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愿侍奉公主一个月,当牛做马都行,像公主身边的长史一样。
这样一来,她既能为公主做点什么,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对公主的态度,令流言不攻自破;又能将挣得薪俸拿来抵一部分花种的钱。一举两得。
当然,这个只是私下约定,对外只会显得她亲近公主。
姜珣听得眼角直跳。
自荐就自荐,拿他作比干什么?
谁当牛做马了?
李星娆的表情也没好到哪儿去。
虽说这个约定是私下的,但何莲笙身为官眷,整日在她身边跟前跟后的伺候算怎么回事?
就算是梦里那个没脑子的李星娆,也做不出这种遭人诟病的蠢事。
李星娆脸一沉,不想再和这天真的小娘子拉扯。
“何莲笙,本宫再说一次,花种的事已经过去,其他的事,本宫也不想再提,难得你知道自己是个容易惹麻烦的人物,你若真心怀愧疚感激,那就麻烦你离本宫远一点,崔姑姑,送客!”
在公主冰冷的逐客令中,何莲笙一脸无措的被请走。
……
明媚的阳光铺洒园中,此前被刨得面目全非的观景亭花圃已然恢复原貌。
李星娆站在廊下,静静盯着那片花,若有所思。
“殿下后悔了?”
这声音一出来,李星娆就皱了眉。
“滚。”
姜珣轻笑两声:“微臣滚了,殿下的心事也不会就此化解消散,何不留个人说说话呢?”
李星娆转头,冰冷的眼神笼罩住姜珣:“你说,当日绑架何莲笙的人准备怎么处置她来着?”
姜珣顿了顿,依言作答——活埋于此处,以尸身滋润花圃。
李星娆挑眉:“你若再这样没有规矩随便开口,本宫便亲自拿你试一遍,也不枉他们给本宫想的这个残忍的名头,如何?”
姜珣显然没有被这话吓到,淡然道:“下官很早以前就想问殿下一个问题,既然殿下都说出要活埋我的话,那这问题,怕是得抓紧时间问出来。”
他慢慢抬眼,直视公主:“从殿下与微臣第一次见面开始,便对微臣表现出一种超出常理的恶意与防备,诗词一事也好,之后的牢狱之灾也罢,微臣自问从未的罪过殿下,何以殿下要如此对待我?”
李星娆面无表情的听着姜珣温和的控诉,忽然迈步朝他走去。
姜珣半点不曾躲闪,直面公主携来的威压。
两人对视片刻,都在审视对方,忽的,李星娆轻笑道:“说的很对,自你我见面以来,你其实并未得罪过我,可是怎么办呢,本宫看到你,就想欺负你啊。”
姜珣表情复杂,眼神仿佛在说——你要不要听听看你自己在说什么。
片刻后,他也笑了,笑的无奈又苦涩。
“笑什么?”
姜珣长叹一口气,淡淡道:“在笑自己。”
他慢慢收了笑意,语气罕见的认真起来:“笑我无从反驳,得主如此,认了。”
李星娆轻嗤一声,捕捉到了笑点:“主?”
姜珣耐心道:“微臣今为殿下长史,代殿下打理诸务,难道不是认殿下为主?”
李星娆没说话。
姜珣叹了口气:“既已把话说到这里,下官不妨与殿下再说明白些。”
“与殿下相识至今,下官的确屡次冲撞算计殿下,但请殿下扪心自问,这些冲撞的算计,哪一样不是为自保自救?若殿下认定下官对您有恶意,毫不客气的说一句,那也是殿下挑起的。”
李星娆表情莫测:“你现在说这些,是在挑衅本宫?”
“不是挑衅,是请求。”
“请求?”公主的语气里掺杂了一丝意外。
姜珣眼神渐深,整个人变得严肃起来。
他微退一步,冲李星娆搭手深揖,语气认真而郑重:“如今无人不知,姜珣是长宁公主的府官,前途荣辱皆系于公主之手。所以微臣恳请殿下,能给殿下与我一个重新认识的机会。从今日起,下官会做好自己的本职,让殿下看到下官的忠臣,彼时,也希望殿下能给予下官应有的信任。”
姜珣没说一句,李星娆眼中的思虑便更深一层,将他的每一句话翻来覆去的细品,以至于姜珣说完好一会儿,都没有等来公主的表态。
就在他琢磨要如何打破此刻尴尬的静默氛围时,李星娆忽然开口:“知道本宫为何要走这一趟吗?”
话题跳的有点快,但没关系。
姜珣跟上节奏:“殿下是指去洛阳?”
公主给了他一个肯定的表情。
姜珣略一思索,试探道:“皇后娘娘允殿下去洛阳,是为母族亲长祝寿,但这只是名义上的理由,不是真正的理由。”
李星娆很有耐心的跟他话套话:“所以呢?你觉得本宫应该有什么意图。”
若是在从前,姜珣少不得要运用一下话术,把敏感的话题说的云遮雾绕,句句留下辩解的余地。
但有了之前这些经历打底,他很清楚的意识到,和李星娆的相处方式,得换一换了。
姜长史经过片刻的思索,直白道:“黑市一案,令太子风光大盛,与此同时,朝中对尽快立下太子妃的呼声也越来越大,洛阳有东方、百里二族,皆为太子助力,必然希望太子妃出自两族之一。殿下此去洛阳,或许与此有关。”
李星娆深深打量着姜珣,语气陡然柔软暧昧,悠悠道:“姜郎,你简直像长在本宫心里了一样。”
姜珣神色一凛:“下官不配。”
李星娆被这话逗笑,语气立马正常起来:“你也收拾一下,与本宫同去洛阳。不过在此之前,本宫还想请你帮个忙。”
态度一旦表明,试探便接踵而至,层出不穷。
姜珣四平八稳:“殿下请讲。”
李星娆弯唇一笑,眼里带了好奇:“当日你明明身在牢狱,却可以精准无误的守到何莲笙,且将裴镇的部下引到了现场,可见你手头有一批能力非常的人才。”
不等姜珣反应,她直接凑到他跟前,闪着何莲笙同款布灵布灵眼:“你在哪里搞到这么好用的人?有什么路子,介绍给本宫呀。”
她忽然可爱,像个天真稚嫩的小姑娘,姜珣难免被她这阴晴不定的变化搞得有点迷茫:“啊?”
李星娆脸一板,又恢复成了高冷模样:“不想说就算了。”
姜珣总算反应过来,连忙道:“殿下何出此言,那都是些见不得光的卑微之人,让殿下亲自差遣都怕污了殿下的手,只要殿下一句话,微臣自当替殿下驱使。”
李星娆想了想,雀跃的双手合十,重复天真:“说的有道理,姜郎有的就等于本宫有了,何必再另外苦寻呢。”
她拍了拍姜珣的肩膀,“那这一路,本宫就全靠姜郎了!”
姜珣眼光轻闪,这种极速前进的直白和信任,让人有点适应不过来,甚至怀疑它是虚假的。
但该表的态还是不能少。
“殿下放心。”
……
就在李星娆筹备出发洛阳的当口,太子找来了。
“之前早说要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结果一直被公务绊着,今日总算有机会了。换身轻便的衣裳,跟孤走!”
去的路上,李星娆好奇地问:“要去哪啊?”
太子没答,指着李星娆身边的跟屁虫:“带他干嘛?”
姜珣恭敬的回道:长见识。
太子:……
就这样,李星娆一路跟着太子来到了城外一座马场。
从前的李星娆多半待在宫中,很少外出,更别提骑射。
但现在,她先是远赴绛州剿匪,接下来又要前往洛阳,宝马良驹对她来说,也成了所需之物。
“出行车马自有府官准备,太仆寺也备有良驹,何以专程来此?”
太子摇摇头:“孤现在觉得,你去洛阳一趟也是好事。”
姜珣轻轻弯唇。
李星娆莫名其妙:“这怎么说?”
太子也不绕弯子,点评道:“你就是出门太少了,失了许多乐趣。”说完径自往里走。
李星娆看着眼前的马场,正要往里走,脑子里忽然一嗡!
又来了,消停许久的噩梦又开始闹腾,自脑海深处散出的碎片,自动拼凑成画。
梦里的春宴后,她对那身份不明的狗男人一见钟情,一往情深,想方设法亲近,其中一法就是请他教授骑马。
她根本不喜欢骑马,马场一圈跑下来,发间嘴里都是灰,腿还磨得疼。
可为了这男人,她缠着皇兄要马,一般的还看不上,要挑极品。
待得偿所愿,她兴冲冲牵着马去见他,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这马适合送去军中作战。骑兵难养,好马更难得,与其供殿下一时兴起的娱玩,倒不如送去军中,价值更大。”
放到现在,李星娆高低得给这混账判个大罪,丢牢里好好反省人生。
她堂堂一个公主,还配不得一匹好马?
可偏偏梦里的自己尤如被猪油蒙了心,竟觉对方言之有理,坚持将马送去军中不说,之后面对那狗男人时,硬生生让自己矮了一截,好像自己做了什么抬不起头的错事。
如此做派,简直是皇族之耻,别说梦里的敌人,她都想给那个没脑子的自己两刀子。
正当李星娆杵在门口进行丰富的心理活动时,又有人来了马场。
“大哥,你看。”魏义一眼叨住了熟悉的身影,有点意外:“怎么哪儿都碰得上她们。”
裴镇往那头扫了一眼,刚巧姜珣也看了过来,冲这头颔首一笑。
裴镇对姜珣视若无睹,眼神轻移,看向姜珣身边的女人。
她正紧紧盯着马场的招牌,神情如临大敌,又隐隐攒着怒气,复杂且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