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召有些意外。
七班的第一名, 每次都要压了卢湘一头的那一个。
戴着个黑色呆板的眼镜框, 从见到他一直穿着校服, 拉链拉得规整,个头挺高。
聂召对他有印象还是某次手背被热水烫伤, 他给她递了膏药,聂召不想要,说了声谢谢,他还是往她面前递。
刚好卢湘走过来,看了一眼江悬又看聂召,解释说:“聂召,江同学他不会说话。”
聂召有些惊讶, 呆了一秒之后,还是把药膏接了。
后来有了些很少的交集, 聂召会唇语,他都会张开嘴没声音跟她交流。
回过神, 又听到小护士说:“我听到他说是在陵园祭拜长辈,刚好发现你晕倒了,就把你送过来了。”
送过来。
聂召在想他怎么把她送过来的。
聂召转过头说:“我可以出院了吗?”
小护士点了点头:“可以的,你烧已经退了,但是鼻音有些重,还是吃点感冒药好。”
“谢谢。”
聂召出了院,盯着外面的大太阳,手指掌在眼前,从指缝里看着刺目的阳光,眯着眼感觉眼前有些眼花。
她怕自己在路上晕倒,就去了楼下不远处的一家胖子早点点了一份胡辣汤跟汤包。
老板家的店铺很小,此时冒着冉冉白烟,客人络绎不绝。
她坐在门口的位置,敞着长腿,姿态散漫大大咧咧地坐着,慢吞吞吃着,不想浪费,即便饱了还是强迫自己把十二个汤包吃完了才出店,有些太烫,她又想起小猫还没人喂,吃得过快,嘴巴里被烫掉了一层白皮,火辣辣的疼。
出了早餐店,此时才七点多,来往都是要上早班的人。
她低着头看着手机,看到卢湘昨晚给她发了好几条微信消息跟视频电话,正想回复,眼前一辆摩托车陡然停在身前,一个急刹车,后面被荡出一串的灰烟,有些呛人。
聂召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目光落在眼前带着头盔的靳卓岐身上,全黑的摩托车,他穿着一件黑色夹克,工装裤,很酷又爽朗干练的打扮,手上戴着黑皮手套握紧车把,长腿支着,侧过头,隐在头盔后的那双眼漆黑不见底,跟她对视上,撂下一句:“上车。”
说完从前面拿出头盔扔给她。
聂召仓皇接着,熟练地戴在脑袋上,踩着上了后座。
摩托车的车型让她不得不身子前倾,跟靳卓岐贴得很近,隔着头盔的额头几乎抵在他的后背上。
“嗡嗡”的两声,车子如同一道火箭奔向马路中央。
耳畔鼓着巨响的风声,遮挡了其余的一切声音,就算如此的姿态,聂召仍旧努力让自己不跟他紧紧贴着,中间隔着些距离,她压着脑袋用他挡着风,沉默地坐在摩托车后。
不关心要去哪,同样不关心要干什么。
半个小时后,摩托车停靠在一家小店门口,聂召仰起头,看到一串英文的店名,译名是“纹身”。
她抬着头往门牌上看,站在摩托车旁边,把手里的头盔递给他,靳卓岐却没接。
炽烈的光线从他身后扫过来,刚好照透他的耳垂,他的头盔被放在摩托车后座上,身子微微倚靠着车,从口袋里翻出一盒烟抽,侧着头,光线映照出清晰分明的下颚线,薄唇抿着烟,一直也没说话,眼神倒是落在她身上,盯着看了很久。
聂召受不了这样的视线,也从来没一个人这样大胆直接地审视她,像是一个被扒光了的人站在他面前被审判着,没有任何尊严可说。
见他不接,聂召把手里的头盔也同样放在后座上,位置有些挤,往左边推了推他的头盔,并排在一起放着。
她站在旁边,似乎已经习惯了烟味,什么也没说。
见他要抽第二根,聂召才颦眉忍不住问:“要干什么?”
靳卓岐瞥了她一眼,夹着烟捏着车钥匙走了进去,身后的聂召站在原地两秒,随后沉着气跟了上去。
不会说话可以用唇语。
等走进去,聂召才看到里面站着一个女生,大概是跟老板约了要今天纹身,正在修正最后的花样,又叮嘱了她一些什么。
纹身小哥看到靳卓岐走进来,打了声招呼:“卓哥。”
又说:“里面准备好了。”
聂召大概能猜到,带她过来是要给她纹身。
她只是没想到是靳卓岐来纹。
靳卓岐坐在旁边沙发上,有客人在,也掐灭了刚才那根刚点燃的烟。
聂召站在旁边低声问他:“要给我纹身吗?”
他不吭声。
聂召耐着脾气:“要纹什么?”
靳卓岐仍旧不说话。
聂召也不吭声了。
她最富有的就是时间。
靳卓岐还是坐在沙发上,只是没听到动静,微微仰着下颚扫了她一眼,眼底毫无情绪,整张脸都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她低着头,或许因为过于纤细,显得个头挺高,那张脸特漂亮,很瘦,下颚骨明显,穿着件抹胸吊带,外面一件简单的长衬衫,短牛仔裤,一双腿又细又长,脸上的稚嫩感能看出来学生身份。
靳卓岐只是淡淡地落下一句:“等着。”
耐着性子等了大概有半个小时,中间她给卢湘回了消息,但她上课没带手机,应该也暂时接收不到。
又在班级群里翻出了江悬的微信号,添加,备注验证消息:聂召。
随后低着头双手捏着手机,百无聊赖地等着。
她跟靳卓岐一起进了纹身房,他抬了下眼,又看向旁边的工作台,戴了个黑色口罩,黑色手套,铺好工作台之后,坐在旁边摇匀手里的色料。
聂召坐在旁边看他熟练的操作,看到是黑色的,又有些暗暗的灰蓝色色料。
她身上有纹身,以前心血来潮跟着葛元凯一起去的,他有个朋友在纹身店当学徒。
当时不知道纹什么,看到店里有样品,似乎很多女孩都喜欢玫瑰,聂召也就纹了个,只不过是个带刺的玫瑰,她刻意让老板把刺设计得很明显,美感降低了许多,显得攻击力十足。
晃着手里的衣服带子,心里想着靳卓岐怎么带她来纹身了?
纹身枪的针也扎不死人。
如果他能开心点,她倒是不在意身上多些纹身什么的。
等店员把设计好的图拿进来给靳卓岐看,被聂召截胡。
她盯着上面画着的一个弓箭上,微微挑眉,看着店员:“你画的吗?画得不错。”
小哥“啊”了一声,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卓哥画的。”
聂召下意识把视线放在靳卓岐身上。
熟练的技术,漂亮的图样。
不是为了谋杀她。
等她坐在旁边,看着靳卓岐捏着电动纹身枪在她手臂上打时,她整个人都没什么脾气了。
太他妈疼了。
疼得想死。
且靳卓岐纹的地方不是别的,就是她胳膊之前纹玫瑰的地方,叠加上去的,像是一个弓箭用玫瑰当猎箭。
大概是为了不让图案有重叠看不清的地方,才用了有些偏暗蓝色、灰度明显的颜料。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她额头就出现了一层的晶莹,眼角都被激出了眼泪。
手臂忍不住颤抖了几下,想到别人纹身很久太疼,或许还会给几分钟的休息时间,所以纹身室才这么大。
她显然没有。
微微抬着头对准靳卓岐的眼睛,他戴着口罩的原因,只能看到那双敛着的眸,睫毛很长,自然向下压着,英挺的鼻梁在口罩下显出一些弧度。
怪不得那么招小姑娘喜欢。
刚那位女生顾客都差点把眼睛粘他身上了。
聂召移开眼,又过了大概几分钟,有些挫败似的想跟靳卓岐说她能不能休息一下,但不知道靳卓岐这是故意折磨她,还是真的只是想纹身没意识到她很疼。
室内的灯光很亮,聂召皱紧眉视线重新落回到他身上,或许是因为他动了动身子,身上那件黑色短t晃了晃,本身就有些大的领口,因为她俯视的姿势,看到了他锁骨上的一串纹身。
l'enfer, c'est moi.
一串法语。
聂召在葛元凯朋友的店里见过这句话,经他们介绍说是一部老戏no exit的名言。
原本的应该是l'enfer, c'est les autres——他人即地狱。
大致意为,如果你不能正确对待他人,那么他人便是你的地狱。
此句被靳卓岐改成了moi。
——“我即地狱”
有点狂。
如果不能正确待我,那我是你的地狱。
确实。
靳卓岐真的成她的地狱了。
“有点疼。”
聂召额头的汗珠都要下来了,一双眼直直看着靳卓岐,声音都有些颤,小声说:“能不能停五分钟。”
她可不想被疼死在纹身枪下。
靳卓岐眼皮都没抬,碎发下的眉眼漆黑,挺缓着:“求我。”
人要学会服软,更别说在债主面前。
聂召好声好气地笑了下:“求你了卓哥。”
聂召是个不爱笑的人,这张脸不做表情时看上去疏离又冷漠,笑起来又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她左边有一颗小虎牙,因天生内眼角下扣,狭长,眼睛弯起来瞬间融化了一切的冰霜感,像是打破了那层外壳。
或许是因为这个表情会显示出些娇憨纯真的错觉。勾勾唇角,她就能灿烈得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