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晏三合不得不打断:“董承风,沈杜若当真和先太子说过这番话吗?”
董承风脸上似笑非笑:“你猜呢。”
“应该没有。”
“为什么没有?”
“如果有,她不会问你有没有人听懂你的琴音。”
晏三合:“她表面上问的是你,其实问的是她自己,先太子那几句话,说到了她心里,她正是这样一个人。”
董承风点点头。
这丫头猜的没有错,沈杜若压根没有对赵狐狸说那几句话。
晏三合回看他的眼神,有几分同情:“我想……这应该是沈杜若动心的开始。”
“就数你聪明!”
“不是我聪明,是我把沈杜若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
晏三合:“她太过聪慧,聪慧到放眼天下,没有一个人可以比配她的聪慧,她甚至都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二十年只能独来独往。
她和你交朋友,只是因为你们待人都真诚,不算计人,这是你们的相同之处,但并不代表你们是同一类人。
但你不会明白,她这样一个世家娇女,不结婚,不生子,做女医的背后,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你没有在世家呆过,所以只觉得她特别。但赵容与知道。”
晏三合叹了口气。
“赵容与生在皇室,长在皇室,他知道规矩二字怎么写,也知道贵族女子最终的出路,更明白要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会有多么多么的难。
更要命的是,赵容与年长她二十多岁,或许没有她聪明,但岁月在他身上有了沉淀。
就像酒,一定要到了那个年份,才会变得醇,变得有品头,但这些都是阅历堆积出来了,有说不尽的磨难。
这样的赵容与对于聪明绝顶、独来独往的沈杜若来说,是一束光,更是一种致命的吸引。
但凡赵容与年轻几岁,阅历少一些,吸引都不会这么致命,偏偏……”
晏三合轻轻叹一口气,“正如你说的,没有来得太早,也不算来得太晚,就这么遇见了。”
她甚至不用细想,就知道沈杜若在听到赵容与说的那几句话后,是怎样的不可思议。
用雷劈来形容,都似乎浅了一点。
再加上赵容与虽然过了不惑年龄,但戒口欲,戒女色,保养的极好,举手投足间是成熟男人的魅力,温温淡淡的,太招人了。
晏三合眼里的同情,越发的浓郁了起来。
“董承风,你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不是没有早一点开口向她告白,而是真的没有投一个好胎。
你和她,就像你和赵容与之间一样,隔着天,隔着地,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注定走不到一起。
就算走到一起,你也只能走到她身边,走不到她心里。”
死寂。
让人窒息的死寂。
以至于前面赶车的薜昭都察觉到了,特意把马车停下来,掀帘往里面看了一眼。
董承风赤红着眼,“晏三合,你倒是了解他们。”
晏三合清晰的感觉到,董承风身上的不羁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苍凉。
就像野马老了,再驰骋不动那片广阔的草原,只有回忆着曾经的往事。
只可惜,往事残忍。
沈杜若腰伤后半个月,她的话突然一下子少了,两人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常常发呆。
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总不说。
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让董承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沈杜若身上。
只要她进了太子府,他就厚着脸皮跟在她身旁,暗中观察着。
这一观察,他彻底绝望。
有人议论起赵狐狸时,她会竖着两只耳朵听;
赵狐狸回府后,她目光时不时的会向赵狐狸的书房望去;
有一回赵狐狸心口发疼,沈杜若没有用药,而是请他弹了一曲《紫竹调》,配着冲得很淡的一盏祁门红茶,替赵狐狸治病。
曲子一弹,她明显发困,藏在身侧的手一直掐着自己的大腿,时有时无的目光,都在榻上那个歪着的人身上。
一曲终了,赵狐狸紧拧的眉舒展开了,鼻息发出轻微的鼾声。
离开的时候,她扭头又看一眼,随即低下头,唇一抿,嘴角高高扬起。
“那一笑,她脸上带出几分娇羞,是少女怀春的模样,于是,我便知道她动心的人,是他。”
喜欢一个人,就像咳嗽一样是藏不住的。
哪怕沈杜若掩饰的再好,在董承风看来却是处处破绽。
“晏三合,你能想象吗?我就像一个窥探者,通过她的眼神和表情,判断着她对赵狐狸的情,浓到了几分。
浓一点,我心里酸一点;淡一点,我心里就喜悦一点,夜里的觉都好睡一点。
渐渐的,我悟出来一个道理。
人来这世上,都要历情劫;赵狐狸是沈杜若的劫;而沈杜若是我的劫。”
董承风低叹:“我早她一年多来太子府,三年时间一满,就便离开了,满打满算,我们相处了两年。两年时间,赔上了半生,我这是在劫难逃啊!”
晏三合的心咯噔一跳,“你是为着沈杜若才到了汉王身边?”
“否则呢?”
董承风“呵”了一声:“为了赵狐狸,还不至于吧。”
他竟然是为了沈杜若;
他弹得那首《高山流水》,是冲着沈杜若去的。
晏三合心念电转之间,看向董承风的眼神,又深了几度:那他又为什么要对我弹《高山流水》呢?
董承风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继续道:
“你知道我离开太子府之前,赵狐狸对我做了什么吗?”
第727章 离开
赵狐狸把他叫进佛堂。
香炉里插着一支檀香,白烟袅袅,赵狐狸盘腿坐在小几前,正在分茶。
见他来,赵狐狸示意他坐下,然后递过一盅茶。
他接过茶的时候,只觉得香气四溢。
“这分茶的本事,还是我先生教我的。”
赵狐狸抿了一口,平静道:
“茶有三味,一味浓,一味平,一味淡,茶浮茶沉、茶暖茶凉,茶浓茶淡,都是滋味,都得尝过了才知道。”
他看着赵狐狸,这人眼角有皱纹堆积。
“就好比你弹琴,琴里的喜怒也只有听完整了才能品出来,对不住啊,承风,你在我身边三年,我一首曲子都没听完。”
赵狐狸看了眼桌上的信封。
“这里面是我的举荐信,凉州那边有个空缺,你若有兴趣,便去官场历练一翻吧。”
凉州是离他家乡最近的一个府,赵狐狸这一番举动,太让他震惊了。
“为什么帮我?”
“你不该只是个琴师。”
他把信封推回去,“我对做官没兴趣。”
“是不敢吧!”
“还有我董承风不敢的事?”
他心想反正都要走了,赵狐狸也不敢拿他怎么样,“我是觉得那里头人脏,事脏。”
赵狐狸拿起信封,用力一撕。
“可见这世上没有驯不服的野马,三年一困,连出笼的勇气都没有了,当年把谭家兄妹俩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琴师已死。”
“胡说八道什么?”
董承风最恨别人提这一茬,“重写一封,董爷爷这就去报道!”
“重写可以,我得提个要求。”
三年了,狐狸还喜欢玩这一套。
“说,啥要求?”
“听说你和沈女医处得很好。”
董承风目光顿时警惕起来,“你……什么意思?”
“以后她有难,你帮一把,这便是我的要求。”
董承风一个激灵:“她能有什么难?”
“我只是未雨绸缪一下。”
“你是太子,未什么雨,绸什么缪,将来再过几年,这天下都是你的。”
“未谋胜,先谋败。”
赵狐狸啜了一口茶:“这道理,你都不明白吗?”
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