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奈摇头,失笑,抬步去了丹青那一片,问侍从要了一份文房四宝和颜料画具。
施牧就近挑了比文的项目,领了纸笔在她边上写赋。
寄娘画了一片海棠,红霞似火,艳丽色彩之间,一个水墨宽袖的文士行走花间,只有一个背影,风吹起他的长袍,飘逸洒然。
黑白色调又飘然若仙的文士让整幅画艳而不俗,雅而不淡,人与花相得益彰。
施牧凑过来:“这人是我吗?”
寄娘放下笔:“送你的画,你说呢?”
施牧站在她身边盯着文士许久,摇头:“不妥。”
寄娘收回放笔的手,诚心求教:“何处不妥?”
施牧:“太寂寥了一些,给他找个良眷陪伴吧。”
寄娘盯着话半晌,不言。
施牧也看着她,似坚持。
寄娘一笑:“罢了,听你的。”手腕微抬,在海棠尽头添了寥寥几笔,一个若隐若现的女子出现在花丛之后。
原本文士独行花间的画,顿时成了男女花中相遇的场景,搭着海棠的红霞,平添几分温馨旖旎。
施牧帮她晾画,又替她交给了收画的侍从,等到评比完,画会重回到作者手中。
“你的赋呢?”寄娘问,“写完了吗?”
施牧引着她去下一处,嘴里说:“写完了,一起交上去了。”
……
文会举办了整整一天,寄娘撑不住这么漫长的时间,后半程基本就靠坐在亭子里,看着施牧在外斗文。
到了下午时,施牧已经成为场上最耀眼的存在,这批横空出世的黑马在文会结束前便传到了萧园之外。
一人连胜八个项目,最后文会结束前他的《落霞赋》再拔头筹,实现九斗九胜。
有人甚至忍不住想,若是时间来得及,他能不能参加完十六个项目十六次全胜?
施牧笑着说不能:“对弈丹青乃至书法,我不及某人者多矣。”
某人是谁?
在座的孙大儒挑出丹青魁首那幅画,朗笑:“无景。难为你今日辛苦坐了一日,只交了这一幅画便罢了?”
寄娘从施牧身后站出来,笑着上前接过自己的画递给施牧:“还不是被人下了圈套,不得已动手画了一张。”
施牧笑嘻嘻接过画小心收好,对几位大儒作揖问好:“几位先生还得谢谢小子呢,不然夫人又懒怠动,恐怕连这画我们都见不到。”
几个须发花白的大儒哈哈大笑,招手让寄娘进亭子坐:“无灸芾淳腿梦颐且馔饬耍身子可好些了?多养养莫劳累。”
大家都知道她被刺杀的事情,她的身子又远弱常人。
萧国公坐在边上,忍不住又盯着寄娘看。
他想起这位无痉蛉讼袼了。
像,实在是太像了。
第587章 锦绣堆47
萧国公的异样很快就被在座几人发现,别人不敢唐突国公,孙大儒却能随意点破,他疑惑问起:“伯舆这是――”
萧国公回神,笑了一声,说:“不知为何,越看无痉蛉,越觉得像一位故人。”
“故人?”众人稀奇,纷纷扭头去看。
周大儒说:“无臼乔翱铺交u芰罩女,母家是浔州苏家,伯舆和这两家有旧?”
萧国公探究地看着寄娘:“曹琳之女……”继而放弃回忆失笑摇头,“倒不曾有旧。大概世上之人总有相似,是我不胜酒力,忍不住多思了。”
说到这,他的情绪明显低落下去,但亭外还有许多等待的文士,十年一会不能如此仓促结束,萧国公很快打起精神,将这一桩盛事完美收官。
文会结束,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粉红的晚霞映入海棠院中,整个世界都仿佛粉似火,艳如霞,众人流连不已,许久才陆续离开。
寄娘本该早早就走,免得又生是非,但是她抬头看到萧国公望着晚霞的神色,身子坐在原地迟迟未动。
孙大儒周大儒也看到了,萧国公是个十分疏朗乐观的人,多少困难烦扰到了他身上都如过眼云烟,从不自苦,唯独十几年前那桩事,在他身上留下极大的影响,从前呼朋唤友豪爽阔朗的人,渐渐变得沉稳寡言,偶尔想起一些事,便这样独坐出神。
几人轻叹一声,均未打扰他。
他们侧首去观察无荆看到端坐在那喝茶的女子,左看右看,没看出那几位故人的痕迹,不知道为何萧国公见了无竞蠡嵴庋伤神。
施牧陪着无咀着,虽担心她身体想走,却并无催促之意,只默默陪着她,偶尔看一眼场中众人神色。
最后,园子里人声渐消,寄娘还是率先起身道别:“天色不早,小女先行告退了,今日文会名不虚传,能参加一回此生无憾。”
大家纷纷与她道别,萧国公也走出了自己的情绪客气地邀请寄娘下回再来。
寄娘应好,与施牧结伴走出亭子,沿着海棠花间的小道,一步步走远。
这两人如此背影,竟然与那副海棠相遇的画几无差别。
最后的晚霞如火一般映照在海棠之上,萧国公看着这个单薄的身影笼罩在一片火红之中,突然心中一悸,仿佛看到了那场大火,眼眶难以抑制地涌出一片热意。
“砰”的一声,几位大儒闻声看去,发现萧国公右手一掌击打在柱子上,紧紧抓着柱子,闭着眼睛垂头,鼻翼似有泪痕。
几位老者收回视线,心中沉重不已。
寄娘缓步在小道上,听到身后的声响,脚步一顿,依旧一步步走了出去。
施牧全程安静地陪着她,没有问任何言语。
寄娘上了马车,沉沉呼出一口气,胸口的情绪忍不住翻滚。
萧国公这位表叔,和赵家的血脉关系不算近了,但是有些事如今的人大多不知道了,前任萧国公和她的父亲,私底下交往非常多。尤其还没有战败一事时,她爹肩上没有家仇国恨的重担,前萧国公有父辈留下来的爵位,两个没什么压力的青年几乎是“臭味相投”。
后来,她爹一步步成为辅政大臣,萧国公屡次暗地相助,帮了赵家非常多。
人家生女肖父,寄娘是少数容貌遗传母亲居多的人,而赵夫人作为女眷,除了亲戚好友,外人见的次数不多。
所以,孙大儒等人很熟悉赵家男子却认不出寄娘,这位萧国公年轻时常跟着父亲与赵家夫妇见面,还多次见过体弱鲜少外出的赵愉乐,初见寄娘便立刻勾起往日回忆,只觉得两人太像了。
“你还好吗?”施牧骑着马来到车窗边,弯腰询问。
寄娘微微掀开车帘:“没事,安心。”
施牧露出一丝放心的笑,点点头:“关上窗吧,太阳下山天冷了,你身子弱莫受寒。”
寄娘嗯了一声,放下车帘合上马车的车窗,重新闭眼靠了回去,心中的情绪却没有真的平稳下来。
她和萧国公不熟,但这么多年,突然见到一个和家人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亲人,原主十几年积攒的情绪都忍不住翻滚出来了。
和她一样心情的还有萧国公。
他无心与孙大儒几人多聊,与众人分别后回到府邸就派人去调查无敬巳松硎辣尘啊
他和施牧不同,当他拿到寄娘当年与赵愉乐同住一个山庵的资料时,所有纸张从指尖滑落,一个事实在他心中彻底笃定,不由地又悲又喜,老泪纵横。
几日后,寄娘在京郊园子突然收到了萧国公府送来的时鲜果子。
“文会那日,国公爷十分欣赏夫人的丹青学识,又心心念念那日所说的这个园子……”
寄娘看着这些仿佛亲友走家常送的果子时蔬,心中大概明白这位表兄恐怕知道得差不多了,一叹:“不过是我自己闹着玩罢了,若是国公爷真的好奇,过几日我寻个空,给国公爷下个帖子,邀请他来这无名小园子一游。”
“请啊,当然要请!”晔王听说这事,立刻大为支持,恨不得寄娘立刻把萧国公请过来。
“以前的萧国公沾不得,现在可不一样了,这次文会影响巨大!萧国公几乎成了这些文人心中的神了,和他交好,对我收拢文人大有裨益!”
寄娘开玩笑:“王爷这话说的,如今文人之中风头最盛的不该是施牧吗?怎么是萧国公了?”
晔王一听,乐得哈哈大笑:“不一样哈哈,不过寄娘你做得可真是太好了!施牧此人大才,我们能在他微末时就将人揽入麾下实在是太明智了!他现在是整个大魏的第一才子,不知道多少人追捧他,贤王禁足在府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有没有气得吐血哈哈哈哈――”
寄娘看着得意大笑的晔王,无趣地收回视线。
施牧是天纵之才,但也得看你握不握得住,招揽了全天下的才子又能如何,没有统领之能,最终不过反噬而已。
过了晔王的名目,寄娘便直接给萧国公府下了帖子,她谁也没请,只请了萧国公一人。
施牧来看她时才知道这个事情。
“只请他一人?”
“哪一日?”
寄娘说了时间,并不远,就在日后。
施牧点点头:“那日我不来就是。”
寄娘意外地看着他,她以为他肯定想要过来一探究竟,这人敏锐性远非常人,她上次瞒过去了,如今日渐亲密却是很难滴水不漏。
施牧看到她的意外却是得意地笑了,指尖把玩着玲珑锁:“我知你不想我来,我顺了你的意,还不好?”
寄娘撇开视线:“我没说,你自己揣测而已。”
施牧一边笑一边低头解玲珑锁:“是,是我瞎揣测――哎,这个锁怎么和我玩过的不一样,下一步是……”
寄娘听到他说“瞎揣测”,没忍住笑了出来,看到他摆弄自己解闷的玩具,虽然奇怪他怎么连这个都解不开,但还是伸手过去指点:“这里――”
指尖轻轻被握住,那只手反客为主握着她的手指解锁:“这样吗?还是这样……”
“你――”
施牧含笑的目光看过来,像个小心思得逞了的孩子,带着几分洋洋得意。
“我如此乖觉,无净挂对我怒目而视?”
寄娘抽抽手,没抽走,无奈至极:“你装什么糊涂。”
施牧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尖,心中那个猜测时隔日久又难以抑制地浮现出来,但是这一次,一想到那个可能,他的心就抽痛得厉害。
寄娘感觉他握着她手指的力道越来越大:“你……”
施牧忙松开:“对了,我那日回家一趟,你如果有事,直接找我庄子上的管家――虽然萧国公来,大概不会有什么事。”
寄娘应下,想起他很少回家,怕他家里有什么事:“伯父伯母还好吧?”
“嗯,就是我一回去就要念叨我。”
寄娘听了笑:“父母唠叨虽听着烦恼,却也是家的温馨之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