宜的绣鞋,连珠子都没穿半个,头上耳朵上更是半点手饰也无,便露出些不屑的神情,把那匹纱卷了卷道:“这东西可别乱用手摸,摸坏了你也赔不起,上好的紫烟纱一百文一尺,可不是十来文钱一尺的棉布……”
沈荷香抬头看向那个妇人,半晌,不怒反而是冲她微微一笑,然后回头对着气得已有些脸色涨红的沈父,声音轻轻道:“爹,我们还是到别处看看吧,这里没有娘需要用的布呢。”
因为生活贫困,沈父没少在外招人白眼,但他是个男人,为了养媳妇孩子这点委屈不算什么,可换成自己娇生生的女儿如此受人轻视,他就觉得难以忍受,他甚至想掏出那一千文钱摔在柜台上,就买它十尺又如何,也断然比看着女儿受委屈强。
但在下一刻见到女儿不喜不恼的眼睛看着他,很认真的跟他说爹,这里没有娘亲需要的布,沈父便觉得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心酸感,眼眶也随之一热,他想到一千文钱差不多是家里全部的收入,如果都用来买了布,那就没钱买油做头油了,女儿一直都想要个铜镜,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是每每见她照着那凸凹不平的镜子便觉得难受,那镜子是大哥的闺女沈桂花扔了不要的,已经旧到无论怎么擦也擦不亮了,里面的人影都是模糊的,所以这次来京城他就想让闺女自己挑一个喜欢的铜镜。
沈父究竟是为人夫为人父的人了,即使一时冲动也很快恢复了理智,重重的“嗯”了一声,便挑起担子带着闺女快步离开了这里,那卖布的掌柜见父女俩离开的背影,不由的啐了一口:“哼,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随即又把那紫烟纱拿出来摆在显眼处。
沈荷香离开时,回头看了眼那布铺,心情与沈父正好相反,对刚才那女掌柜的话没什么太多的怨恨,她反而使得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变得异常清晰起来,要做的事也更加的坚定,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总有一天,她会靠自己的双手改变一切,到那时,像这种劣质的紫烟纱,便是送给她,她也未必会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