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雪杳移动着脚步走过去,待真要看时,心情反倒紧张起来。
宁珩见她犹豫,主动替她起了头,从中抽了两幅出来,淡声道:“这两幅是近日新画的,你或许会喜欢。”
温厚的声音传入耳蜗,仿若一个吊着羽毛的小钩子,让人的耳朵都不禁发痒。
细白柔软的指尖攥住那画卷上的束带,与此同时,她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随着画卷展开,露出里面的真容。温雪杳认出画里是初雪那日,二人在城墙上所观的景象。
笔触的确灵动非比寻常,只一眼便仿佛将温雪杳带回了当时的那个雪夜。
但画中只有飞雪与远眺中的成片皑皑雪林,却没有人的身影。
温雪杳眨了眨眼,又去拿另一幅。
这一次,她紧张的更厉害了,以至于手都有些微微发颤。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猜想,抬眼看向宁珩,笑问:“阿珩哥哥,那余下这幅,是不是那日你带我与宝珠去山庄时所作。”
宁珩弯折眉眼,笑着嗯了声。
温雪杳得知答案,脑海中闪过宁宝珠的话。
——“昨夜风雪纵然好看,可又怎抵得过空灵雪景中的美人?”
——“兄长一定画了你。”
展开卷轴的过程像是被无限拉长,一片片飞舞的雪花依次涌现在眼前,温雪杳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总之她的目光一眨不眨落在那副画上。
直到,画卷平铺在眼前,所有画面映入眼帘。
温雪杳眨了眨眼,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失望。
这幅画里,也没有她。
第35章 母亲
小年过去转眼便是除夕, 前些日子温雪杳与宁宝珠已经命人将祠堂打扫了出来。
宁国公府有规矩,女子是不能祭祖的,所以到了当日, 温雪杳反倒未有前几日忙碌。
宁珩祭拜过祖先后,一人留在了家祠。
这样的日子,他几乎是不可抑制地想起记忆中的那个女人——国公夫人, 他的生母。
他沉默地又一次擦拭了她的灵牌,寂静的祠堂内,他的声音格外冷清孤寂。
“母亲,如今我过得很好。”你一定很失望吧。
****
宁珩祭祖的时候, 温雪杳也没有闲着。
她在想上一世发生的事。
上一世年后边关告战, 彼时她刚与宁珩退婚不久,温长青因她的事着急上火, 一时间染了风寒半个多月都不见好, 于是领兵出征一事最后就落在了盛家长子头上。
或许就是此刻,官家对温家开始滋生不满。
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温雪杳不确定这一次兄长会不会出征, 但若可以选,她其实宁愿温长青不要去。
因为她清楚的记得,盛将军此次带了五万盛家军离京,最后只回来不到一万,而作为主帅的盛将军也在那场战事中牺牲。
温雪杳在深闺中,不懂战事、更不懂朝堂上的勾心斗角。
她只觉得盛将军是保家卫国的忠勇之将, 就算打了一场败仗,可也献出了自己的性命, 理应厚葬。
但不知道从前线传回什么消息,最后的结果竟是官家大怒, 盛家满门险些因一人而全族获罪。
所以,她宁愿这一世兄长做出与前世一样的选择,不要上战场。
温雪杳有些发愁。
这一世她没整出那些幺蛾子,又如何将兄长牵绊在京中呢?与此同时她又有些纠结,若兄长做出的选择与前世一样,那么之后温家的下场是不是依旧不会改变?
难道就只有她一人的命运改变了么?
她根本不懂得率兵打仗,若此事能告知兄长与其商榷是最妥当的,可她重生一事,偏偏不能告诉任何人。
不对。
也不是任何人,除了元烨,因为他也是重生而来的。
可温雪杳不会忘记,上一世温家覆灭,他虽不是主谋,却也有推波助澜之嫌。
她又怎可能会求他帮忙!
温雪杳心中记挂着这件大事,是以晚上的团圆饭也吃的食不知味。
迷迷糊糊便熬到了守夜的时辰。
除夕夜,府里一片灯火通明。宁珩牵着身后的温雪杳,两人在雪地里一深一浅的走着,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雪天的路更加难行,一路从堂厅回到小院,足足比平日多用了一炷香的功夫。
等两人行至门前迈上台阶,鞋面的积雪一抖,便簌簌落在两旁。
温雪杳一路失神,正下意识掀开帘子准备往屋里走,小臂被人拽住。
“想什么呢,一路瞧你心不在焉的。”宁珩将人拉回来,抬手拨掉对方肩头与发上的雪,才道:“好了,进去吧。”
温雪杳张了张嘴,又阖上。
泄气地转身往屋里钻。
这是宁珩成婚后的第一个新岁,与以往自是有所不同。
宁国公府人丁稀少,这样的节日对于曾经的他来说是寡淡的,甚至一想到别人家里的其乐融融,他便觉得这样的冬日尤为的冷。
但今年不一样,他有了自己的家。
可当他看到今日频频出神的温雪杳,他的心仿佛又坠入冰窖。
瞧吧。
她好像人在宁国公府,可心却不知道飞向了何处。
方才一路走回来,她甚至没有同自己说半句话。
是宁国公府冷清的除夕让她忆起以往的热闹了么?是想到了幼时在温府的日子,还是想到了那段在江南路家的时光?
宁珩忽地有些冷。
仿佛暴雪融化成积水又冻结成寒冰。
但他又如何能怪得了旁人,就算只是如今的日子,也是他万般谋划求来的。
宁珩自嘲一笑,随手拂去身上的雪,转身往屋内走。
然而当他踏入门内,随着屋内热浪一同迎来的,却是一声娇俏的喜声。
“夫君,这是我为你做的新衣。”
抬眸望去,面上洋溢着笑容的少女手捧一个木托盘,里面摆放着一件素色绣并蒂莲的里衣。
她眼角眉梢的笑容仿佛能融化万千风雪,令宁珩一时看呆了眼。
温雪杳没想到宁珩会是这个反应,她一路都有些失神落魄,方才踏进屋里看到摆在床头的新衣,才恍然想起今日如何也不应该愁苦着一张脸。
纵是来日再多凶险,可伊始这日也应该欢欢喜喜的。
于是,她迅速整理心情,扬起一抹灿烂的笑。
宁珩心中又开始纠结。他清楚不应该在此时煞风景,但心里就是忍不住去想,她此前心事重重,是不是在想曾经的旧事与旧人。
就连看到她捧着新衣到他面前时,欢喜雀跃过后又是忍不住的一阵心里发堵、发酸。
如今为他所作之事,她是不是也对旁人做过?是不是送礼时也是像如今一般,对那人展露笑颜?
宁珩深知他不应该纠结于此,是以,这样的情绪也只在他脑海中停留一息,便被他悄无声息地藏进了心底的阴暗处。
阿杳不会喜欢的,她不会喜欢那样斤斤计较、拈酸吃醋的他。
她喜欢的是宽容大度、温润和善的他。
于是,他很快压下心底的恶意,嘴角扬起一抹浅笑,让此刻的自己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温柔。
“这莫非是阿杳亲手所做?”
宁珩知晓温雪杳女红极为出色,在见她点头应是后便不觉意外。
缎面柔滑,似还染有少女触摸时的温度,他的手抚过新衣,不安的心莫名平静下来。
对面的温雪杳也松了一口气,见宁珩板着脸默不作声,还以为他是不喜欢,现在瞧他的开心的样子,方才恐怕是一时间未反应过来罢。
宁珩拿起衣裳,在自己肩头比划一下,抬首问道:“为何突然想起要给我做衣裳?”
温雪杳:“也不是很突然,有一段日子了。”
这下宁珩更加意外,心像是被填满。
“府上年关底都会有绣阁的人来为你量体裁衣,但我听宝珠说,她们做的多是外衫。于是我便从库房里自己挑了料子,做了两件里衣。”说到这,温雪杳觉得似乎稍显刻意,欲盖弥彰的补了句,“正好我也要给自己做,就顺手多做了两件罢了......”
宁珩轻快一笑,也没有拆穿她,“瞧着倒是很合身,未曾想阿杳竟将我的身量记得如此清楚了。”
温雪杳长睫一颤:“也不知合不合身,还得你试过才知。”
“那我现在试试?”说罢,不待温雪杳回应,人已经开始宽衣解带。
温雪杳先是一愣,继而忍俊不禁上前帮忙,瞧着对方急切的模样,她心里也跟着一并欢喜。
如此毛毛躁躁的,倒不像是平日里那个矜贵克制的世子,反倒像得了甜头的稚童。
温雪杳忍不住打趣他:“阿珩哥哥,你怎么像小孩子一般,一件新衣也值得你这般欢喜。”
宁珩解带的手顿了顿,沉默须臾,轻声道:“除了绣阁,这是第一次有人亲手为我做衣裳。”
温雪杳属实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缘由,宁国公府虽是高门大户,可也不至于令国公夫人、也就是宁珩的母亲,那般五指不沾阳春水,从小到大连一件贴身衣裳都未曾给儿子亲手缝制过吧?
她隐约听宁宝珠提起过,国公夫人是在宁珩十四岁那年过世的。爱子莫若母,她与温长青幼时的衣衫便皆出于母亲之手,宁珩怎会一件都没有呢?
思及此,温雪杳猛地忆起先前宝珠说国公夫人并不喜欢宁珩,当时她还以为那只是兄妹间的酸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