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是前院送来的。
知道今儿个是双胞胎的生辰,饭菜格外的丰盛,足足有八菜一汤,还有一些时下的平平瓜果点心。
食不言,寝不语。
一顿沉闷的饭吃到最后,在淮左接过淮右递来的那一口剩饭时,谢知非看到赵氏的脸微微一变。
淮左把剩饭一咕脑儿塞进嘴里,拉着淮右的胳膊站起来,声音都含在饭菜里。
“娘,我带妹妹消食去了,妹妹,我们今儿多走一圈。”
“为什么?”
“爹回来一定给咱们带好吃的,你这小肚皮要撑不下的……”
“我不怕,有哥呢!”
赵氏的脸由红变白,再由白变黑。
谢知非蹲在赵氏面前,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她。
为什么呢?
从前我吃妹妹剩下的一口饭,您不是挺乐意的吗?为什么这会就黑脸了呢?
娘,您心里在想什么?
赵氏起身,将饭菜收拾进食盒里,又把食盒拎到院外,四下张望了几下后,她才将门掩上。
夏末的午后,知了都睡着了。
赵氏的午觉很短,也就一盏茶的时间,起来重新梳了头发,把院中晾干的衣裳收回来,一件一件叠好。
叠完,先去儿子房间送衣服。
淮左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露出半截小肚皮。
赵氏摇摇头,拿过脚后的薄被,替他把肚子盖起来,盖完她就在床边坐下。
她坐着一动不动,眼珠子也定定的,好像看着什么绝世珍宝。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床上的淮左翻了个身,赵氏才起身往外走。
走到门边的时候,她扭头,微微一笑,那笑就在谢知非的眼前徐徐展开,眉眼弯下去,真的像一轮弯弯的月。
淮右的房间,赵氏没有进去,衣服就放在了书房里。
转身要走,目光无意间扫过桌上的那张纸,她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露出惊艳。
谢知非不用低头看,也知道这是一笔连爹看了,都忍不住要夸上半天的好字。
然而,她惊艳一闪而过的同时,原本像弯月一样的眉眼,顿时变得凌厉起来,瞳仁更是冰凉。
娘识字,也是方圆百里的才女一个。
娘的字写得很好,她说她从小就苦练过,谢知非也瞧过,但和淮右的这一笔字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
娘这是嫉妒了吗?
这时,赵氏的目光慢慢挪到了那本《后汉书》上,削葱的手指随意翻了翻,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如鬼魅一般。
一股寒意从谢知非的心底泛起。
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一个赵氏,不仅没有见过,甚至连想象都不敢想象。
他清楚的意识到。
这就是嫉妒!
第912章 欺负
午觉醒来后的时光,对双胞胎来说是一天中最惬意的。
平常,两人在园子里弄花弄草,爬上爬下,谁也不会来管;但今天,他们还有另一个重要的事:陪娘一道,等父亲回来。
赵氏已经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留心院门外的动静。
双胞胎也搬了竹椅坐过来。
淮左闲不住,拔了根草逗弄蚂蚁;
淮右手里拿了个九连环,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
小淮右的目光时不时飘向赵氏手上正在纳的鞋底,偶尔也会抬头看一眼赵氏脸上的表情。
谢知非留意到,每次赵氏开口说话的时候,淮右都会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去听。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郑唤堂踏着光影走进来。
“爹!”
淮左像猴子一样窜出去。
赵氏把针线活往篮子里一扔,许是起得猛了,她身子晃了晃。
一双小手扶过来。
淮右:“娘,你慢点。”
赵氏似乎没有听见,甩开女儿的手,拎起裙角便匆匆迎过去。
淮右细嶙嶙的胳膊僵在半空,僵了片刻,她低下头,吸吸鼻子,硬生生将眼里涌出来的泪,吸了进去。
谢知非的心,不可抑制的痛了。
“妹妹,你快来,快来看啊,爹给你买双陆了,快来看啊!”
“来了!”
淮右抬头,又吸吸鼻子,脸上努力挤出一点笑后,才走到郑唤堂面前,满是喜悦道:
“谢谢爹爹,爹爹今天辛苦了。”
“一家人,说什么谢。”
郑唤堂显然很享受发妻、儿女都围在他身边的感觉,也是因为在水月庵见着了亲生女儿,笑容发自肺腑的扬在了脸上。
“和哥哥去玩吧。”
淮左听到这一句,像得了敕令似的,冲淮右扬了扬手里的书,一挤眼睛:
“走,咱们去书房。”
淮右见着书,笑容瞬间自然起来。
到底还小,半路上就忍不住,做哥哥的把书给了妹子,做妹妹的把双陆给了哥哥,两人一头就钻进了书房。
谢知非没有跟过去,而是随郑唤堂夫妇回了院,又站在了厢房的纱窗外。
“那孩子一切都好,身量又长高了不少,面色白里透红,一看就健健康康。”
郑唤堂一边脱去外衣,一边和赵氏说话。
“我和她师傅静尘说话的时候,她就在边上坐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忙着七月半的事累着了,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呢。”
“你可有与她说上话?”
“说了。”
郑唤堂:“我故意问,小师傅,我最近几天睡眠不好,庵里有什么符袋,可让我睡得香一点。”
赵氏:“她怎么回答?”
郑唤堂:“她说符袋没什么用,只要施主睡前什么都不想,就能睡着。”
“才八岁的孩子,偏偏老成的像个大人。”赵氏掏出帕子抹泪。
见发妻又抹泪,郑唤堂脸上有种无力感,“对了,今天去庵里的有个布施的,还有个会看相的。”
郑唤堂放柔了声音。
“那人看到孩子,当着静尘师傅的面,说这孩子的面相是有大福之人,还说她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
郑唤堂给自己倒了盅凉茶,喝一口,笑眯眯道:“兴许是老天爷在补偿她也不一定。”
赵氏半信半疑,“她师傅待她如何?”
“说佛经的时候,静尘师傅见她打哈欠,让她去房里歇一会,她不肯,说要陪着师傅。”
郑唤堂:“师徒二人这些年的关系一直很好,你不用担心。”
赵氏叹气:“再好有什么用,一个老尼姑,一个小尼姑,能有什么出头之日呢?”
无力感再度浮上郑唤堂的面容。
“都八岁了,她总不能一辈子当尼姑吧?”
赵氏走到男人面前,“唤堂,且不说那孩子,只说咱们儿子,过了这个生辰,儿子就整整八岁了,他将来的前程呢?”
赵氏抹泪:“你们郑家一个个顾着那孩子,谁来顾一顾我的儿子?”
郑唤堂:“庆云,淮左的前……”
“五爷,五爷……”
“我定的酒菜到了,吃完饭,我再与你详细说。”
郑唤堂一掀珠帘,走出去,“来了,来了……”
赵氏看着晃动的珠帘,咬牙切齿:“回回都是这样,一提这事儿逃得比谁都快,不能这么欺负人的,不能的。”
……
饭菜送得早,天还亮堂着,郑唤堂就把寿宴安置在了庭院里。
一张四方小桌,正好容得下一家四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