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谈煜要借机说点什么，可意外的是, 他顺手替她拉开椅子后就没和她私下交谈过。
仿佛君子之交淡如水。
众人的好奇也渐渐淡化, 只以为姜暖是高级助理，应该坐这儿，不疑有他。
席面上, 主编边吃菜边跟坐在主位上的谈煜说话，带着些皱纹的脸异常红润。
四十多岁的主编是记者出身, 又在人生转折点创办了青藤社, 一路风风雨雨，坎坷不断。
中年男人一开起口来挺难停下，情到浓时，还会感慨两声再饮一口淡酒。
反观谈煜，多数时候在听着, 手上的动作徐徐不急, 没有丝毫的烦倦。
姜暖咬着筷子，余光略过, 能见到男人利落的侧脸线条, 手持筷子的姿势是极漂亮的正手，就连夹菜都是稳当且从容的。
光是扫上一眼就知道修养极好。
饭桌上的气氛比刚开席时松泛不少，另外几桌见谈煜不是那种摆着架子的老总, 也开始畅谈畅饮。
姜暖的眼神在这样的氛围里渐渐松弛，人也渐渐放松警惕。
还偏着视线的时候, 主编停话抿酒，席面上有了片刻的空隙。
下一刻，坐在身边的谈煜忽而侧头，准确地捕捉到了那道偷瞄的视线。
他低声说了句，“吃饭。”
两人的椅子隔着将将好的距离，不会太近，也不会太疏远。
因而一声低语，即便在热络的席面上也能听得清楚。
但是仅限他们两人，外人看不出丝毫异常。
被抓包的姜暖视线一顿，有种这人一直知道她在看但是没说的感觉，可下一刻他又跟主编开始交谈。
仿佛刚刚那两个字只是错觉。
姜暖抿唇，只是看到玻璃圆桌上偶尔出现的那只骨节分明、纹理清晰的手，就忍不住想起那晚他捏着她手腕说话的样子，耳根微微发烫。
左手边被一起拎过来坐的周悦准备跟姜暖说话，一看到她通红的耳根便问了句，“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姜暖：“……”
她生怕谈煜听到，悄悄转头，发现后者似乎没往这边看，稍微放了心。
主编继续说话，姜暖看准机会偷偷摸出手机，给周悦发了消息。
【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位被当成素材的上司吗？】
她发完，用下巴比了比周悦手边的手机。
好友之间的眼神含义不用多言。
两人开始邻座线上聊天。
周悦：【记得啊，不会是这位大佬吧？】
姜暖：【点头.jpg】
周悦拧眉，扫了一眼，又迅速戳动键盘，【颜值确实在线，你选他也是有道理的嘛。】
姜暖闷声干笑，认真打下几个字。
【几天前，这位上司目睹了我参加作家采访的全过程。】
【然后知道了自己为艺术献身的光辉事迹，亲口说了要跟我算账。】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脸红是吓的。】
周悦：“……”
这惊天大瓜让看手机的她惊得半天没回神。
姜暖解释清楚后，倒扣手机放在桌面上，耳畔回荡着谈煜说的那句“吃饭”。
是断头饭吧。
然而茗香居的菜品实在是色香味俱全，她看了一会儿，心想着这断头饭格调这么高，不吃白不吃。
刚打定主意，斜前方转过来一盘糖醋排骨。
圆桌可能刚被人推了一把，加上它本身就是转动的，这盘排骨几乎要跟姜暖擦脸而过。
她一惊，以为要错过这盘肉。
忽然，前行的桌子被按住。
接着，排骨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她面前。
姜暖眼底一亮，抄起筷子捞了一块回碗里。
她咬着，想看看是哪位好心人，结果看到那只修长玉润的手刚从玻璃桌旁撤下，顺手握了瓷白色的茶杯。
姜暖眨了下眼，顺势望过去，看到谈煜浅饮了口茶。
感觉到身边人比之前更直白的视线，他转头，又轻点桌子，“吃饭。”
男人的声音比方才重了一点，但没有戾气。
她转头咬着排骨。
心想，这饭说不定不是断头饭。
旁边的主编还在说话，人却因为喝酒上头有点迷糊了。
一顿饭的尾声比前面更加安静。
团建聚餐结束，青藤社的人三三两两离开包间，细碎的交谈声充斥在通往出口的长廊里。
门口，喝上头的主编被其他人扶着送进了车里，其他同事也按着来时坐车的安排纷纷上车。
姜暖是坐周悦的车来的，她本来打算也坐周悦的车回去。
但是谈煜正站在台阶下，跟社里的另一位领导说话。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姜暖有些懊恼，一旁的周悦凑过来，“你倒是问问，说不定你上司忙着社交，就不抓你了。”
这话有理。
姜暖咽了咽喉咙，看准两人谈话的间隙，试图简单交代，然后开溜。
“谈总，您忙，我就先……”
“姜助理。”谈煜闻声转身，淡淡掐断了她的话头，“褚淮有没有跟你说，我回来以后要问计划的进度？”
姜暖抿唇，停顿片刻，点了下头。
谈煜的唇角拉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我们就边走边说吧。”
姜暖：“……”
她哀怨地望了眼周悦，后者无奈送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等周悦走了以后，谈煜摸出车钥匙放在手心，提步往前走，随意问了句，“吃饱了吗？”
姜暖跟在他身后，眼睛时刻把控着两人的距离，分神回应道：“吃饱了。”
“吃饱就行。我看了新叶计划的初步策划，内容还不错，姜助理上心了。”
姜暖听谈煜说的，顿时抬头，“你已经看过了？”
言下之意，你看过了还问我？
谈煜闻声，停下步子又折身。
看着身后的女孩儿跟自己保持的距离，不由轻笑。
“看过了。计划可以进一步修改，具体的等年后收假再讨论。”
“但是有点事，得年前说。”
姜暖心底一空，莫名后退半步，“说什么……”
女孩儿的声音很小，被风一卷，差点吞没。
谈煜看到姜暖退开的动作，微微阖眼，“姜暖，你躲什么？”
月色冰凉，倾泻而下，像是在空中铺了一层薄薄的纱。
姜暖仰头，看着半没于夜色的男人身长玉立，乌发被风吹起，眼瞳里的光一览无遗。
她搓着有些凉的手指，慢吞吞地说着，“我没躲你。”
“我就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你。”
谈煜应声，看着女孩儿有些委屈的眉目，想起了几天前在青藤社会客间里，那番可以算是控诉的言论。
他望着她脚边被风吹动的树叶投下的影子，开口道：“那你可以先听我说。”
男人的声音醇而厚，被柔和的夜色浸润，仿佛提琴一般。
姜暖被这样的声音勾住，不由微微点头。
谈煜见她不抵触，这才继续说道：“我见了江镇图书馆的上任馆长，通过他接触了一个和官方合作的项目。虽然会耗点时间，但嘉阳吃得下。”
“如果顺利，它会大大加强嘉阳在国内传媒业的影响力，进而朝着行业领军再迈一步。”
姜暖听着，试着问道：“那我现在是不是该说句恭喜？”
谈煜听完，看着女孩儿有些迷茫的眼神，哑然失笑。
侧脸被月影描出的线条柔和不少，眼底集聚的清冷也被淡化。
“上次出国我断了父母相看的念头，这次又有了长期项目，可以安稳留在国内。”
“不会轻易离开了。”
姜暖心头一动，仿佛要抓住什么，却又一片茫然，“我还是不太懂……”
“上次不是说，我忽远忽近、能随意抽身？”谈煜耐着脾性解释，不动声色地迈了一步，“我正在按你说的期望方向努力。”
话落，两人间沉默半晌。
姜暖捏着手指，忽而感觉掌心开始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