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外人,今日问起我时,我便没有多说,帝君先同我说说他告诉你多少,若有遗漏的我再补充,”流景笑着挽紧他的胳膊,以免他突然离开,“我在帝君识海,知道了帝君好多事,帝君却好像对我一无所知,今日我便推心置腹,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你。”
听到‘外人’二字,非寂找舟明算账的心思瞬间淡了,安静许久后才将今日听来的事一一说了,这才问她:“那人为何只是锁了你的灵骨,却没有杀你。”
“大概是想瞧瞧天资卓绝的人没了天资,会是何等惨状吧。”流景勾起唇角。
当年南府仙君在天界说一不二,要杀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天选仙尊其实不难,但一直没动她,无非是想看看没了灵骨和天分,她这所谓的天选之子又如何越过他登上那座高位。
“你被锁之后,便一直被他囚禁?”非寂声音沉沉,叫人听不出情绪。
流景:“不算囚禁,只是给一口饭吃,当只玩意儿一样养着,我读书识字还是跟……跟山精灵兽学的。”
山精灵兽舟明正坐在房中想念一个时辰未见的媳妇儿,突然就打了个喷嚏。
“难怪学成这副样子。”非寂评价。
流景捂住心口:“帝君,你说话真是越来越伤人了,分明以前不这样的,你都是跟谁学的啊?”
跟谁学的?非寂扫了她一眼,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锁了灵骨,又是如何解开的?”
“用功修炼,自然就解开了。”南府要证明她没了天资便是废物,她偏要以废物之身修至最高境,再解开灵锁杀了他。
非寂幼时一直在修炼之事上不开窍,自然知道没有天赋的人想要修炼有多难,她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其间险阻却是千千万万。
短暂的沉默后,他缓缓开口:“你被人锁了灵骨,爹娘都不管?”
流景没骨头一样靠在他身上,打了个哈欠问:“没爹没娘谁来管。”
非寂一顿,眉头微微蹙起:“你父母不是舍迦的亲戚?怎会没爹没娘?”
流景:“……”
非寂推开她,冷淡与她对视:“你与舍迦,究竟是什么关系。”
流景无言许久,突然伤心地捂住眼睛:“帝君何必要追问到底。”
非寂:“……”分明是你要推心置腹。
“好,我都说,”流景哀怨地看他一眼,“帝君既然知道我和舍迦是亲戚,就该知道兔族天性以繁衍为乐,一年十胎都是正常,单是舍迦就有六百多个兄弟姐妹……”
说到一半,流景突然发现一个破绽——
她自称是舍迦母亲那边的亲戚,而舍迦母亲那边可都是凡人,没有什么兔族血脉。
“……我母亲虽是凡人,但受姐妹影响,也找了个兔族做夫君,”对不起了舍迦那素未谋面的小姨,她也是为了自保才胡编乱造,“兔族那么多孩子,养不起或懒得养时,便随便丢个地方也是常有的事,我又生成了纯粹的凡人,天生比妖族弱,人也不讨喜,爹娘不要我不是很正常?”
非寂顿了顿,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帝君。”流景唤他。
非寂看向她:“怎么。”
“一般姑娘家说到自己不讨喜的时候,但凡是个正常人,就该说些你其实很好、是他们没福气之类的话来哄一哄,而不是一副‘原来如此’的德行表示认同。”流景假笑。
非寂沉思片刻:“你的确不讨人喜欢。”
流景:“……”
“性子古怪,满嘴胡言,行事荒唐,他们若有几百个子嗣顾不过来,会不要你也正常。”非寂公平公正。
流景:“……”
“但以后不会了。”非寂突然道。
流景扭头,猝不及防与他对视,只看到他月光下眸色黑沉,散着细碎的光。
“既然入了幽冥宫,便是本座的人,”非寂别开脸,继续看天上大到不可思议的月亮,“只要你不背叛,本座就不会不要你。”
流景瞳孔微动,怔怔看着他。
身边人太安静,非寂竟难得有些不适应,一回头再次对上她的视线,刚要说些什么,便看到她小嘴一撇,哽咽道:“你说我不讨人喜欢。”
非寂:“本座只是站在常人的角度……”
“你说我不讨人喜欢,”流景更伤心了,“我没爹没娘没人疼,你还说我不讨人喜欢。”
“是你父母……”
“我无依无靠还被奸人所害,半辈子都在受灵骨被锁之苦,你不但不安慰,还说我不讨人喜欢。”
“本座并非那个意思……”
“你说我不讨人喜欢!”流景趴在他怀里嘤嘤嘤。
非寂后背紧绷,双手也如中了术法般僵硬,几次抬起放下又抬起,最后生疏地扣在她的后背上。
“不准哭。”他声音冷硬,像在威胁。
怀里的人顿时哭得更大声。
非寂:“……”
他这一生遇到过无数棘手事,却从未像今日这样束手无策,非寂抿着薄唇思索许久,又道:“你是本座的人,本座不讨厌就是,何必在乎外人喜不喜欢。”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非寂推了一下她的肩膀,流景轻哼一声调整姿势,趴在他胸前睡得正香。非寂眼眸微动,静了片刻后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的眼角——
干的,没有一点潮湿,分明是一滴眼泪都没掉。
“骗子。”非寂神色冷淡,后背却明显放松下来。
月亮太大,月光照得人眼睛疼,流景忍不住往非寂怀里钻了钻,不满地哼哼一声。非寂抬眸看了眼月亮,抬手抹去它的存在,一刹那整个冥域都陷入黑暗。
流景的眼睛舒服了,又从闷人的衣料里钻出来,非寂怀中顿时一轻。他眼眸微动,片刻之后天上又挂起一轮更大的圆月。
“太亮了……”流景嘟囔着重新钻进他怀里,借着衣料遮挡住眼睛,连睡着都有些烦躁。
非寂轻抿薄唇,月亮又一次消失不见。
悄悄从袖子里探出头的小姑娘亲眼见证了,非寂是如何让月亮消失重现再消失的,原本想趁流景睡着跑出去玩的心思瞬间歇了,老老实实回到了袖子里——
舟舟和景景都告诉过她,遇到疯子能躲则躲。
流景太久没好好睡一觉,如今灵力上的锁解开,所有疲惫尽数涌来,逼得她连神魂都陷入了沉睡。
等到再次醒来,已经是三日后的清晨,得到充分休息的识海一片清明,连七条大裂看着都顺眼起来。流景愉悦地伸了伸懒腰,一翻身便对上舍迦幽怨的眼神。
“……你干什么?”她吓一跳。
舍迦:“我还想问您打算干什么呢,前段时间整天喝酒不睡觉,如今一睡就是三天,若非帝君和舟明仙君都不让我叫醒你,我真以为你是睡死过去了。”
“担心了?”流景笑着坐起身,袖口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拉扯,她低头看去,就看到小月亮睡眼朦胧地从袖子里钻出来。
她顿时睁大眼睛:“你何时来的?”
“她就没走过,”舍迦摊手,“你睡着的这几天,舟明仙君在帝君的藏书阁里查到,东湖之境有一种仙草,有修补识海、连同筋脉的奇效,他便将她留在这里独自去寻了。”
“……他怎么没带她一起去?”流景看着困得东倒西歪的小姑娘,突然一阵头疼。
舍迦刚要回答,断羽便从外头进来了:“东湖之境是极阴之地,小月亮的神魂如今靠你一缕神识维系,你又是晨阳所化,阴阳相克,她不适合去。”
“难怪舟明仙君说她多与你亲近是好事,反正最多五天,现在已经走两天了,还有三天就回来了。”舍迦说罢顿了顿,突然想起天界那些传言,顿时对仙尊生出一分同情……太惨了,自己爱而不得,还要照顾情敌。
“你那是什么眼神?”流景眯起眼眸。
舍迦轻咳一声:“没、没事。”
流景将小月亮捧起来,忧愁地叹了声气:“我还没单独带过她,这么小一个,真怕一不小心就伤了她。”
小月亮乖巧地亲亲她的手指,又想起舟舟说过,不准亲他以外任何人的手指,景景也不行,于是赶紧擦擦自己亲过的地方。
流景哭笑不得,更忧愁了。
断羽按照舟明教的法子给她输了些灵力,确定识海比之前稳定后才道:“你是因为她太小才如此担心的?那我有办法帮你。”
“什么办……”
流景还没问完,断羽已经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小药丸,笑眯眯看着小月亮:“张嘴。”
小月亮认识她,当即乖乖张嘴,断羽立刻将药丸子丢进她嘴里。小月亮噎得身体一颤,勉强咽了下去。
这俩人配合太默契,流景还没反应过来人就把药吃了,吓得她赶紧把小月亮端起来查看:“她神魂所剩不多,可不敢胡乱折腾!”
“这可是我炼了三百年的丹药,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怎么会是胡乱折腾。”断羽冷哼一声,对自己被质疑一事表示不满。
流景扯了扯唇角刚要说话,手掌里的重量突然翻倍增长。
一个时辰后,她站在无妄阁顶层的寝房里,讪讪笑了一声:“所以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舟明仙君回来之前,我做任何事恐怕都得带上她……”
非寂面无表情:“将她交给断羽。”
“不行,她只信任我。”流景当即拒绝。
非寂眼神微冷:“那就把她塞进袖子里。”
流景顿了顿,扭头看向比自己还要高半头的小月亮——
她恢复原本的身形后,原本巴掌大时奶兮兮的脸也长开了,眉眼间透着一股清冷感。
……虽然初相识时她就长这样,但习惯了她三寸多高的样子,现在怎么看怎么别扭。流景硬生生别开脸,讪笑:“不行,她吃了断羽的药,至少三五天才能恢复如初,现在塞不了。”
非寂更加不悦。
流景见状犹豫片刻,道:“要不我先告假几日,等舟明回来之后再来无妄阁?”
非寂静了静,淡淡开口:“茶该换了。”
这就是妥协的意思了。
本以为能请假再悠闲几日的流景扯了下唇角,摆出一副欢欣的模样:“我这就去给帝君换茶!”
说着话,拿起茶壶就走,走到一半又折回来,把站在原地发呆的小月亮也拉走了。
“舟明还得三天回来,我这边也告不了假,你若嫌跟着我太无聊,可以去找舍迦玩,”流景想摸摸她的脑袋,发现自己得仰视才能摸到后,立刻就放弃了,“反正你能维持三日实体,吃喝玩乐皆可尽兴,不必时不时躲到袖子里休养生息。”
小月亮牵住她的手,答案不言而喻。
流景笑笑,拉着她去更换了茶水,又一次回到无妄阁寝房。
两人进门时,非寂正在打坐,虽然只是运转灵力调息修养,但周身溢出的灵力仍精纯凌人。
流景下意识护在小月亮身前,察觉非寂的气息刻意收敛不会伤人后,才轻手轻脚关上房门,拉着小月亮到角落里坐下。
“作为一个优秀的婢女,在帝君不需要时,要做到像一根柱子一样,一句话都不要说,就像我现在这样,”流景压低声音,给小月亮传授做婢女的诀窍,“等他打坐结束,我就及时出现送杯甜茶,一路甜到他心里去。”
非寂眼眸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