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会儿的功夫,崔姑姑已经带人将公主的院子里里外外整理了一遍,不得不说,洛氏筹备的很是用心,即便是细致如崔嬷嬷,也挑不出大毛病,只是按照公主近来的喜好做些简单的调整。
刚收拾好,宣安侯便到了。
崔姑姑与他见了礼,扫一眼他手里,转身进去通禀。
李星娆支着头养神,懒懒道:“他来干什么?”
崔姑姑:“侯爷手里提着东西,许是……有人送来的。”
李星娆睁眼,神色中闪过一丝疑惑,坐直了:“让他进来。”
裴镇进来后,将东西放在外间的茶案上,李星娆一会儿看看这些东西,一会儿看看面前的男人:“这是什么?”
裴镇:“定国公世子东方明为殿下准备的薄礼。”
李星娆眉梢轻轻一挑,表情逐渐微妙起来。
“东西已经带到,臣告退。”
裴镇刚刚离开,姜珣便从隐蔽处走来,他看了眼裴镇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房内。
公主收到这东西,似乎并未大发雷霆,也没有嫌裴镇多管闲事,姜珣脸色不大好看,若方才与裴镇正面对上,这结果无异于又是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姜珣沉着脸退了出去,另一边,李星娆盯着裴镇带来的东西,久久没有说话,崔姑姑心里打鼓,小心翼翼道:“老奴替殿下收起来吧。”
公主这才有反应,身体换回方才的轻松坐姿:“不急,拿来看看。”
崔姑姑确认自己没听错,利索的将东西呈到公主面前,一一拆开。
最上面是些洛阳本地的小食,即便只看油纸包上的宝号名字也能猜出来。
崔姑姑哭笑不得:“这定国公府送礼,还真是……”她想了半晌也没想到用什么词,索性把剩下的拆开了。
“这是野参,这些都是药材。”崔姑姑简单翻检了些,态度变了:“这都是好东西呀,补血养气,固本培元,殿下近来身体不适,想来是沿途颠簸劳累,正好补补。”就是包的普普通通,瞧着怪寒酸的。
李星娆一样一样检视,轻声道:“真是有心了。”
崔姑姑:“那这些东西……”
“收下。”
……
“这处便是姜长史的居所了。”兰霁指了指面前稍显老旧的房舍:“姜长史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我会安排人为您准备。”
姜珣虽不待见裴镇,但对其他人还是保持着风度:“有劳兰将军。”
兰霁将人带到,功成身退。
房内只剩姜珣一人,他扫了扫房间的陈设,虽然已有人事先清扫过,但阴冷中伴着潮湿的霉味,可见许久不曾有人来过,绝非舒适居所。
姜珣扯扯嘴角,走到茶座前坐下,没想到那看似洁净的坐垫,一屁股下去压起一股子尘气,呛的他忍不住咳了两声。
裴、镇!
姜珣无名火起,甩袖一挥,案上几只破盏子被扫到地上。
哗啦啦几道脆响,房中无声无息进来一人,在姜珣面前跪下。
“东家。”
姜珣闭了闭眼,忍着火气道:“人现在在哪。”
“进城了,按照东家吩咐,我们一直盯着,没有放跑。”
姜珣缓缓睁眼,语气里有种明知故问的嘲意:“哪儿落脚的?”
对方顿了顿,“来芳楼。”
姜珣嗤笑,一副“果然如此”的了然。
“此人痴好这口,但也敏感多疑,布控盯梢务必小心谨慎不留痕迹。若叫他心中生疑断了踪迹,你们的命就跟着一起断。”
“是。”这一声里多了几分畏然。
来人悄然离去,房中只剩姜珣一人,他又扫了眼这拿来敷衍他的居所,闭上眼长长舒了口气,勉强将连日来的火气压下去。
忽有一小吏疾行前来,冲他拜道,说是百里刺史为公主和各位大人设下了接风宴,特来邀请。
姜珣和声道了句“有劳”,应下邀约。
……
考虑到公主舟车劳顿,接风宴安排在晚间,中间的时间足够公主休息养神,宴请宾客都是公主同行的熟人与自家人,是不想有拘束的意思。
洛氏面面俱到,李星娆也很给面子,让崔姑姑出去应下洛氏,洛氏便欢欢喜喜去继续筹备。
崔姑姑想到公主先时对东方氏的态度似乎不大寻常,特地说了句:“老奴方才问了刺史夫人,今日接风宴,定国公世子一家也会列席,殿下方才没见人,晚些时候兴许就见到了。”
公主斜倚卧榻,闻言轻轻掀眼,看了崔姑姑一眼。
崔姑姑忙道:“老奴多嘴了。”
李星娆并没有追究这些,只是吩咐:“备水沐浴,再挑一套体面的衣裙,长辈们如此用心,别显得本宫轻慢了。”
等公主不紧不慢洗去一身尘埃,小憩一阵后,天色也开始暗下来,筹备了一整日的百里府,随着宾客登门变得热闹起来。
公主小睡醒来,由崔姑姑伺候换上华丽的裙服,又瞄了一个精致的妆容,钗饰无不名贵,携着通身的雍容华贵走出院落,众人无不屏息凝声站定行礼,垂首不敢直视。
待行至花园,原本热闹的园子骤然静下来,灯火阑珊处,精致的美人被拥簇而来,艳光并着华贵,将道道惊艳且唐突的目光震醒,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公主含笑免礼,优雅入座。
作为公主的近臣,姜珣早在公主来时便与身边的人揖手歇了话语,从容的穿过道道目光,来到公主身边坐下。
“本宫还以为你只会跟姑娘玩,看来是误会你了,你跟谁都挺能玩。”
李星娆面上带笑的说出这话,远远看去就像在与姜珣亲密低语。
姜珣配合的露出微笑,凹着嘴型:“微臣就当殿下是在夸赞了。”
“听说裴镇将你安置在行宫,那里能住吗?”
姜珣温声道:“有劳殿下挂念,裴侯安排的很妥当。”
“那你就好好住下,替本宫盯着行宫修建。”
姜珣回了声“是”,忽而有所感,转眼瞄向裴镇,这人不知何时看了过来,眼神和旁人不同。
旁人眼中是对他与公主姿态亲密的好奇和探究。
而他眼中是了然于心的戏谑,好似他刚才就在跟前,把他与公主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姜珣心头一动,后知后觉的抿了抿唇。
若裴镇可读唇语之言意,那他故意和公主亲密低语的样子,就非常的蠢。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竟频频在他面前处于下风。
正当姜珣心里那股邪火蹭蹭上蹿时,园中忽有鼓乐声传来。
宴席间奏乐助兴本是常事,可当李星娆循声望去时,眉梢倏地挑了一下——这些乐师们,长得真好看啊。
洛氏察言观色,笑道:“这是洛阳城里最有名的乐坊,乐师都是出自名师,曾有商贾欲重金收拢,可因庸俗市侩,愣是千金难求一曲,今知殿下驾临洛阳,他们是专程来献艺的。”
洛氏话一出,不少人转头看去,其中就包括裴镇和姜珣。
下一刻,两人的目光同时凝在那个位置最显眼的琴师身上,表情倏地变了……
第63章
其实公主并没有特别的去看哪一个乐师,顶多是觉得这些形貌上乘的乐师集合在一起,令视觉上的享受倍增,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可她没想到,自己这一眼看过去,坐在正中最显眼位置的琴师似有所感,轻轻抬首,隔着一段距离,与公主来了一段遥遥对视。
正如洛氏所说,这些乐师技艺不俗,即便相貌出众也并无以色侍人的谄媚与殷勤,单说这一眼里的清澈淡然,平添如梦如幻的出尘之感,让人不由静心凝神,细细去品曲中之韵,奏者之情。
然而,宴席上的奏乐,即便有当世一绝的技艺,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消遣,公主细细听了一会儿,身边的人忽然开口:“殿下一路上都记挂着东都的修建,如今既已到洛阳,可要安排行程前往行宫去瞧瞧?”
李星娆注意力被拉回来,应了声是,“本宫是想去瞧瞧,就怕仪仗扰人,反而耽误进度。”
姜珣微微一笑:“殿下挂心国事是好事,怎么会耽误呢。”说着,转头看向裴镇:“侯爷说呢?”
裴镇早已将目光从乐台处收回,神色如常道:“当然不会,只是营造现场易出意外,并不适合殿下走动出入,不过行宫中尚有未损的楼宇,殿下或可登楼远望,也避免了危险。”
“去福宁塔呀。”席间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少女声,引得道道目光朝着东方氏的位置投去。
一个“塔”字,让公主滑了手,刚刚提起的酒盏掉落,酒水洒了一身,姜珣飞快起身为公主遮挡,崔姑姑则上前替公主擦拭。
席间氛围忽然凝固。
长宁公主性情骄纵,喜怒无常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可她有皇后和太子宠爱撑腰,连陛下都拿她没办法。
这东方家的小娘子忒冒失了些,竟把殿下手里的酒盏都吓掉了,若长宁殿下此刻发飙,试问谁能拦得住?
太不谨慎了!
洛氏吓坏了,脑子里还在飞速组织说辞,公主已淡然的摆摆手,挥退崔姑姑和姜珣:“没沾湿多少,不必大惊小怪,”
其实崔姑姑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加上夜间光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公主都谈不上失仪。
但东方珮已然有些吓到了,忙起身行礼请罪:“臣女失言,殿下见谅。”
李星娆这才看清了她。
东方珮个头小小的,甚至有些瘦弱,但那双眼睛格外明亮,抬眼转眸间,席间灯火都在那双黑黝黝的眼里淬成了星河。
若面相就能决定最初印象好坏,李星娆觉得,东方珮并不是个招人讨厌的姑娘。
更何况,哪里是东方珮失言呢,分明是她自己失态,因她对塔这种地方没有好感,甚至有种发自心底的排斥,听到东方珮提及,脑子里陡然浮现画面,手上力道便没了准头。
即便不去看,李星娆也能感觉到那些悄然无声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目光,为了掩饰这份失态,她谁也不看,强撑笑容问道:“这位就是东方娘子吧,你说的福宁塔,是什么地方?”
咦,公主没有要苛责。
东方珮端正姿态,有板有眼的回答,福宁塔是洛阳城外福国寺所建,站在塔上可俯瞰大半个洛阳城,尤其是行宫方向。
虽然不及走近了看那么细致,但看个宫阙楼宇的修建进度还是不成问题的。
李星娆仍是笑:“东方娘子的提议,本宫会好好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