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汉王实实在在的,就是失宠了。
初一,宫里祭祖,汉王被拦在了宫门外;
初五,宫里家宴,汉王又被拦在了宫外;
正月十六,朝廷开市当天,皇帝下的第一道旨意,是册封几名武将,与龙驾一道亲征。
步六被封镇军大将军。
皇帝下的第二道旨意,是命汉王参加完皇太孙婚宴后,即刻回封地,无召不得回京。
此诏一出,百官中有长舒一口气的,有心紧紧揪作一团的,也有像礼部尚书杜建学,差点没当场昏过去的。
两道诏书看着平淡无奇,其实字字透着杀机。
君无戏言。
前面明明钦点汉王出征,这会却“无召不得回京”,皇帝这般行事,就是清楚明白的诏告天下——
我的接班人,就是太子!
……
宫墙外的爆竹声声,更衬得汉王府死气沉沉。
宫人们一个个缩着脑袋,踮着脚,生怕动静大一点,就惹来杀身之祸。
这座府邸再有一个多月,就会随着主人的离开,而彻底冷清下来。
他们这些宫人呢?
是和这座府邸一样,在清冷中一日一日破旧老去?
还是想尽一切办法,跟着主人一道南去?
若是南去,还有归来的一日吗?
“父亲,咱们还能回来吗?”
短短几日,这个从小到大没吃过一丝丝苦的贵公子,从高处落到低处,尝尽了人情冷暖。
贵气养人。
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世子赵亦显,如今说话的声音都小得可怜,听上去毫无底气。
赵彦晋看了儿子一眼,冷冷道:“这是本王在京城的家,为何不能回来?”
赵亦显嗡声道:“他们说……说儿子只怕今生今世,都回不到这四九城了。”
“放他娘的屁!”
赵彦晋一拍桌子,怒目道:“哪个小杂种说的,看我不拿鞭子抽死他!”
赵亦显垂着头,不敢吭一声。
董肖走上前,不急不慢道:
“世子不必理会外头的风言风语,只需把这些天遇的冷眼,受的冷嘲一一记在心里,他日再狠狠报复回去!”
他日?
赵亦显心头一顿。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先回去休息。”
赵彦晋看了儿子一眼,“没事好好想一想师爷的话。”
“是,父亲!”
人离开,书房陷入沉默。
董肖亲手冲了两盏茶,放在汉王手边,然后掀起衣袍,跪地道:“王爷,伯仁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赵彦晋看着他,“你说。”
董肖深吸一口气,“头一句话,王爷多年的图谋策划,付诸东流了。”
“……”
董肖:“第二句话,王爷甘心吗?”
“……”
董肖:“第三句话,若是不甘心,该如何?”
“……”
赵彦晋的脸,阴沉的可怕。
三句话,每一句都像钢针,戳在他的心上。
那张龙椅,是权力的顶端。
手握天下人的生杀大权,万里河山归一人,没有哪一个皇子皇孙,能抵抗得了那张龙椅的诱惑。
这十几年来,他兢兢业业图谋的只有这一桩事。
怎么会甘心?
可是,名正言顺上位的路,已经彻底堵死了,他难不成也要破釜沉舟一把?
“王爷也看到了,皇太孙有多厉害,除夕夜几句话一说,直接让陛下弃了您。”
董肖两条眉紧紧蹙着。
“陛下百年后,太子或许还能因为手足情深,对王爷既往不咎;皇太孙是狠人,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赵彦晋眼神发冷。
这话说在他心坎上。
除夕夜,他前脚离开皇帝的寝殿,后脚皇太孙就跟去了,
“王爷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世子他们想一想。”
董肖轻轻叹息一声。
“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有些仇能解,有些仇不死不休,他们的出路在哪里?亦或者……皇太孙会给他们出路吗?”
第698章 选择
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
赵彦晋只觉得心口升起一片怒海,灼烧得他四经八脉都奔涌起来。
他上位,太子一脉必死无疑。
将心比心,太子上位,也绝不会放过他。
“现在摆在王爷面前的,是两条路。第一条,王爷回到封地,从此安分度日,等待老天爷的高抬贵手;”
董肖停了好一会,又道:“第二条,看准时机,扭转乾坤,替儿孙后代搏一条生路。”
“住嘴!”
赵彦晋佯怒道:“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在本王面前说!”
董肖一怔,垂头沉默良久后,身子缓缓伏地。
“伯仁请王爷做出选择。走第一条路,伯仁明日便离开王爷,从此闲云野鹤,四海为家,不问俗事。”
“你……”
“若走第二条路,伯仁愿做王爷的马前卒,陪王爷上刀山、下火海,无所畏惧。”
董肖抬起头,目光异常坚定的看着赵彦晋,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
“王爷,一将功成,万骨皆枯,成王败寇,伯仁请王爷选择。”
赵彦晋心跳砰砰,几乎要跳出胸腔来。
哪有什么两条路啊,明明眼前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古往今来,但凡抢那张椅子的人,落败了只有一个死字。
可是让他反他的父亲……
“伯仁,你可知陛下他……”
“陛下他老了,可王爷还正当年。”
董肖声音沉沉:
“且王爷别忘了,陛下他当年为了坐上那张椅子,可没有心慈手软,若他软一分,犹豫一分,此刻坐在那张龙椅上的人,必定是先太子。”
赵彦晋眼神中如狼一样的凶光,唰的露了出来。
沉默良久。
他前所未有的坚决道:“本王,选择第二条路!”
……
正月十八,丁一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晏三合得到讯儿,立刻让汤圆和兰川备好热水热饭。
丁一洗漱吃饭的时候,谢知非和小裴爷匆匆而来,跟着一道过来的,还有朱远墨。
朱远墨一夜白头,引出无数闲言碎语。
年前,他再次上书,请辞钦天监监主一职,皇帝留中不发。
这一次,朱远墨并非以退为进,而是真正地萌生了退意。
朱家男子从来命不长。
下一辈的几个孩子中,并没有资质出众的人;就算有,他也没有时间,手把手扶那孩子坐镇钦天监。
他对皇帝说“朱家走下坡路”的那句话,没有掺假。
盛极而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