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丽说咱们下次去南都，她也跟我一起去看看。”霍丽两口子原来准备也在服装店参股，但是因为厂里现在这副样子，夫妻俩以后还不一定会留在江山市，这件事也就做罢了。
所以宋熙文一听就听出来了：“姜工是准备去南都那边的厂子了？”
郭妍轻轻点头：“那边开的工资高，现在厂里也没了实验条件，姜工就心动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就算老姜那样的书呆子，也不会愿意烂在第二机械厂这么一个烂泥塘里。
宋熙文继续叹气：“他要一走，咱们厂真是一点竞争力都没了。”
姜工是最早的那批大学生，当初被老厂长想着法挖过来的人才，这些年对厂子贡献良多，尤其是前几年机械厂最走俏的那批产品，就是姜工亲自带着人设计出来的。
所以姜工年纪虽不大，夸他是第二机械厂的顶梁柱也并不为过。
现在顶梁柱都要走了，第二机械厂彻底完蛋，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听着父母讨论第二机械厂未来的命运，宋轻予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之前忘记的是什么了。
“妈，要是把那个厂长给弄下去，厂子还能不能救？”宋轻予问。
一说起这个新厂长，宋熙文和郭妍都恨得咬牙切齿：“救不救先放在旁边，要是谁有办法能把那家伙弄下去，厂里的人都要给他点三炷香。”
第二机械厂绝大多数员工都恨毒了这个新厂长，可又有什么用？什么招都使了，他的地位依然屹立不倒，倒是不少想把他弄下去的人反而遭了罪。
前两天还有个厂里的青工发狠说，要是让他再见到那家伙，就算拼着自己进去，也要把那老货给直接开了瓢，但新厂长也不傻，自从厂里效益彻底不行了以后，他就再没在厂区出现过，有人传说，这人正在省里跑关系，也不知道是想提前退休，还是准备去祸害其他厂子。
宋轻予却知道，这位新厂长也逍遥不了太久了，明年开春，会有一个级别很高的检查组进驻江东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掉了一窝大老鼠，至于这位新厂长，不过就是被打的一只小老鼠崽子而已。
那个事情太大，宋轻予也没能力影响，但是不是能够趁着这只耗子被赶下台，做点什么，挽救一下第二机械厂呢？
宋轻予很清楚，父母都对这个厂子感情很深，所以就算服装店生意蒸蒸日上，心里也总存着什么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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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是他真下去了，厂子还能不能救？”宋轻予又问一遍。
宋熙文还是摇头苦笑：“我走的时候，就听说厂子里已经跟银行欠了上百万的贷款，只要债还不了，咱们这些人根本别想救厂子。”
以前第二机械厂也不是没有贷款，但基本都是正常的债务，等下游厂家结了账，很快就能还上。
但现在跟银行欠了这一大笔钱，厂里却压根没看到什么现金，那么一大笔钱，谁知道是便宜哪个王八蛋了。
说实话，厂里的人对这事儿其实心知肚明，但知道又有什么用？反正钱也追不回来。
宋轻予再想想之后发生的事，确实，就算把耗子打下来，第二机械厂也已经积重难返，最后只能破产倒闭，曾经繁忙的生产线全都被拆开卖掉，那个花了不少钱修建的厂房也最终被彻底推平，盖了一个购物广场。
若干年后，除了以前的职工，大概都没什么人知道，江山市还曾经有一个效益很好的第二机械厂，一度把货卖到了大江南北。
别说在厂里工作这么多年的父母了，就是宋轻予，想起这事儿也觉得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宋熙文心里好像也被触动了什么，突然放下碗筷，郑重其事的对妻子说有事情想和她商量。
“现在咱们家的店也走上了正轨，我还是想出去找找其他的事情做，”宋熙文说，“卖货和我以前搞销售到底不一样，再说了，我也不想把我这么多年积攒的人脉丢了。”
宋轻予原本还在大口大口的嚼饭，可一听她爸这话，心里就忍不住紧张，吃饭的速度都变慢了，支着耳朵，开始认真偷听父母的对话。
郭妍对丈夫的想法倒很支持：“你想去就去呗，反正现在厂里没什么事，我也有时间经常过来，就算一时半会儿顾不着，也可以雇个人来看店，一个月花不了多少钱。”
现在服装店每个月的利润接近三千，拿出几百块钱当工资也并不会觉得有多大的负担。
宋轻予端着碗，终于决定插个嘴：“爸，你想出去闯闯我没意见，就一条，刚开始可千万不能急着跟银行借钱，你看看第二机械厂，就是这么被人给搞垮的。”
上一次，她爸和人合伙开公司，就是被人哄着跟银行借了一大笔钱，才欠下了巨款，把她们家压了好久才缓过来。
“还有，要是有什么大动作可一定要和妈妈还有我商量，多一个人商量，也能多一份主意不是。”只有清楚她爸的动向，要万一那伙骗子出现，宋轻予也能够及时察觉。
听着女儿郑重其事的话，宋熙文忍不住笑，郭妍倒是在一旁连连点头：“还是咱们家女儿主意正，说得也很有道理，老宋，你在外面要是遇见什么事情，还真应该听听咱们女儿的意见，我觉得这孩子不但脑瓜子变灵光了，财运都比咱们强多了。”
宋熙文也只能连连点头，表示一切都听老婆孩子的，绝对不会在外头瞎胡闹，才顺利过了这一关。
一家人和乐融融，宋轻予心里却总有些担心。
这一次，宋熙文倒是没想着继续去跑货运了——自从上一次去了一趟南都市，他就被那边的繁华和机会之多深深吸引住了，而且那边机械厂也多，很适合他发挥自己的优势。
通过南都市那边认识的朋友，宋熙文已经联系上了一家厂子，对方也很乐意请他做销售，希望年后就能入职。
这份工作依然是全国各地的跑，但是光薪水就比在第二机械厂的时候高了五六倍，奖金也高得多，要是真能成一个大单子，发的钱说不定直接就能买下一幢女儿喜欢的小洋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结婚这么多年，郭妍对丈夫东奔西跑的工作早就习惯了，她自己本来就是很独立的性子，再加上现在还要忙着服装店，并不需要丈夫时时刻刻都陪在家里，也就随他去了。
宋轻予却依然放心不下，但现在她爸还没过去报道，具体情况也不太清楚，只能等到年后，她爸入职了以后再说。
不管怎么说，年前最要顾好的，还是这个刚开张不久的服装店。
楼上的房间已经慢慢收拾好了，反正明天去不去上班都无所谓，一家三口干脆直接住在了这边，晚上清点货品的时候，郭妍还在叹气，说之前到底没经验，一不小心进货进多了，要是年前卖不出去，这些货就全成了旧款，实在可惜。
宋熙文说：“就算没有今天下午那么好的生意，过年前总归不会太差的，大不了咱们晚几天再关门就是。”
“明天学校都放假了，店里的生意就指望周边这些住户了，”郭妍说，“咱们明天再去小区发一圈优惠券吧，上次效果就挺好的，来了不少新客呢。”
店里还办会员卡，可以用积分兑换小礼品，这也是女儿给出的主意，不过这时候电脑和各种会员系统还没有普及，只能靠手工登记，郭妍都已经登记了厚厚一个大本子了呢。
她又翻着这个会员登记本，认认真真看了半天：“想要生意好，新顾客和会员都要重视，要不再弄几个活动，看能不能够把原来的老客户再吸引过来逛一逛。”
虽然父母都夸自己有财运，会做生意，但是宋轻予觉得，她妈才是真正开店的高手，不但轻轻松松就能把自己提的那些建议融会贯通，在客户维护这一块也仿佛天生就会，这才没几个月，郭妍就和附近好几个大客户都成了朋友，还经常有人带着朋友过来逛店的，也都是看了郭妍的面子。
至于她爸，那就是个单纯收钱的木头人，也难怪郭妍嫌弃，觉得还不如直接雇个人更好。
她妈还在楼下继续研究要怎么清库存，宋轻予已经上了2楼。
把原来的木板拆除以后，小洋楼原来的建筑格局重新露了出来，再经过简单的翻新，就自然而然透着一股老派的优雅，行走其中，仿佛直接走进了旧时光里。
夫妻俩特地给女儿留了一个套间，卧室很大，还带着一个小房间，估计是以前的换衣间，旧家具是早就寻不着了，但也尽量买了大小合适的书桌书柜还有一米八的大床，摆在房间里，还真有点旧时代小姐的味道。
之前这间房一直在敞着散味，没让宋轻予住，不过现在几个月过去，味道基本散干净了，刚好能在年前住新房。
宋轻予在房间东摸西摸了一阵，又打开台灯，美美的看了一会儿书，才睡了。
第2天一早，宋轻予是被楼底下的动静给吵醒的。
毕竟是考完试的第一天，天气又冷，她特地没设闹钟，准备睡一个久违的懒觉，没想到到了八点来钟，就听见楼底下一阵喧闹声，隐隐约约好像还听见有人在问，这家店怎么还没开门。
宋轻予猛地一下睁开眼：“这是什么情况？”
宋熙文郭妍两口子也有点懵，昨天听女儿那一通鞭辟入里的分析，两人也觉得还指望后面能像昨天那么生意好确实有些不现实，今天本来还琢磨着去找原来那家复印店，再印一点宣传单出来呢，哪想到一大早上，床都还没起呢，店外面就已经有顾客在等着了。
两口子连刷牙洗脸都没顾上，赶忙下楼开了店门，才知道昨天晚上，自家店的名气是彻底传出去了。
甚至还有老顾客埋怨郭妍：“我都不知道你们家还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女儿，又会读书又会选衣服，我那个同事和她孩子穿着那身衣服走回去，真是又精神又洋气，单位里的人可都羡慕坏了，我再一细问，嗬，不就是你们家店吗，还是你女儿帮着选的，真是，有了新款也不通知我一声。”
这附近有好几个单位大院，有远有近，郭妍当初刚开店的时候都去发过宣传单和优惠券，也结交了几个老客户。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昨天卖出去那几套衣服，竟然能够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按理来说，都是给过年买的新衣，现在也不会直接拿出来穿，多半都是收好了放在衣柜里，等到新年再说。
但昨天在他们服装店，好几个顾客都是直接买的全套，衣服内搭下装穿在身上也不急着脱，很多都是领着孩子在大院里晃了一圈，跟几个熟人炫耀了一遍，回家以后才把衣服收起来。
大家都是住在一个院里的同事，邻居带着她们家孩子，突然穿得跟电视剧里的明星似的，自然引起了一阵议论，后来再一细问，就听说玉山中学附近有家新开的服装店，不但衣服款式好看，店主还会帮着搭配，还有她们家那个女儿也很厉害，成绩好，眼光毒，选出来的衣服也各顶各的贴人，厉害得不得了。
年末本来闲人就多，这种稀奇事儿不过一晚上就被彻底发酵出去，于是也就有了第二天一大清早，店里被堵门的事情。
而且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想找店主帮自己还有孩子挑一套合适的新衣，准备迎接过年的。
等到宋轻予洗漱完毕，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对着一屋子的顾客，也彻底懵逼了。
夫妻俩正忙着招待客人，看到女儿下来就随手塞给她一张钞票，叫她自己出去买早饭，顺便给他们也各带一份。
看到从楼上下来的漂亮小姑娘，有几个老客人还问郭妍：“这就是你那个女儿吧？听说也在玉山中学读书，成绩还好得不得了。”
郭妍忙得昏头转向，也顾不上炫耀了，谦虚的笑一笑：“也只是还行，不要家里操心而已，哪有说的那么厉害。”
“你就装吧，”老顾客显然和郭妍也很熟悉，一边笑着打趣，一边对宋轻予说：“小姑娘你吃完饭赶快回来，我还指望着你帮我家孩子挑一套衣服呢。”
她孩子在外地读大学，说是过几天回来，所以想提前买好衣服，回来正好就能穿。
边上还有其他人听到这边的对话，也说是想请宋轻予帮着挑衣服，才特地一大早过来的。
主要是因为昨天不少人都听说，这家老板的女儿特别擅长给十几岁的青少年选衣服，这个年纪的孩子叛逆心重，又挑剔，难对付得很，能让他们满意，可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光顾着他们满意也不行，这个年纪的孩子喜好多少都有点怪，要么一个劲的走炫酷路线，要么追求丧葬风，反正就是不走寻常路，尤其和长辈的眼光，那是一个往天一个朝地，基本没有相交点。
但也不知道是因为学霸光环在身，还是靠着领先二十年的时尚眼光，宋轻予昨天挑的几套衣服基本没翻车，不但孩子满意，家长也喜欢，属于皆大欢喜的好打扮，带出去拜年也不跌份。
这消息一传出去可不得了，当下就有好几个家长，拉着自家孩子过来买衣服了。
宋轻予都有点被这场面吓到了，当即拱手一圈，狼狈的跑出店，先去买早餐再说。
就算她自己无所谓，爸妈还饿着呢，总不能真都空着肚子忙活吧。
宋轻予就在附近随便买了几个包子和三杯豆浆，急急忙忙回去的时候，发现店里的人好像更多了……
现在电脑都不普及，更没有纵横手机的那几大平台，但宋轻予怎么莫名其妙觉得，自家店好像一不小心，就成了网红店。
其实也是宋轻予自己想岔了，毕竟时代完全不一样，现在国内经济刚刚起步，供应还远远无法满足国人迅速膨胀的消费欲，百货公司的电器都要靠抢的，想买个冰箱彩电还要找关系开条子，这样一片广阔的蓝海市场，又哪需要费尽心思营销网红店——不用抢的东西，才有营销的必要。
现在这年月，真要出现一个有话题度，质量又好的店子，不用多久熟人圈里就传遍了，然后迅速向外扩散出去，再之后，就只需要坐在店里数钱就行。
眼看着马上就要过年，谁家不计划着买一身好点的新衣服穿穿，而且这附近好几家单位的效益都不错，也发了不少的年终奖，听说了这个消息当然是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生怕要是晚了，就抢不着适合自己的好衣服了。
于是莫名其妙的，宋家这个小店在年关将近，都准备收摊歇业的时候，一下子就火了，原本还计划着卖到年关的存货，也眼看着不够了。
这几天郭妍和宋熙文在店里忙得脚不沾地，因为说话太多，嗓子都哑了，嘴上还长了几个燎泡，一碰就生疼。
可即便如此，他们脸上还是掩盖不住的高兴。
都是苦过来的人，只要能赚钱，谁还会嫌活累呢？再说也就是给顾客搭配搭配衣服，一单转手就能赚大几十块，有什么好不乐意的。
宋轻予这几天也忙得够呛。
父母看她毕竟是学生，还有学习任务，也没让宋轻予在店里多待，可每次只要到了店里，她永远是最受欢迎的那个，顾客个个都夸小姑娘果然像传说中那样俊俏，眼光好，会挑衣服，直接配一套让孩子穿出去，那是一点不丢面。
可就算一家三口齐上阵，店里也依然忙到飞起，当然利润确实也十分可观，每天晚上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对账，绝对是他们一天里最快活的时候，看着白花花流进口袋里的钞票，白天里的疲乏瞬间消失殆尽，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可惜，这种疯狂赚钱的日子也就持续了四五天就结束了。
倒不是因为店里的热度降低，或者顾客变少，而是因为，库存都卖光了。
楼上做仓库的小房间里，那真是除了一点纸箱纸板，其他什么都不剩，甚至连原本只是为了搭配用的吊带丝袜之类的小配饰，也全都被一股脑的买空了。
宋熙文郭妍看着源源不断的客人继续上门，自己的货却不够卖，当然心疼得不得了，可问题现在是年前，南都那边的工厂根本不可能及时发货，夫妻俩又琢磨着要不要先从本市进点货，至少把这一波赚到了再说。
宋轻予对此却表示反对。
“咱们店里本来就是靠款式新颖，还能帮着搭配打出的口碑，要是临时再卖那些老旧的款，就算赚到这一波的钱，口碑也消耗完了，”宋轻予说，“再说这些老款利润也不高，与其费时费力破坏口碑，还不如提前关店，说不定这些没买到的客人年后还会过来看一眼，到时候就算只回来一小部分，也总比把口碑砸了强。”
这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饥饿营销，各种奢侈品店最会玩这一套，只要把顾客的胃口吊得足足的，逼格都无形中提高了，也更容易卖出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