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忠弼左足立定,右足一划,身体斜斜转过一个半圈,轻松避过,“一招。”
舒念笑道,“安岳拳果然有大师气度,看这模样,竟是要先让甘仙子几招的意思——”
一语未毕,下方格局已变,甘书泠三招已出,毫不意外尽数落空,避在风雨台一侧。
武忠弼右手探出,换掌成爪,“接我一招。”却也不见他如何作势,整个人便如奔雷涌动,直奔甘书泠面门——
众人一片惊呼,便听“喀”的一声,地上滚落一物,钢柄银丝,正是甘书泠的拂尘。
二人袭斗一处,武忠弼弓步而立,稳如泰山,不断出掌,甘书泠被他掌势裹挟,只一个白色的身影隐约可见。
苏秀起身叫道,“甘仙子兵器已经脱手,武门主不如就此罢手!”
武忠弼哪肯就此罢休?“老夫既让她三式,便还她三式,三式不能擒于掌下,算我输便是!”
他口中说话,掌上分毫不停,一套安岳拳平平无奇,从他手中使出,却仿佛携了雷鸣电闪之利,掌风赫赫,直撞得壁上卷轴“哐哐”作响。
舒念看了一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自己先把拂尘扔了,也算机智——”
苏都亭正紧张得手心出汗,被她这一句话惊住,“你说什么?”
舒念扁扁嘴,“你倒是瞧瞧这位甘仙子,如今使的什么身法?”
苏都亭凝目望去,果然觉出异常来,那甘书泠分明兵器脱手,陷身武忠弼惊涛骇浪般的掌势之中,却始终如一叶孤舟贴浪而行,瞧上去惊险万分,却韧如浪中漂萍,不离不落。
台下有人瞧出门道,啧啧称奇。
宁斯同哈哈大笑,朗声道,“多年不见,破雨回风步重现江湖,甘仙子如今是替昆仑出战呢,还是替小吴侯出战?”
便听阶下有人扬声笑道,“甘仙子既用破雨回风步,自是替小吴侯——小……小吴侯?”
舒念一惊,探头看时,风雨台下一人红衣黑氅,负手仰面,观望台上二人相斗,竟不知来了多久了——
“师父!”苏都亭一见来人,拔足便往外间奔去。
舒念阻止不及,扯了条板凳坐了,见案上一只瓷瓶里装着炒熟的瓜子儿,又抓了一把出来嗑:这小都亭也是不省事,过去做甚?小吴侯英雄救美这一出好戏,自是远远旁观,才能看得清楚呀。
武忠弼掌势连连,始终半点碰不到对方衣袖,既无相遇,也不算一招,诸山舍会不便取人性命,不便下狠手,正在急躁间,突然被宁斯同叫破对方使的是小吴侯独门身法破雨回风步,小吴侯本人又突然现身——
心下一沉。
好在对方境况十分糟糕,不知是心情激动还是害怕慌张,身形渐渐涩滞——
武忠弼大喜,觑了个空子,竖掌虚劈,往对方肩际一掌格去——
甘书泠一手抚肩,摔在地上。
居然打中了?
舒念连瓜子儿都忘了嗑,阶下立着的那一位,却仍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下疑云渐生。
武忠弼一击得手,掸掸袖间浮尘,向崔述道,“小吴侯要与老夫试试招么?”
崔述还未说话,宁斯同忽然哈哈大笑,“你把人家心上人打了,焉能不打你一顿出出气?且小心些罢!”
作者有话说:
今天出场人物有点多,各位巨巨莫方,很快死一批,死的还都是各位巨巨不太认识的,哎,你说巧不巧?
明天六点《丫头》
第12章 丫头
◎巡剑阁中人,不劳宁堡主管教。◎
舒念撅着嘴,一根手指把小山般的瓜子皮儿扒拉过来,又扒拉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崔述的声音,“梧栖晚辈,久不见武门主,未曾拜见便罢了,怎好见面便挥拳?”
舒念精神一振,向外张望时,却见崔述已经拾级登台。武忠弼满面是笑,一把抓了他,不住口地夸赞风采不减当年。
“梧栖。”
舒念循声望去,便见甘书泠仍旧跌坐在地,鬓发微乱,花容失色,看着好不楚楚可怜。
崔述道,“去寻你哥哥。”
“梧栖。”甘书泠一手按在肩膀处,为难道,“我……方才一时失手……”
崔述走到她身前,拉她起来。
“梧栖——”
“去甘门主处。”
甘书泠一肚子话被他堵了回去,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往自家兄长处去。
苏秀起身笑道,“师叔也来了,咱们不如都坐下,看看各家新秀以武会友,岂不是好?”
舒念吐出两片瓜子皮儿,不容易,乱成这般模样还能记得把诸山舍会主题拉回来。
“是。”崔述往右手边空着的椅子处去,却被武忠弼一把扯住,“过来挨着老夫坐!”摆手命人搬椅子。
便有人一溜小跑把椅子挪到武忠弼下手,宁斯同只得再往下手挪了挪。
苏秀站起身,双手举杯,“各位同仁,请举杯!”
众人哗然起身,遥望苏秀。
苏秀朗声道,“中原武林先贤在上,三十七次诸山舍会今日于淮扬吴山启幕,我等在此立誓:诸山舍会,以武相交,武德为先,武技为要!外御□□,内振中原!”
众人齐声回应,“诸山舍会,以武相交,武德当先,武技为要!外御□□,内振中原!”
苏秀双手执杯,气沉丹田,“请——满饮此杯!”一仰脖子便干了杯中酒,手腕一翻,亮了个杯底。
众人同声回应,齐齐干杯亮底。
舒念扒着窗子看崔述,果然见他酒杯在唇边沾了一沾,又放回案上。
自苏秀以下,逐层落座。
初初坐定,便听宁斯同的声音尖利道,“这第一杯敬天法祖酒,小吴侯难道也不喝?”
对面甘书泠道,“梧栖从不饮酒。”
“小女子胡说八道,”宁斯同一声冷笑,提壶将自己的空杯斟满,推到崔述面前,“醉里乾坤小吴侯,江湖中谁人不知?”
苏秀好容易顺顺当当开了场,万万没想到又生波折,连忙解围道,“我师叔确实不饮酒,宁堡主既有雅兴,晚上我陪堡主喝个痛快。”
宁斯同一哂,不依不饶道,“犹记七年之前,淮王夜宴,小吴侯一人与南淮名士逐一对饮,丝毫不惧,好一段名士风流的往事,今日诸山舍会却这般拘谨,难道嫌咱们苏楼主的酒不够好?”
平淮之役中崔述孤身一人藏身淮扬,击杀淮王了结战事,此事人尽皆知,然而却没几个人知道其中细节。宁斯同突然提起淮王夜宴,众人俱感好奇,嗡嗡声之四起——
崔述无所谓地笑笑,微微倾身,一只手探向桌上酒盏——
“慢着!”
一段衣袖拂过桌案,崔述手边的酒盏便被一只手执在掌中——那只手骨胳纤细,分明是个女子。
宁斯同抬头,眼前一个身穿鹅黄衣裙少女盈盈而立,腰间别着一柄乌漆抹黑的匕首,匕端镌着朵红的滴血的宝相花,一段鲜红的坠子兀自摇晃。
舒念单手执杯,“小吴侯这杯赏我吧?”一仰而尽,看宁斯同一脸挑刺的神气,又斟满,“再陪宁堡主一杯?”
宁斯同上下打量她一时,“你是何人?”
舒念左手茶壶一举,“听使唤倒茶。”便将茶壶一倾,将宁斯同面前茶盏续满。
宁斯同脸色一言难尽,向苏秀扬声道,“藏剑楼的下人如今已无人管束了么?”
苏秀目光在崔述和舒念身上打了几个转儿,作了个闭口蚌壳不吱声。
舒念偷眼看崔述面无愠色,越发胆壮,嘻嘻笑道,“宁堡主何必生气?这再好的酒,也要入了知音之人口腹,才算得宜,小吴侯不喝酒,您要硬劝,我这儿想喝几杯,却被您来回喝斥,是个甚么道理?”
宁斯同大怒,“甚么东西敢在本座面前撒野?”一掌便朝舒念肩头拍将过去。
舒念早知宁斯同脾气欠佳,过来时便提着一口气戒备,眼见他袖口微动,正待躲避,忽觉臂间一紧,被一股大力拉扯,让到一旁。即便如此,仍觉一股强劲的内息扑面而来,胸间立时一窒。
定睛看时,崔述挡在自己身前,鬓发如墨,半边侧脸晶莹若雪——
崔述缓缓收掌,“巡剑阁中人,不劳宁堡主管教。”
一室哗然。
苏秀站起身,“师叔?”
崔述回头,“楼主,这是我前日新收入阁的使女,名叫——”他迟疑一时,转脸看向舒念。
她这名字是多没有记忆点?舒念无语,“苗千语,我叫苗千语。”
崔述重复一遍,“名叫苗千语。”又向宁斯同道,“宁堡主看在梧栖薄面,休要计较吧。”
宁斯同左手抚着右掌,吊着嘴角道,“昨日未见真容,原来这便是那个苗女?”
“不错,”崔述倾身坐下,“堡主今日既见了,日后便当好好记得。”
武忠弼圆场道,“宁堡主确实莽撞,不过这小丫头也需得好生管教,小吴侯与宁堡主说话,一个下人擅自插口,成甚么体统?”
“武门主教训得是。”崔述回头向舒念道,“方才宁堡主不领情便罢了,你替我敬武门主一杯。”
舒念从善如流,捧杯上前。
武忠弼被崔述一句话堵得发梗,本待不理面前这个小丫头片子,然而人家是“替小吴侯奉酒”,也只得饮了,不住拿眼睛打量舒念。
苏秀招手唤人,朝崔述身畔指了指,“给苗姑娘加个座儿。”
舒念方才见崔述被宁斯同一激,真要喝了那杯酒,脑子一热便提了个茶壶出来打岔,一路懊悔不迭,又如何肯在这扎眼睛的地方坐?匆忙推辞,“不必,我还要——”
“坐着吧。”崔述瞟了她一眼,“你还要去哪?”
舒念立刻老实。
侍人已将桌案抬过过来,在崔述身侧安置妥当。满屋子目光热辣辣聚在舒念身上,着实抗不住,只得老实坐了。看苏秀安排各家新秀捉对登上风雨台较量,越看越是无趣,倒是案上一只玉兰含苞杯精巧可爱,便拿在手中把玩。
崔述将酒壶移过来。
舒念一怔——她这是个加座,只放了杯箸,酒菜都在崔述身前——便伸手接壶,小声道,“多谢小吴侯体贴。”提壶斟酒,自娱自乐。
崔述看她喝了两杯,拾箸往她面前瓷碟中布了个菜,“少喝些。”
舒念道,“多不了,这东西在我这儿比蜜水儿也强不了多少。”
崔述摇头,“方才从何处过来?”
“水房。”舒念朝身后指了指,“听说此地诸山舍会,便央求都亭带我来瞧瞧热闹……”转念一想自己昨日才做了人家使女,这般悠哉恐不大合宜,便殷勤道,“既是做了藏剑楼的使女,在里间帮忙照顾些茶水,也是应当的。”
崔述“喀”地一声将箸撂回案上,“你跟着我,几时做了藏剑楼的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