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唐宇像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太好了,那你现在是还没有确定去哪里工作对吧?”
“嗯,没有,怎么了?”
“伍哥你还记得吧,他这几年在头部公司攒了不少人脉和资源,最近准备自己创业一个智能动力公司,我也辞职了,准备跟他一起。”
唐宇笑了笑,说,“这个行业太压榨人了,昏天暗地,反正总是这么忙,为自己打工总比为别人打工好,所以你要不要一起来?”
程清焰停顿了下,似是没反应过来。
唐宇语气里满满的怂恿,挖墙脚般,“你现在加入可以算作技术入股,能分到不少原始股份,也算是公司的所有者之一,而且伍哥这些年做了这么多项目,找投资和合作几乎都不成问题,还在风口,发展不会差的,你这样的天才,打工还真是不适合你。”
程清焰喉咙有些哑,此刻也并没有工作终于有了着落的开心和放松。
停顿了下,他低声道:“唐宇哥,我刚出狱不久,很多新出来的技术都已经不知道了。”
唐宇问:“给你半年时间,可以补回来吗?”
程清焰喉结滑动,缓缓地认真答:“可以。”
“那不就行了。”唐宇笑着说,“阿焰,英雄不问出处。”
程清焰愣了愣。
他入狱的事很多人都不知道。
一开始研究所的人也都是不知道的,后来因为一直不见他来,教授打电话到他妈妈那儿,才得知了这个消息。
大家都为此唏嘘不已。
唐宇又说:“其实那时候,后来你妹妹来过一趟研究所。”
程清焰愣了下。
“她来问我们,有没有见到你,说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一直找不到你。”唐宇说,“只是那时候我们也还不知道你在哪,那事发生得太突然了。”
“她没得到答案,很快就离开了,只是晚上我忙完回去时又在公交车站牌旁见到她,她蹲在地上哭得不成样子。”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找不到你了,说她把你弄丢了。”
“我当时还不能理解,只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肯定丢不了,说不定只是手机没电,很快就回来了。”
“她摇着头哭得崩溃,一个劲地说,都怪她,是她把你的前途毁了。我以为你们吵架了,就劝她好好读书,给自己挣得一个好前途阿焰也会高兴。她哭着说,你的前途才是最值钱的,你是最优秀的人。”
程清焰眼前仿佛出现了当时的画面。
静谧的街道,抽芽的梧桐树,昏暗的公交车站,背后是某家补习机构的广告牌。
少女就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其实她早就知道他去了哪里,所以才会说自己毁了他的前途。
她只是不愿意接受,所以才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来这里询问他们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在她心中,程清焰就是那个金字塔顶。
她那么努力,那么拼命,不过是因为想要靠近金字塔顶罢了。
唐宇又问:“你现在和你妹妹见过了吗?”
“……嗯。”
“那就好。”唐宇低声,“阿焰,我相信你妹妹说的,你的前途会是最不可限量的,我们需要你的加入。”
挂了电话。
程清焰又在客厅坐了半小时。
脑海中盘踞的都是唐宇最后说的那句话。
也因为这句话,让他过去的某些回忆渐渐复苏,那些夏莓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她说,你是绽放在黑暗中的火焰,能驱散黑暗,是注定要不平凡的。
她说,程清焰,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
她嗓音平静,就像在阐述一个认定的事实,说你会逆风而上,所向披靡。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下。
有些被束缚钳制许久的东西终于裂开一条缝隙,那些因为过去几年晦暗人生埋葬的勇气与信心也在这一刻终于开始渐渐剥落焕生。
夏莓关上房门,重新躺回到床上。
刚才敬酒时那两杯红酒喝得又多又快,酒意有些上脸。
她趴在床上,将脸连带耳朵都深埋进枕头,企图不让自己去听房门外的任何声音。
可越是听不到旁的声音,她就越是沉浸在过去的痛苦回忆中无法自拔。
最后,夏莓一头乱发从床上直起身,拨通了王雨霏的电话。
“哟,终于舍得想起我来了?”王雨霏一接起就说。
夏莓轻抿了下唇,没说话。
她又问:“陈以年带你这趟散心之旅怎么样?有效果没?”
夏莓将下巴窝在膝盖上说:“本来还有点,结果在这儿跟他偶遇了,还一起吃了顿饭,就又回到解放前了。”
“你们这……”这回连王雨霏都愣住了,“都不知道该说缘分还是孽缘了。”
夏莓也跟着叹了口气。
“那你要不要跟我说说你和他的故事。”王雨霏说,“让我这个专家给你参谋参谋?我大学可是选修过心理学的。”
夏莓从来没有跟人完整地说过她和程清焰的故事。
这是第一次。
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过了那么久,原来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和程清焰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
深深烙印在心里,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第一次见到他的黑巷。
程清焰陪她一起去拔智齿。
走在路边时,程清焰总会拽着她手腕将她拉到里侧。
篮球赛,他问她想不想赢。
2012年国庆节的五月天演唱会,以及上海喧嚣后寂静的凌晨街道。
为了她故意考砸的英语考试。
搬出家后他们一起在步行街的长椅上睡了一夜。
唐青云离开后他温柔地安慰她,说最终总有一天她们还是会相遇。
痛苦的黑暗中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
他们明明已经走过了那么多。
夏莓抱着腿,眼泪止不住:“可他却那么坚决地放弃了我。”
王雨霏第一次听到这些故事,眼眶也湿润:“莓莓,他没有放弃你,他一直都很爱你。”
夏莓用力摇了摇头:“我知道他很爱我,但他就是放弃我了,他从五年半前就决定放弃我了,只有我……”
她眼眶红得要出血,血丝泛出来,委屈地咬牙切齿,“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自作多情,以为他还要跟我在一起。”
“从他杀了庞屏的那天开始,他就彻底放弃我了,霏霏,多可笑啊,他为了我而放弃了我,让我连干干脆脆地讨厌他都做不到。”
王雨霏轻声说:“莓莓,他没有放弃你,如果他放弃了你,他就不会来北京。”
夏莓紧紧抿着唇,红着眼眶没说话。
王雨霏继续道:“你说的,他很聪明,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你觉得他会想象不到来到北京以后的境地吗?”
“北京,竞争最激烈的地方,数不清的人都想在这扎根,也有数不清的人最后收拾行囊失望而归,他没有文凭,背着那样的过去,难道他不知道,他来北京会过得多辛苦吗?”
王雨霏轻轻叹了口气,说,“但他为了你还是来了。”
夏莓哽咽问:“那他为什么还不要和我在一起?”
“他没有放弃你,他只是放弃了他自己。”
夏莓静了静,眨了下眼:“我听不懂。”
“你听过一个恒河猴实验的故事吗。”
夏莓说没有。
“这是之前我们老师上课的时候讲到过的一个实验,用在这个事儿上可能不太贴切,但也能理解。”
王雨霏轻声说,“这个实验中,心理学家将婴猴在出生第一天就将它和妈妈分开,之后做了一个假猴子妈妈,这个猴子呢,可以喷射出高压空气,这种高压空气几乎可以将小婴猴的皮肤撕裂,但小猴子并没有被吓退到再也不敢靠近,而是撕心裂肺着更加牢牢地抱紧了假妈妈。”
“后来,他们又做了另一个机械猴子妈妈,可以强烈震动,但小婴猴依旧只是抓得更紧;再后来一个实验,猴子妈妈可以从身体里弹出铁丝网,足以把小猴子打飞,但它被打飞后依旧没有避开,只是爬起来,默默等着铁丝网收回去,然后再次爬过去抱住假妈妈。”
“最后一个实验,是‘刺猬’猴子妈妈,会弹出尖刺,小猴子被这些尖刺刺得遍体鳞伤,彻底吓坏了,但是在等到刺收回去后,它就又重新回到了猴妈妈身边。”
“然后呢?”
“而这些实验中的猴子,后来即便被悉心照料着,但都会呈现抑郁、自闭的状态,甚至在回到猴群中后依旧绝食而死。”
夏莓愣住。
“这个实验虽然是为了研究母亲和孩子之间的情感接触与成长,但在很多其他方面都能类比。”
王雨霏看着她的眼睛,“莓莓,有句话虽然很烂大街,但却是真理,有些人的童年是需要一生去治疗痊愈的。很多人的行为举动也能从他的童年中找到源头。”
“程清焰,就像这只小猴子一样,他放弃了自己,所以即便遍体鳞伤、即便受尽坎坷,都可以,他就算是爬,也要爬向他那个爱的源头。”
夏雷轰隆隆地沉闷响起。
万家灯火在雷雨中点亮,祥和又温馨。
王雨霏的话像一根根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夏莓的心上。
“所以,他来了北京,他从来没有放弃你,他只是放弃了自己。”
“他从始至终都深爱你。”
“你是他那个即便爬也要靠近的爱的源头。”
“他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