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抱着被子坐正了身子,盯着地上的人:“你不是这个意思就不是呗,干什么吓成这样?我看着想吃人的老虎吗?”
说着,扭头去看蒋彦:“阿彦,我很吓人吗?”
蒋彦失笑,抬手拍了拍眼里带着狡黠的姑娘,转过头看向地上宫女时,眼中已经散了笑意:“宫里的规矩我还不懂,只是我和阿蛮夫妻房中实在不习惯多一个人……况且,你还是个云英未嫁的……你下去吧,以后我们房里,夜间不需要谁伺候。”
????蒋彦的话已经说得十分直白,那宫女脸色涨得通红又转为苍白,磕了一个头,慌里慌张地卷起铺盖退下。
房门开了又关,脚步声渐渐远去,阿蛮长舒一口气,一下子抱着被子倒在了床上。
“哎呦喂,可算是自在了!”
蒋彦没有她这么外放,心底却跟着偷偷长出了一口气。
他的成长经历让他变得遇事下意识隐忍,今日如果没有阿蛮在场,这种种让人不适应的事情他恐怕都会默默忍下,而如今,因为阿蛮快言快语,他多了一个人需要考虑,就舍不得阿蛮受委屈,努力为彼此争取。
阿蛮的快活他完全能感受到,跟着她由心而笑,两人并肩躺在一起,感慨了一句:“宫里的床被真的好舒服。”
阿蛮:“又软又暖和,要是我阿爹阿娘能用就好了。”
蒋彦承诺:“岳父岳母也是我的养父养母,我一定找机会把他们接过来奉养。”
阿蛮转身面对着他,拍拍他的手臂:“你说……”压低了声音,“你当时真的是被反贼偷偷扔掉的吗?反贼为什么没有把小婴儿直接杀了,而是偷出去了扔了?”
蒋彦沉默下来。
阿蛮都能想到,他怎么会想不到其中疑点呢?皇帝只说反贼潜入行宫调换了孩子,可是反贼是最痛恨皇室的人,为何心慈手软将孩子扔了,而不是直接让医女接生过程中将孩子弄死?
他小时候在村里独自生活,听过很多闲话,也渐渐知道了自己什么身世。他的养父母是一对很老实的夫妻,养母半残疾,一只腿不良于行,也久久未能生育。他是养父母从山上捡来的孩子,据说就躺在山道上,被上山的养父母撞见,于是捡回了家养大。
反贼还会把仇人的孩子扔在山道上等着人捡回家吗?
但是皇帝说当年的事都是反贼所为,那便就是反贼所为,现在的他没有质疑的余地。
蒋彦想着这些,握住阿蛮放在他身上的手,叮嘱:“皇上这么说,那就是这么一回事。阿蛮,这些话不要在外面说,这不是我们能管的。”
阿蛮:“我当然知道了,所以才等到现在偷偷和你说啊,我们自己讨论一下没问题吧,要不然,咱们眼前一黑撞进来,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被动挨打?”
蒋彦诧异,微抬起头借着月光看阿蛮:“阿蛮,你竟然是这样想的吗?”
阿蛮疑惑:“我想的不对?”
蒋彦忙点头:“对,当然对了,我只是……”说到这,他不好意思地声音低下去,“我只是没想到阿蛮你也能想这么深远。”
话音刚落,就挨了阿蛮一拳头:“蒋彦,你小看我!”
蒋彦闷声笑起来,低低求饶:“我错了阿蛮,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虽然我们日日在一起,但是我最近忙着科举,的确没有好好看看你,不知道你又有了进步。”
阿蛮这才勉强满意,声音微扬,暗藏得意:“当然了,所以以后有什么事,我们一定要互相商量,这宫里,我们才是最亲的人。”
蒋彦伸手捂住阿蛮的嘴:“这话以后心里说就好了,不要说出口。”
阿蛮唔唔点头,等他一松开,就立刻凑过去,和他几乎面贴着面,用气声问:“那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蒋彦不肯回复。
阿蛮就闹着他必须表态。
蒋彦被闹得没法,一把摁住动个不停的人,压在怀里:“好了好了,别闹了。”说完,在她耳边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快速说:“夫妻一体,你当然是我最亲的人了。”
阿蛮听了立刻笑开,和以前的习惯一想,熊抱住他,闭眼睡觉。
前段时间为了准备科举,小夫妻两个都是纯睡觉,最近蒋彦看着阿蛮的脸总是心跳加速,但又因为有心事不曾在风花雪月上多想。今晚听到阿蛮处处为他着想又表白说彼此是最亲的人,蒋彦心口热热的,就有了一些旖旎心思。
只是可惜,这皇宫初来乍到,明日才是真正的大日子,他不敢闹腾过了影响精神,只好叹了一口气,抱着自家没心没肺的阿蛮默默睡了。
阿蛮没有立刻睡着,甚至还听到了蒋彦哀怨的叹气声,心中一边暗笑,一边也思量着两人的关系。原主和蒋彦目前的感情有夫妻之情也有兄妹之情,很多时候其实蒋彦下意识将她当成妹妹般照顾,只是偶尔某些时候男女之情会冒出头,盖过多年的兄妹情谊。
但不管如何,蒋彦的的确确将她放在首位,自己能忍的事,为了阿蛮绝不会忍;自己慌张的情景下,犹记得身边有个阿蛮,依旧会下意识照顾她。
她想,有这份心便够了,结合前世,蒋彦的确是尽自己所能想不负阿蛮,只是外力太强,他们两个太弱。
既然前世的顺从无用,这一世,阿蛮和蒋彦,都快快活活地活一次吧。
第387章 娘子的杀猪刀9
第二天,皇帝找回先太子遗腹子的圣旨传达天下,众多不知情的文武大臣震惊当场,听完其中曲折后,不管信或者不信,全都跪下高呼恭贺之词。
先太子无论在皇帝皇后还是众文武百官心中,都是一个无比完美的存在。他的形象,在这些年皇帝不断缅怀中,变得臻于完美。
皇上不断老去,旧年南征北战留下的暗伤如今三不五时发作,太子若是还在,必然能够顺顺利利地继承天下,继承皇帝的家国治理意志,但是太子早逝,如今皇帝还有三子五女。其中二皇子是皇后所出,三皇子四皇子是妃子所出,三人都已经到了中年,府中不少子女也已成年。
然而皇帝迟迟不愿意再立太子,每每提起,都说余下几人都还不够格,就连和太子一母同胞的二皇子,都被皇帝挑三拣四,父子俩感情竟是兄弟中最差的。
这样的皇家关系摆在眼前,因早逝加能力卓越而在皇帝心中越来越无可取代的太子突然有了一个考上状元的儿子,这位只闻其名的大皇孙很大可能直接清洗当前的皇储竞争格局。
满殿恭贺声中,无数的心思转瞬便转动起来。
蒋彦和阿蛮站在东三殿的大门前,同样接了一道圣旨。这是正式认可他身份的一个重要仪式,圣旨一下,便有宫人排着队将大皇孙该有的礼服、配饰、器具、印宝纷纷送了上来。
接完圣旨,几个礼部官员留下。民间认祖归宗要进祠堂祭拜先人,皇家更不用说,不仅需要祭拜先祖,还有很严格的礼仪规矩。本朝虽然刚建朝几十年,但这一套皇家规矩基本挪用了前朝,略作精简,去掉奢靡铺张之处,多了些严苛的规矩教条。
礼部官员教导蒋彦,阿蛮是真的不能耍赖旁听了,不过祭拜先祖也不用她去,她偷偷在门口听了片刻,只听到那官员满嘴之乎者也,让人听了前半句忘了后半句,眼前发花脑袋发晕昏昏欲睡……
阿蛮懒得再听,拍拍两颊清醒过来,独自去逛院子。
东三殿如其名,一共有三个小型宫殿。昨晚她和蒋彦住了中间那个宫殿的正殿,侧边则是读书的东厢房,见客的西厢房。
左右两个殿更小一些,阿蛮原本应该被安排进西边小殿的东套院,说是院子,其实就一个不大的花园加个院门,前世原主住在里头,只觉得憋憋屈屈仿佛山间小鸟被关进了金丝笼里,抬头就是四四方方的天空,低头就是看厌了的花花草草。她住在里头几个月,无聊得几乎熟悉了每种花草的生长姿态。
如今那个院子还在,只不过昨晚阿蛮没住进去,里头与别的院子没什么两样。和这个小院相对的就是西套院,阿蛮让宫女带路,推门进去逛了一圈,发现除了院子景色不同,旁的几乎一样,而且这两个小院明显是后来整理成女眷的院子,原先应该是给太子的孩子们启蒙读书后单独住的。毕竟对女眷来说,这种院子太小了,但是对于半大孩子,则足矣。
阿蛮又让宫女带自己去东边小殿逛。
进了东边这一殿,虽然宫女什么都没说,神色也看不出异样,但是阿蛮却一眼看出来了,嘴角不禁带上一丝冷笑。
这里本该也像西边小殿一样有两个套院才对,因为根据她的判断,东三殿是先太子给孩子们准备的念书地方,那么正中的正殿应该就像是学堂,而东西两个小殿就像宿舍,既然是宿舍,没道理东边是一整个院子,西边却是两个小院。
想到前世帝后给蒋彦重新安排“门当户对”的正妃,而原主这个名正言顺的妻子却莫名开始名不正言不顺――现在这个院子的格局就很好解释了。
从知道蒋彦有可能是大皇孙,到琼林宴认亲,皇帝其实早就对蒋彦有了安排吧,这院子的修整比认亲更早,说明皇帝当时就已经决定给自己的大孙子找新的妻妾,无论是承认阿蛮,还是让蒋彦再纳两房,总之这东三殿就是一妻二妾的格局。
带路的宫女不知道民间妇人能看出那么多,只当她没见过世面、没看过这样好看这样宽阔的宫殿,如今穷人乍富就想到处走走看看,于是没有任何防备,除了正妃的正屋找借口不让阿蛮进去,院子里便由着她去逛了。
阿蛮面上开开心心大大咧咧的,不让进去也不强求,看完就随意地往外走。
她在家中从不受闺阁教训,走路大步速度还快,宫女几乎跟不上她的脚步,小跑着追她:“主子您慢点。”
阿蛮停下脚步等她,忍不住说一句:“你这身子也太弱了,这么走几步就赶不上还气喘吁吁的。”
宫女诺诺应是,心底却看不上阿蛮的粗鲁。
阿蛮自然心中有数,不理会她在想什么,快步跑进了东宫的膳房。
东宫有自己独立的小厨房,专门负责太子的饮食。如今这里重新住了大皇孙,小厨房也再次启用,不过鉴于主子只有蒋彦和阿蛮,膳房中的宫人不多,阿蛮进去的时候正各自忙着。
她的突然出现自然引起膳房短暂的慌乱,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是一个个三不五时扭头瞥一眼到处走走逛逛的女主子。
这些人在宫里呆了很多年,只看过宫中的公公和宫女,偶尔有幸得见贵人,也不过一两眼。不管怎样,他们从没见过阿蛮这样的女子,行动矫捷,背影活泼,好奇地穿梭在厨房里,什么都能问一两句,不像个女子,又不像男子,想说她没规矩,可她又是主子。
所有下人看着阿蛮毫不扭捏毫不做作的举止行动,心里的第一反应都是鄙夷嫌弃,觉得这是村姑行为,没有半点大家女子的教养。
然而阿蛮似乎感受不到,于是,他们的心中所想也不过是心中所想,产生不了半点影响。
看完小厨房,阿蛮顺着小道终于回去了。
她一边走,一边赏花,三不五时就摘一朵。
如今正是春日,百花争艳的时候,东宫的花卉全都是最新移植过来、精心打理的,一路繁花美不胜收。
当时翻修东宫,皇帝的理由是梦见了太子,心中思念,大臣皇子们暗自猜测,是不是皇帝终于有了立太子的心?于是,工部翻修时格外用心,比如这些花草,移栽的都是最好最珍贵的品种。
这正好讨了阿蛮的欢心,她一边看一边摘,等到回到正殿,手里已经花团锦簇,满满一束,热热闹闹,若是用来插在花瓶,那绝对是接地气的富贵审美。
正殿里,礼部官员的声音还在嗡嗡嗡继续,阿蛮看了看日头,对宫女说:“该用膳了吧?”
宫女点头:“奴婢让膳房将饭菜送来?您……要不去西小院用?”
阿蛮奇怪地看她一眼:“去那干嘛?你让膳房的人赶紧把饭菜送来,我去叫阿彦下课。”
叫大皇孙下课?
宫女瞪大眼睛。
礼部官员正在给皇孙讲解礼仪,后宫女眷怎么能擅自去插手?
宫女震惊过后回过神来,想去拦住阿蛮,却早已来不及。
只见阿蛮把一大束花偷偷背在了身后,走到书房前,敲了敲门。
屋内官员的长篇大论戛然而止。
“阿彦,几位大人,午膳时间到了,先用膳再上课吧。”
三个留着长须的官员几乎同时向门外看来,看到阿蛮的衣着,发现不是宫女,微微一怔,心底的不快被硬生生打断,恍然想起这位是大皇孙在民间的妻子。
阿蛮带着十分真诚的笑,冲他们行了个民间妇女的礼,在这礼教森严的宫里有些不伦不类的,但是她语调热情,自己毫不觉得局促尴尬,十分自然地招呼:“大人们一早过来,一个上午都没吃什么东西,先用膳再上课吧,膳房的菜送来了,凉了就不好了。”一顿,又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阿彦从前读书总是废寝忘食,我都是定了时间喊他吃饭,不然容易坏了脾胃,几位大人莫怪啊!”
这让人怎么怪?
现在皇帝明显很宝贝这个大皇孙,阿蛮既好意考虑了大家一上午饥肠辘辘十分疲惫,又关心大皇孙是否饿了肚子坏了身体,他们能说,不许大皇孙吃午饭吗?
礼部侍郎整了整脸色,对蒋彦行了一个礼:“如此,余下的内容臣等下午再讲,午间可以休息一个时辰,臣等先回官所了。”
蒋彦留人一起吃饭,三个大臣都婉拒。
见状,蒋彦便也不客气了,送这三人出门。
阿蛮背着手,不断转着身子,以免被蒋彦看到身后的花束,直到他和三位大人彻底告别,扭头看过来。
“阿蛮,你背后藏了什么?别以为这样我看不见。”被妻子从苦海中解救,蒋彦心中轻快,有了开玩笑的兴致。
阿蛮嘿嘿笑了一声,“蹬蹬蹬――”刷地,从背后拿出一大束鲜花,举着送到蒋彦面前。
“阿彦学习一上午,辛苦啦!”
蒋彦一愣,喜笑颜开,所有的疲惫都瞬间消失了,笑得比花儿都盛。
“真好看,专门给我摘的吗?”
阿蛮:“当然,外面的花开得可好看了,可惜你没空去看,我就摘了一些给你来瞧瞧。”
蒋彦听得心头全是甜意,默默牵住阿蛮的手,抱着满怀的花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