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涛飞曾经是杳溟宫武功最高强的堂主,十年前我们分道扬镳时,他的功力已经不在我之下。”申屠浔沉声道,“这些年他少有活动,不知道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偷练什么邪功,说不好现在是什么水平,你最好别轻举妄动。”
他隐退之后少闻江湖事,知道的这些还都是从周靖他们那里听来的,但他并不关心,所以也没细问。
“长生宗离四府盟倒是不远,从万山府往西走,大约隔了几座府城的距离。”游萧没有说具体地点,以免陆东篱冲动前去,“这个宗门目前没有多少人,但厉涛飞本人武功确实厉害,他现在不在江湖上活动,恐怕是为了藏锋,免得被正道合力斩杀。”
屋内点了好几支蜡烛,但黑夜深沉,陆东篱背对着大家站在光线最暗的门口处,一动不动,像是快要被黑暗吞噬。
苗笙看着他僵硬的背影,忍不住劝道:“东篱兄,你先回来,我们跟两位前辈把那件事弄清楚,想想怎么报仇最好。”
“哦对,萧儿之前派人送来的信上说,厉涛飞当时是为了找《悯默经》是吗?”花云影沉吟道,“这个我确实不清楚,但陆俊语和纪寻芳,这两个名字我有印象。”
陆东篱闻言立刻转过身来,踉跄地扑到桌边,嘴唇颤抖道:“你认识我爹娘?”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俩确实是杳溟宫的人。”申屠浔道,“因为后来厉涛飞跟我汇报过,说发现了堂内叛逆的踪迹,带人把他们抓回来。这是他们江飞堂的内务,我便没有多管。”
花云影点点头:“相公加入杳溟宫比较晚,我比相公记得多点,那是时间更早一些,好像是当时厉涛飞派他俩来杳溟宫办事,我见过他们一面,当时有印象也是因为他俩看上去很恩爱,而且陆俊语脖子上戴着一个铃铛模样的护身符,那时我年纪小,觉得很有趣,还曾问过他,他说那是家传之物。”
“那真的是我家的?!”陆东篱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真的是……我一直以为,真的是他们从杳溟宫带走的……”
游萧替他解释:“《悯默经》就是藏在那护身符里。”
申屠浔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说厉涛飞一个堂主,怎么会亲自去抓什么叛逆,原来是为了这个心法。”
“这么说来,即便我们不清楚《悯默经》的来历和后来的纷争,但至少能以此确定,陆前辈和纪前辈并没有从杳溟宫偷什么东西,按照江湖规矩,《悯默经》当时也应当是属于他们了。”苗笙看向身边的游萧,“而厉涛飞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件事,便想下手索取,被两位前辈觉察,便逃离了杳溟宫,藏身在了江湖中。”
游萧叹了口气:“只可惜最终还是被他寻到了他们一家三口的踪迹,又随即造成了那样的惨案。”
“我当时不知厉涛飞搞的这些事,不然我不会放过他。”申屠浔像是回忆起了往事,苦笑道,“那时的我,也是活得乱七八糟。”
陆东篱讽刺地笑了一声:“他是你杳溟宫的人,你就算知道,会拿他怎么样?”
“前辈不是你想象那样的人。”游萧不悦道,“他是——”
申屠浔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算了萧儿,不必维护我,我的罪孽已经多得数不清了,不差这一件。陆公子,我也曾家破人亡,一夜失去所有,若说有谁能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我觉得我还有一些资格。”
陆东篱抿了抿唇,垂眸不语,烛光将他的脸映得明明暗暗,看去满是悲伤。
“这位兄弟,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大概清楚了,你的父母虽说曾隶属于我杳溟宫,但我相信他们不是坏人。”花云影的口吻比之前温和许多,“你若想报仇,就跟萧儿商量,多听听别人的意见,比自己钻牛角尖要强。”
稍后各人便各回各的院子,在路口分开之时,苗笙还不放心地叮嘱陆东篱:“你可千万别轻举妄动,都忍了这么多年,不怕多忍一阵子。”
陆东篱撩起眼皮,没精打采地瞥了瞥他,又看了眼他身后的游萧,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
苗笙忧心忡忡地目送他离开,然后同游萧回到他们住的客房。
“我觉得东篱兄不会听我们的话。”坐在床上泡着脚,他突然开口道,“这人性格实在太冲动,若是他夫人还在,他或许会多考虑考虑,可现在他孤身一人,恐怕很难再冷静。”
游萧坐在他身边,替他脱掉外袍,散开发髻,拿着梳子一下一下帮他梳着滑如绸缎的长发,心不在焉道:“如果他非要走,我们也没办法,还是那句话,人总得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他明知道什么是对的,却偏要选那条错误的路,又能怪得了谁?”
苗笙知道他说得对,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叹气,拿布巾擦干了双脚,踩着床沿往后退进了床里。
游萧把他头发攥成一把,待他躺好才轻轻放在一侧,蹲在床头看着他:“笙儿,你想交朋友,我没有资格说‘不’,但你若是为朋友殚精竭虑,伤了自己的身子,我真的会生气。”
“知道啦!我还要护着我的崽呢。”苗笙侧躺着看他,笑得眉眼弯弯,“我说的是肚子里这个。”
游萧轻轻摩挲着他的发顶:“那就早点休息吧。”
他站起来正要走,突然被人拉住手腕,低头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苗笙瞅着他,眨了眨眼,努力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要不……你陪我睡?”然后毫无必要地解释,“我……怕冷。”
其实热得还有点冒汗。
花庄主给这屋里搞得实在暖和,不止是春天的感觉,就快要到盛夏了。
“成,我稍后过来。”
心上人邀请大被同眠,岂有拒绝之理,游萧忽略他这明显的借口,端着洗脚盆飞快跑出去,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回来,脱了衣袍钻进了被窝里,长臂一揽,把苗笙搂进怀中,接着抬手用内力灭掉了桌上的蜡烛。
房间暗了下来,下过雪后月亮又冒了头,淡淡一层月光透过窗纸影进房间。
靠在楼主结实又有弹性的臂膀上,苗笙很是舒服,额头蹭了蹭他的下颌:“楼主辛苦了,为东篱兄安排这些。”
“我并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虽然游萧确实是为了苗笙才这么做,但他不想这么说,无意给人制造压力,“倒是舅舅,比以前爱关心人了。”
苗笙仰头看他:“是吗?”
“嗯,以前你冷着脸谁都不爱搭理。”
“可我不是对阿闲很好,还帮他们的忙么?”
游萧:“……”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不一样。”他头脑飞速运转,“闲爹爹是你旧友,又不是新认识的朋友,你后来几乎不交新朋友,更不会这么为人两肋插刀。”
苗笙听着他安稳的心跳,想了想,答道:“或许是与心境有关,那会儿我不是在带着你四处躲藏吗?肯定是不会随意相信别人的,自然不会再交什么朋友。但是现在有你在,我什么都不用担忧,也就没那么排斥外界。”
他摸到游萧的手,握住,给对方顺毛:“说明你把我照顾得很好。”
楼主这下哑口无言了。
看来舅舅不是不会哄人,只是情意还没到那份上罢了。
至于苗笙为什么不交朋友,游萧心里还是明白的,方才那般拿来做文章,不过是顺嘴撒娇使个心机罢了,现在误打误撞地换来了温柔安抚,倒是他自己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于是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笙儿最好了。”他紧紧抱住苗笙,在对方额头上轻轻一吻,“我会让你以后都过得顺心如意。”
被暖意烘烤着,苗笙很快睡着了,连梦都没做一个,一觉睡到了天亮,迷迷糊糊醒来,睁眼就看到游萧英俊的侧脸,不自觉地露出幸福的笑意。
他轻轻挣了挣对方抱着自己的胳膊,游萧没有醒,只是下意识地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以前只要自己一动,哪怕游萧睡在对面榻上,也会立刻醒来,看样子在水荇庄,少年终于能放下所有警惕,放心入睡。
苗笙便也不再试图起床,继续趴在他怀中,准备睡个回笼觉。
谁知刚闭上眼睛,外边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还是平小红:“师父,苗公子,你们醒了吗?陆东篱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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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苗笙:我说什么来着。
游萧:真不让人省心。
陆东篱:多谢二位了!
第90章 九十 赶路
游萧“唰”地睁开眼, 轻轻松开苗笙,立刻下床给平小红开了门。
苗笙连忙披上外袍套上靴子,跟着去了厅里:“怎么回事?”
“就刚才, 庄子下人想去看他起没起, 好给他送热水和早饭, 谁知进去就发现没了人。”平小红郁闷道, “后来船夫发现有人动了船,岸上咱们马车那边也少了陆东篱的马,才确定他跑了。
游萧问道:“能判断什么时候走的吗?”
“不能。”平小红摇摇头,“庄主说现在水荇庄守卫不严, 到了晚上没什么人管, 以陆东篱的身手,想要不被人发现易如反掌。”女侠不爽道, “这人真是讨厌, 怎么连句话都不留, 净给师父添麻烦!”
昨晚就预见过这个结果,苗笙虽然有些意外, 但也没有太惊讶:“可能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吧。”
至于为什么走, 大家应该都能猜出来, 没必要多解释了。
两人匆匆洗漱,换好衣服, 带着平小红一起,去会客厅见了花云影和申屠浔。
“真没想到陆东篱还是这么冲动。”花云影无奈道, “他这么去能有什么好下场!”
游萧叹道:“被蒙在鼓里二十多年, 一朝知道仇人是谁, 估计实在忍不住。”
“萧儿,我退隐江湖多年, 水荇庄这里就只有几个下人服侍,实在没有人手帮你去寻人。”申屠浔想了想,“不如传书给周靖,让他带人去找找?”
游萧摇摇头:“不必,现在的杳溟宫已经跟过去没什么关系,没必要再将他们牵扯进来。这里离唤笙楼万山府分号不远,我先派小红去送信,让手下兄弟们去找便是了。不过我与舅舅也不便多待,今日便动身去万山府。”
“这么匆忙?”花云影失落道,“许久未见,还以为这次能多住两天。”
苗笙连忙诚恳道:“多谢庄主盛情款待,只可惜事发突然,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东篱兄去送死。”
他与游萧在来会客厅的路上就已经商量好了,先通知分舵,同时两人立即上路,也许他们赶到万山府的时候,唤笙楼的兄弟已经能把人带回来了。
兹事体大,申屠浔和花云影便没有多挽留,稍后将人依依不舍地送走。
用“翅”飞行太过引人注目,白天容易被人发现,还极易被守城士兵射下来,于是唤笙楼的人需要用“翅”时,几乎全都是夜间行动。
因此平小红白天跟着师父和未来师娘一起坐马车,等到了晚上便全副武装,穿好了御寒的棉皮衣,戴好皮帽子,换上“翅”好尽快赶去万山府城。
“路上小心。”游萧检查过她身上的翅,确认没有问题后才叮嘱道。
平小红拉下面罩扣在脸上,冲她师父乐:“放心吧,我可是你徒弟!”
那面罩也是皮革制成,通体黑色,嘴巴处留有透气小孔,眼睛处支起了一个略微突出的骨架,镶着打磨得极薄的琉璃片,用以抵抗高空飞行时遭遇的冷空气,但是戴上之后双眼鼓起,看起来像一个青蛙脑袋,十分有趣。
夜晚太冷,游萧不让苗笙下车,他就只能抱着小兔子在车上待着,看着平小红怪异的造型直乐,透过车窗跟女侠挥手:“注意安全。”
“公子我们万山府城见!”
望着平小红操控着“翅”,向鸟儿一样消失在漆黑夜空,游萧钻进马车车厢,咨询苗笙意见:“咱们怎么安排?停车睡一会儿,还是继续上路?”
“上路吧,不在路上耽搁时间了。”苗笙拍拍座椅,“这个不是能拼成床么?我躺着就不太怕颠,可以让马儿跑快些。”
这办法在之前路上实在找不到客栈的时候也用过,游萧便没迟疑,将车厢内的座位拉开,拼成一张床,把刚换好火炭的脚炉通通塞到“床”下去,又铺了厚厚的被褥,把苗笙裹好,再用牛皮筋固定住,免得车跑起来晃得厉害。
娥影也被关回了兔笼里,被固定在了马车一角。
苗笙看着自己好像被五花大绑在这小床上,哑然失笑:“要是被官府发现,不知道会不会抓你去问罪。”
“那要看你舍不舍得了。”游萧帮他塞好枕头,莞尔道,“但这是个逃跑的好机会,好好把握。”
苗笙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把握什么?你们唤笙楼跟官府关系那么密切,你楼主手令一亮,人家衙役立刻放行,我就是叫破了喉咙也没人理。”
“那就护着喉咙,别白费功夫了,跟我走,吃香喝辣。”游萧看他还演上了,笑容更甚,捏了捏他的脸颊,“睡吧,睡着了可能会好些。”
他把车门关好,坐在车辕上,一拉缰绳,策马前行,路面若是平整,他就让马跑快些,路面若是不太好,他就让马跑慢些。
苗笙被束缚着,手脚也不太方便动,闭上眼感受马车颠簸,就像睡在了摇篮里,晃啊晃的倒是睡着了,梦里感觉像是在坐船,一直在水面上荡漾来荡漾去,不能说睡得不好,只能说这觉睡得有点累。
醒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他虽然还是手脚动不了,但不是被绑着,而是被人抱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游萧钻进了被窝里,少年不仅抱着他,腿还架在他腿上,将他严丝合缝地搂进怀里。
苗笙一撩眼皮,就能看见楼主尖尖凸出来的喉结,越看越觉得色气,很想扑过去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