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幼萱听到这儿,脸上的笑忽然僵住片刻。
冯妈妈等了会儿没听到她回应,侧头看她,发现她入了神,一双杏眸在沉思中微微闪烁着,不知在想什么。
福丫在路上看到有孩子追逐打架,想喊她一块看个热闹,却被冯妈妈一把捂住嘴巴,嘘一声吩咐:“姑娘想事呢,先别吭声啊。”
就在两人都睁着眼静静望着林幼萱的时候,少女忽然叹息一声,喃喃道:“是啊,都是人命啊,目睹过惨状后哪里能说撂手就撂手。”
前世的陆少渊总是奔波在赈灾和解决民生的事上,明明是当朝首辅,该在金銮殿上发号施令的人却总亲自视察,或许他就是见多了这些人间惨剧,又被这些百姓的赤诚之心所感动,才会不辞劳苦吧。
所以她更多时候是他的累赘,那他这辈子就好好地为天下的百姓奔跑吧,她不会拖累他了。
冯妈妈不知她为何感叹,以为是因为这次的灾情有所感触,安慰道:“老天爷不会让好人经历太多苦难的。”
她闻言莞尔。
所以她这也算是前世经历太多的苦难,老天爷给她补偿了。
“妈妈说的对!”她重重点头。
虽然能理解陆少渊前世总是为百姓奔波的心情,却还是不能原谅他对自己的伤害,没有什么不能两全的,只是平衡点从来不在她身上。就像那秤砣,永远都能找对点衡量出来金钱,前世她不过是恰好是他不需要的点位,若真有心必然是能事事万全。
林幼萱毫无负担地继续启程南下,站在窗户的陆少渊视线落在已然不见马车的街道上久久不挪动。
用过药后退烧的东宫属臣在他身后看了他许久,还是打断了他的恋恋不舍,拱手道谢:“此次多亏陆世子来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就连殿下都要被那起子欺上瞒下的连累,回到京城,在下一定会如实告诉太子殿下陆世子的功劳。”
陆少渊收回视线,面上不见悲喜,云淡风轻道:“如若没有林姑娘的警惕心,我亦来不及阻止大水的来势,傅大人言重了。”
傅与眸光一闪,笑道:“林姑娘确实是个有大智慧的女子,临危不惧,她的功劳定然也会如实禀报传达。”话落,傅与又想到什么,试探着问,“陆世子是先返回京城还是……”
高大的年轻公子拱手一礼:“我还有事务在身,会一路南下,这会就该启程了。”
这边说完,陆少渊没有丝毫眷恋地离开,跟方才赖在窗边时判若两人。
傅与听不见他脚步声后摇头失笑:“我这是亲眼见到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可这躲着藏着的,什么时候才能让美人知道存在呢?怎么追美人啊……”
第57章
陆少渊不敢露面的根本是在于被美人厌烦, 哪怕这次前来是出于跟随护航的心思,也只能鬼鬼祟祟藏着,不敢叫她发现一丝的端倪。
至于救下原本该在这场洪水中遇难的薛兴, 纯属于顺手。
前世薛兴的死给东宫带去不少麻烦。
薛兴是受太子命来巡察水道, 朝廷一直想加固各处河道,只是国库空虚迟迟没开头, 太子忧国忧民不愿再看到农田万顷被毁, 浮尸数里的灾难, 力排众议将担子扛到了身上, 终于将此事推上流程。
但加固工程是个香馍馍, 四路八方的牛鬼蛇神哪个不眼红, 于是纷争就开始了。
刚被太子弄倒台的大皇子就是其一, 而这也只是个开头而已。
所以泄洪一事并不是偶然, 而是那些有心思的人开始动了, 想用薛兴祭天,以表太子之力不足以包揽此事, 想要分食。
前世太子过于激进, 等到他入仕的时候已经吃了不少亏,最终加固河道一事他几乎失去大半的话事权,后面可想而知的麻烦不断。
这也成为太子登基的强大阻碍,甚至险些就被联手废黜。
他重生回来,对朝中的事务和争斗早就厌倦, 放不下的还是无辜的黎民百姓,所以他还是一脚插了进来。
林幼萱在前世对他误会最深的便是他事事不愿意与她商议,不曾交心当真正的夫妻, 实在是兹事体大,知道得越多越危险……陆少渊策马在泥泞中往前行, 未干的污水从马蹄溅到他袍摆,思绪和滴答不停的水渍一样杂乱。
不管怎么说,到底是他的错,过于自负,总认为体贴的林幼萱会理解自己。
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曾给到她,她为何要尝试去理解他的艰难?
痴人说梦话不外如是。
今世还是避不开参政,不管她原谅与否,必然是要面面俱到,斩断一切像前世可能会危及她的麻烦。
不然,他连奢望她回到身边来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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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天要塌下来的大雨后天气越来越冷,冬天如期而至,林幼萱一行到苏州那日正是立冬。
苏州府有着冬令进补吃膏滋的老习俗,林幼萱上岸时就闻到附近酒楼熬制的膏滋的香味,甜香的桂圆味道特别容易分辨。
她鼻尖动了动,是小时候娘亲每到入冬就给她熬膏滋的味道。
宋敬云从她流露怀念的眼眸中读懂少女此刻的心情,笑吟吟指了指前方宋家来迎的马车:“小馋猫,快上车回家,祖母肯定已经给你熬好膏滋和羊汤,到家就解馋了!”
“你肯定是提前收到消息了,把老人家为我准备的惊喜都说出来了,一会我还怎么表现得激动?”林幼萱收起对娘亲的思念,故意骄蛮不领情哼一声。
宋敬云哈哈笑:“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反正又不用我哄两老开心。”
他一摊手,表示爱莫能助,和她一样耍起无赖。
宋迦齐呵了一口气,早晨的码头潮湿,他在雾蒙蒙中催促两个顽童一样的后辈:“水边凉,快回家,一会身上衣裳湿得难受,也别叫两老人家久等了。”
表兄妹俩这才一前一后往马车去。
林幼萱扶着宋敬云送上来的胳膊上了马车,撩开帘子就低呼一声。
惊喜根本不在宋家,而是在马车内。
她望着朝自己笑得慈祥的两老,哽咽着许久说不出话,外祖父外祖母几个字喊出口时已然泪流满面。
宋老太太把她拽了进去,狠狠搂进怀里,抱着她一块哭了起来。
宋老太爷板着脸,侧头抹了一把脸才回过身,威严道:“好好的喜事,哭什么!没得叫外头的人胡乱说道,回家回家,快收声了。”
他话刚落,林幼萱就扑到了他怀里,又是好一顿落泪,宋老太爷板脸板得腮帮子都作疼,最终败下阵来哑着声拍拍十几年不曾见过的外孙女肩头。
“好了好了,你再哭,你外祖母也伤心,再把老毛病闹犯了可怎么好?”
一听外祖母身上不舒服,林幼萱当即收了眼泪,强忍着激动询问外祖母怎么了,还伸手就给号上了脉。
宋老太爷看到这一幕心中又是许多感慨。
当年小女儿出嫁的前,就这么在马车里给妻子号脉,外孙女这一动作和她娘亲真是完全一模一样啊。
宋迦齐听着马车内的动静,先是叹了一声,随后露出笑容,翻身上马再回头看一眼马车,扬声道:“回家!”
宋敬云亦是笑着策马跟上,在前方跟上。
两老特意来接自己,林幼萱感动不已,听着两老说在家里怎么给自己布置院子,又准备了多少布匹皮子要给自己做新衣裳,每一个字里都饱含着对她的宠爱。
林幼萱脸上的笑容一直都不曾落下。
等到了宋家,下车来,听到两老说孩子,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时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她跪倒在老人面前,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叫宋老太太又哭又笑,一路拉着她不放进了正院。
“您总不能让表妹跟您挤一个椅子吧,快松开吧,我给表妹搬椅子坐您边上可成?”宋大姑娘跟了一路,对祖母那生怕外孙女会在眼前消失不见的紧张劲儿无奈。
宋大姑娘说着,把林幼萱从祖母手里抢了过来,先让老人家做好,再依言去搬椅子。
林幼萱哪好让大表姐做这些粗活,忙跟上去抢椅子,宋敬云只能无奈上前把椅子又从两姑娘手里抢过来,放到老人身侧。
总算是能正常地歇着说话了。
只是今日惊喜跟那田里的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长一茬。
刚坐下介绍了厅堂里的宋家人,管家就急匆匆来禀报,说是京城宫里来了人,要见表姑娘。
林幼萱被这一出也闹懵了,捏着手帕满脸茫然:“宫里?我从来不曾见过宫里的贵人们,怎么会来人?”
还追到了苏州来。
这一想,先是心里发毛:“难不成还是受林家的事牵连?”
说着,她急急站起身,简单理了理耳边碎发就和管事说道:“劳烦带我到前头去。”
宫里来人,宋家人自然不能躲着不露面,纷纷跟上前去。
等在门外的居然是几名锦衣卫,见到为首者那张熟悉的脸庞时,林幼萱再次愣神。
“李大人,有些日子不曾见了。”紧张的心情就此缓解,她朝李忠行福一礼。
宋家人从她熟稔的语气中明白是相识的,不见对方有什么凶恶的表现,暂时放松下来,静待后续。
李忠行确实有一段日子不曾见林幼萱了,再有她消息是得知她离京到了苏州,而他奉命来办差。
说来也奇怪,他进锦衣卫这么多年,遇到破例的事都差不多是在她身上了。
李忠行拱了拱手,扫一眼她身后的宋家人,原本要恭贺地话恶劣地又吞了回去,像首回见到她那样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模棱两可地吓唬她:“可算是追上林姑娘了,我来是为林家人犯事……”
他放慢语速,观察着面前少女的神色。
她一如初见,杏眸清亮不见惧色,甚至还露出笑意。
也是那抹笑意让他演不下去,有种被人看透捉弄人促狭心思的气虚。
这林姑娘啊,真是个奇人啊!
李忠行败下阵来,凶神恶煞的脸挤出抹笑容,朝她再次拱手:“恭喜林姑娘了,林九明戕害兄弟一事已然查清,你的父亲不但无罪,还保留下来了他们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重要罪证,乃我朝英雄。”
“林姑娘不久前还救百姓免于洪灾,圣上得知更是龙心大悦,夸赞姑娘如同林大人一般忠肝义胆,故而破格册封姑娘为惠宁乡君,封地正是林大人生前所守护的县区内,以慰英雄!”
惠宁是封号,本朝多少获得封地的乡君县主都是以当地为封号,给她单独赐封号已经是莫大的荣耀。
可是有一事十分奇怪。
“圣上怎么知道了洪灾的事?”她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李忠行道:“自然是有人呈报太子殿下,再上禀圣上。”
她给药的东宫属臣??
不,不对!
林幼萱脑海里闪过陆少渊那张脸,顿时理清了真相。
那几日陆少渊也在城镇里!
应该是和东宫那位大人在一块,所以那位高热的大人敢连毒都不试就吞下了药丸,她离开前察觉到有人看,那视线是从客栈二楼落到她身上。
当时她没看到人,多半就是躲藏在后头的陆少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