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儿梗住,哭得更厉害了。
萧柳一夜睡不着,索性点了灯又开始写信,依旧是絮絮叨叨的小事,都是写给阿正的。
写了一夜,直至天边露出了鱼肚白。
平洲王府大门被敲响。
“有援军突袭梁军!”
平洲王世子甲胄未穿好,直接冲了出去。
萧柳脑子里转得飞快,是缙云军?还是发现不对劲的西北军?
“只有一个八百人的队伍,世子带兵增援去了!”
“他们烧了梁军的粮草,太勇了!”
消息一个个传来,人人振奋。
虽然援军不多,但是终于有人来了,就像此刻天边的曙光,冲破了所有人心底的黑暗。
萧柳听到八百人的队伍,心头狂跳。
伍正言在前线,他的队伍的确只有几百人,但不可能是他,一线的人怎么可能跑来怀东?可她又无法控制自己,想着,会不会,万一,真的是他呢?
她来不及穿那套准备好的常服,只抓了斗篷披上便冲了出去,对王爷说:“若援军不敌,还是由我去,我在城楼上等着。”
王爷没拦住人,眼睁睁看着她跑远了。
两个相爱的人真的会有心电感应吗?
萧柳不信。
直到她登上城楼,在万千人的厮杀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剑法,熟悉得她眼睛一眨,就落了泪。
伍正言怎么会知道怀东被围?
西北军十几万人,怎么就他带着这么一小支队伍过来了?
他不是一直在最前线吗?
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可那个人真真切切就在眼前。
清理出身边一片空地,伍正言暂缓了一口气,似乎有所感应,抬头朝着城楼望了一眼,只一眼,便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然而下一秒,剑一转,刺中了偷袭人的胸口,再次投入到了战斗中,连一丝情感波动似乎都没有。
萧柳却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她趴在城楼的石砖上,眼睛一瞬也不眨,紧紧盯着那个身影,越看,心揪得越紧。
梁军近万人围城,伍正言的小队偷袭成功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如今被发现后不得不正面厮杀,两方人数悬殊,即便有世子带人相助,敌我差距依旧极大。
世子和伍正言快要坚持不住了。
二公子冲过来:“不能再打了,退兵!退兵!”
萧柳握紧了拳:“援军杯水车薪,还是按原计划行事。”
二公子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愧疚,点点头。
萧柳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死死盯着伍正言。
退兵的信号一出,世子立刻心中明白,开始组织撤退,伍正言看了一眼城楼上披着公主仪制斗篷的萧柳却连心都凉了,手下的剑挥得越发拼命。
“正言,撤退!”世子对着他大吼。
伍正言面色冷酷,不做理会。
他的队伍都是他带出来的人,他不下令,依旧拼死作战。
世子看了他一眼,转头策马撤退,跑了两步,调转马头跑了回来,砍光周边几个梁军,一把扯住他的缰绳:“不要无畏牺牲,跟着我撤!”
伍正言脸上溅满了血渍,冷眼看过来,眼神毫无温度,嘶哑着声音低吼:“那你们就要牺牲公主?!她为什么穿成这样站在那!”
世子手一僵。
伍正言一把推开他,策马再次冲入战场。
萧柳眼看着他重新冲了回去,顿时明白他的心思,手指无意识抠进了石砖,指甲裂了也没发觉:“伍正言,你回来!撤退!你回来!”
她后悔了,不该来城楼的。
本以为援军来了,谁知道,是那个傻子一腔孤勇来送死……
厮杀声太重了,她的喊声根本传不到战场。
萧柳看着陷入梁军包围圈的人,泪流满面。
“给我备马!”她一把扯掉斗篷,拔了二公子身上的剑冲下城楼。
二公子大惊:“你干什么!全都疯了吗!萧柳你给我回来!”
萧柳把他甩在身后,抢了王府侍卫的马匹,趁着队伍撤退城门打开之时,冲出了城。
世子和他擦身而过,惊得瞪大了眼,生生刹车回头:“萧柳!――保护公主!”
平洲王府撤退,梁军也看到了城楼上萧柳,自然明白平洲王府服软了,正打算清理剩下这波残余势力打扫战场,等着平洲王府的谈判,却看到一个女子逆向冲出怀东城,直奔战场。然后平洲王世子又带着人回过头来护送她。
为首的将领立刻反应过来:“是萧柳?先别伤她,看看情况。”
萧柳没有直入战场,她刚出现就被伍正言看到了,她目的也只是被他看到而已。
李正言怒而砍了挡路的人,不顾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转向她大吼:“回去!”
战场上自有一套信息传递的方式,萧柳让人给他下令:撤退!
伍正言死死握住了剑,专注杀敌仿佛没看到,砍了六七个人后,他咬牙招呼手下:“撤回怀东城!”
令行禁止,死伤大半的队伍如水般缓缓撤退。
梁军目的达到也有意停战,双方战火渐熄。
混战的两方刚刚分开,伍正言缓缓退到萧柳身前不远处,突然一阵地动,身下的马匹都不安起来。
世子当机立断:“快撤!”
梁军也如临大敌,但唯恐是对方援军,一边命令防御,一边下令追拿萧柳世子二人。
一时之间,双方再次陷入了混战之中。
萧柳作为女子,被一群人包围在其中,她也不争辩逞强,冷着脸随时帮战友补刀、挑开偷袭,冷静应战,战斗力出人意料,十分有效地减轻了队友负担。
地动越来越明显,远处尘土飞扬中,渐渐露出了旗帜和黑压压的人影。
不知谁喊了一声:“缙云军!”
梁军齐齐变色,萧柳这边喜出望外。
不只是缙云军,为首的还是缙王四子!
第154章 桃花约33
缙王四子名赵铭,五年来,战名远扬,缙王的半壁江山大半是他打下的。然他出身低微,生母卑贱,早年不怎么受重视,前段时间兄弟内斗,他便被长兄夺了军权。
却没想到,解围怀东城,竟是他亲自带兵前来。
梁王的人猝不及防被两面夹攻,很快就抵御不过,退了十几里地。
这些日子一潭死水的平洲王府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平洲王父子一起招待进城的赵铭。
萧柳的院子里悲喜交加,三个暗卫单独去叙旧,絮儿急急忙忙地给两位主子准备洗漱用品、吃食,把整个院子的人使唤得团团转。
内室,反倒是静悄悄的。
萧柳压下了伍正言的反对,一层层解了他的衣袍,给他清理伤口,语调轻轻柔柔的,十分平常,好像他们之间没有五年的分离,伍正言不过早上出门一趟而已。
“最近我去伤兵所帮忙,对这些刀枪伤口的处理都很熟练了。”
伍正言光着上半身任由她消毒上药,目光紧紧锁着她,仿佛怎么都看不够。
萧柳忙中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重新给他全身十几处大小伤口一一进行处理:“傻子,一动不动的,不疼吗?”
伍正言:“不疼。”但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终于转移了一下视线。
于是,瞥到了她来不及穿上的公主常服。
眸光一暗。
“是你自愿的吗?”伍正言问。
萧柳疑惑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一套衣裳,默了默,轻轻“嗯”了一声,撕开纱布包扎他的手臂。
伍正言胸膛起伏了一下。
萧柳先出声说了:“我以前顶不屑这些,多少舍身取义是慷他人之慨?舍身的是我们公主女眷,取义的是他们王公大臣……比起人人称颂为国为民的公主,我宁可做任性妄为自私不堪的皇家‘耻辱’……但这几日,我重新认识了这四字。”
萧柳仿佛叙家常,惊心动魄的困城之事被她说出来,风淡云轻,听不出一丝紧张氛围:“女人想干点事能干出点事,总少不了被揣测是攀上了什么有权有势的男人,我一个前朝公主,先是被退婚,后来又和亲不成,非亲非故住在平洲王府里,把控着巨大的财富,这五年干的事亦正亦邪,名声委实不太好听。”
伍正言捏了捏她的手。
萧柳对他露出一个笑脸:“我不在意,我知道你也不在意。”
伍正言回了一个笑,扯动了脸上的伤口,血珠渗出来。
萧柳吸了一口气,立刻固定住他的脑袋:“这是旧伤?都有点溃烂了。”
伍正言僵着脖子任她摆弄,解释:“赶路着急,来不及处理。”
萧柳清理的手一顿,再清理时动作越发轻柔。
嘴里继续刚才的话题:“外面只知道我倒卖兵器,甚少知道这些兵器出自我手,梁军这些日子散播谣言,造谣我和平洲王府……”
伍正言抬眼盯着她的脸,想看出她平静神情下是不是有委屈难过。
萧柳没有,她是真的很淡然。
“外面的谣言、埋怨我都知道,百姓不喜前朝五公主,可战鼓一响,这些不明真相的人还是会悍不畏死地冲上去,一批人倒下,一批人接上。很多人只知道怀东之危是因为我,但是,没人站出来说,一个女人罢了,交出去又何妨?”
萧柳清理完了脸上伤口的脏污,上了药,仔细覆盖上一层纱布。
“人不能对外人太苛刻,怀东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我是帮了西北良多,但不能苛求人家为了我全城覆灭,也没必要。”她摸了摸他的胡茬,五年边关生活,他的棱角更加瘦削坚硬,更具有男子气概,“这天下,除了你,我去哪都是一样的,除了牵挂你,到哪我也能让自己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