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枝恍然间有种错觉,他们面前这些普通的家常菜,倒真让奚澜誉吃出一种私人餐厅的高级感。
她不觉端正仪态,又多夹几筷子。
不过,宁枝是那种典型的想吃一头牛,但真的开吃,胃里却连一巴掌牛肉都装不下的人,她稍微吃了一点,就觉得胃里撑得慌。
等到实在是吃不下了,宁枝又起身给自己舀了勺汤,顺一顺。
其实那老板说得没错,打包的菜确实没有现吃的好吃。
但……
宁枝想,或许只是因为她吃的是记忆里的味道,现在物是人非,自然也就没当初的感觉。
奚澜誉见她吃完,将自己面前没喝完的那碗汤往桌子中间推了推,起身对着镜子整理领带,“放这,一会儿我叫人来收拾。”
宁枝“哦”了声,“你要出去呀?”
奚澜誉看一眼镜中的她,米色毛衣裙,丸子头,捧着杯还在冒热气的茶,眼前弥漫着热气。
他不觉勾下唇,“嗯。”指尖有点痒,他捻了捻,止住自己摸摸她头发的冲动,回身说,“去公司,不用等我,会有点晚。”
宁枝觉得这对话怪怪的,她不自觉摸了摸耳朵,好像有点烫。
奚澜誉现在,真的好像出门前,在给她这个塑料老婆报备啊。
宁枝点点头,不自在地拢了下头发。
手伸出去的瞬间,她才发现,为了吃饭方面,她盘了个丸子头。
于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况且奚澜誉还看着,宁枝只好转而摸了下自己的丸子。
奚澜誉唇角弧度微微上扬一瞬,他看眼宁枝,推门出去。
面前那扇门发出沉闷的一声,宁枝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奚澜誉是不是早就要走,之所以耽搁,是因为她讲了那句话?
所以……其实……
他特地放下工作,就是为陪她吃饭?
-
天哪,宁枝在屋里转了好几圈,还是觉得这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她思索良久,深觉自己现在这不切实际的幻想,完全来自于那天晚宴,郑一满给她灌输的那个猜想。
事实上,这根本毫无根据嘛。
人家来南城,是因为恰好公司有事,人家吃饭,搞不好是他真的饿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普信男之所以让人讨厌,完全是因为他们既普通又自信。
宁枝觉得自己再这么莫名其妙地联想下去,她就要变成普信女了。
她站在原地深呼吸,默念,都是假象,都是幻想,都不可能。
……
晚上,奚澜誉果然迟迟没有回来,宁枝不等他,简单吃了点东西,就洗漱上床了。
此刻,距离奚澜誉提议的二十四小时还剩十五个小时。
可能是心里装着这事,宁枝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她索性从床上爬起来,一点一点去看这栋房子里,她曾留下过脚印的地方。
有她对着宁蔓撒娇的,有她坐在餐桌上写作业的,还有她没考好偷偷把试卷藏起来的……
那些过往的记忆,在此刻,非常清晰地在她的脑海中回放。
宁枝指尖扣了下掌心,不觉下楼推开门。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好好看过这间院子。
那满墙顽强生长的爬山虎,在黑夜中看去,像一抹浓重的阴霾,覆在她心上,又被兜头泼来的月光驱散。
宁枝不知不觉,走到小时候宁蔓为她买的秋千前。
现在回想,那时候宁蔓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她记得,她那天放学,试探性的跟宁蔓撒娇,说她也要隔壁小朋友的同款秋千,她以为宁蔓会跟从前一样,约定好一个小目标,等她完成再买给她。
然而没有,她第二天放学就得到了。
小孩子的惊喜作不了伪,她高兴地扑过去大喊,“妈妈你最好啦!”
后来……
后来宁蔓怎么回她的呢。
宁枝坐上去,一边轻轻晃,一边想起,那时的宁蔓红着眼眶问她,“枝枝还想要什么,妈妈都买给你。”
宁枝很清楚地记得,她说,“我要妈妈永远都爱我。”
宁蔓食言了吗?
在宁枝想不通的时候,她觉得或许是。
但是现在,宁枝忽然可以很肯定地告诉自己,没有,从来都没有。
只要回忆在,只要她想起来,还能感受到,那就是没有。
宁枝不觉抬头,今夜的月,圆满无缺,柔柔清辉,毫不吝啬地洒满人间。
耳旁,汽车声由远及近。
奚澜誉推门下车,站在那月色里,他没说话,倚在那车旁,定定朝她眺来一眼。
两人目光遥遥对上,谁都没有开口。
宁枝却在这一刹,忍不住想。
今晚的月色,好像真的还不错。
-
后来那同学聚会,宁枝还是决定不去。
她毕业多年,别说初中同学聚会,就大学毕业那次,宁枝都没参加。
主要,有什么意思呢?
一群不大熟的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吹吹牛.逼,而后各奔东西,再也不联络?
宁枝从心底里觉得,这样特别消耗能量,她还不如把那时间用来睡觉。
但,孙轩倒确实提醒她一件事。
她确实得去看看王老师。
宁枝记得,她上初中时,家中变故已生,她除了学习之外,陡然变得很沉默。
王老师当时正好是她的班主任,隐约听到一些传闻,或许是因为她也生过女儿的关系,那段时间,她明里暗里照顾宁枝不少。
宁枝之前回南城几次都回得匆忙,这回恰好有时间,她就算不去同学会,怎么着也该单独拜访一下王老师。
……
第二天下午,宁枝跟奚澜誉一同过去。
她本来是想一个人去的,但奚澜誉一句话就将她这想法打了回去。
他倚在门边看她一眼,嗓音懒懒的,“最近同学会,她家指不定多少人,你确定一个人应付得来?”
确实可能……不大可以。
要是陌生人,宁枝不想搭理也就不搭理了,但那都是以前的同学,她还真不好冷着张脸,多少得陪着附和几句。
但她又真的不太擅长处理这种从孩子谈到工作,再从工作聊到家底的场合。
既然奚澜誉主动作陪,那他这么好的挡箭牌,就不用白不用咯。
何况,奚澜誉浑身气场摆在那,到时她要真不想说话,估计也没几个人敢主动抛话题给他,宁枝届时反而乐得清闲。
王老师住在学校附近,宁枝顺路从市中心买了点补品,再按照打听到的地址登门。
门一开,宁枝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没有别的同学,但是有孙轩。
他见了宁枝,笑着说,“宁枝,你也来看王老师啊,快进来。”
宁枝默默叹口气,拉着奚澜誉进去。
她对孙轩其实没什么意见,主要是宁枝自己有点轻微的社恐,尤其害怕自来熟的。
何况上次,孙轩还提到初中那本书,感觉还挺意有所指的,这令宁枝十分头大。
这方面,她是真有点应付不来。
宁枝礼貌地笑了下,绕过孙轩,提着礼物进去跟王老师聊天。
奚澜誉就随意地坐在她身边,间或亲昵地碰碰她的肩。
其实这么久没见,话题大概就是:去哪里上学啦,毕业后在做什么呀,这是你对象还是你老公呢……
宁枝努力陪聊约莫一小时,正准备起身离开。
孙轩突然提议,“我正好在南城大饭店订了一桌,本来是准备单独请王老师的,要不你们也一起?”
宁枝刚准备拒绝,孙轩立马打断她的话,俯身问,“王老师,您觉得我这安排行不行?”
王老师点头,转头拍拍宁枝的手,“你看你这回来,带这么多东西,不用孙轩,老师请你吃饭。正好啊,我们继续聊聊刚才那事。”
宁枝看眼奚澜誉,他倒像无所谓的样子。
宁枝也没多想,又不好意思驳老师的面子,只好点头同意。
南城大饭店迄今经营已过百年,是南城本地有名的老字号。
南城本地人但凡家境宽裕些的,办酒都选这里,所以光平常简单的吃桌饭,位置其实很难订,更别提包间。
孙轩订的自然是外面的位置。
他一路走,一路说,“其实本来是订不到的,但我正好有一朋友在这当经理,我好说歹说,才让他给我留了一桌。”
宁枝不知该什么,再次礼貌地扯唇笑了下。
她看得出来,孙轩现在估计发展还不错,不然也不会回来组织这场同学聚会,更不会有意无意地就想炫耀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