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口中满是被牙齿咬破的血腥味,可那点微不足道的疼又怎能与他此时心中的疼痛相比?
他宁愿这样的伤是落在他身上,他便能代她受苦。
可他什么都做不到。
宁珩前所未有的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与渺小,连自己的夫人都守不住,比起皇权,他就算算计防范再多,在压倒式的权利下,他也宛如蝼蚁一般,只能任人摆布。
或许今日他被官家绊住脚只是意外,可若哪日不再只是单纯的意外呢?
他的双眸一片猩红,胸腔中那颗冰冷的心随之无声坠落。
等到李御医将最后一针收尾,宁珩的双鬓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宁珩已经记不清,他麻木的如同行尸走肉,唯一牵绊着她的那人沉沉睡着,他便也沉如朽木,不见一丝生气。
温雪杳如今不宜颠簸,便是宁珩想连夜待她回上京城的宁府都不成。
等御医与大夫们离开,帐内只剩下宁珩一个人,他才出声唤道守在门口的宁十一。
青年的双目幽沉,如死潭一般冷凝,“方才季小王爷可同你说什么了?”
宁十一将方才季子焉同他说的话转述与宁珩,就见对方的脸色,比他方才进来时更阴翳了不少。
“你是说,今日本是七皇子设计,本想在关键时刻带人救下阿杳与宝珠。却未曾想有人利用了他计谋,在他的侍卫中安插了杀手,想将计就计,让他死于自己设下的计谋中?所以才引得那群杀手要一不做二不休,将阿杳与宝珠一并除掉?”
宁十一点头,“正是。其余的事便如宝珠小姐说的那般了,夫人让她先逃了出来搬救兵,这才撞上季小王爷。”
话落,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宁珩,剩下的话也无需多言。
半晌,宁十一想到什么,又道:“世子,方才夫人的兄长来了,此时还等在帐外。”
宁珩:“你先让人回去罢,此事不易张扬,更何况如今也不是清算的时候。”
好在今夜季子焉回来时已是天色尽黑,他也有意遮掩了行踪,是以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官家也只以为温雪杳是在狩猎时受到野兽攻击受了伤,并不知晓此事还牵连到七皇子与季小王爷。
事关温雪杳与宁宝珠的名节,此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若旁人问起,便只道是两人狩猎时受了些惊吓与轻伤。
至于引发今日事端的罪魁祸首,想必都无需他与温长青出手,便有人会按捺不住。
宁珩守了半夜,直到晨光熹微之际,榻上之人才发出细若蚊吟的声响:“水......水......”
宁珩的心猛地一跳,忙将手边的水袋递到温雪杳唇边。
他拿着绢帕接在她的下颌,温雪杳半喝半漏,但好歹也算是解了渴。
昨天半夜时,她身子起了烧热,宁珩按着御医的嘱咐给她喂了药,今日再用手探她的额头,倒是不似昨日夜里那般滚烫了。
榻上的温雪杳幽幽转醒,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睫,就看到榻边脸色青白的宁珩。
昨日回来时,她迷迷糊糊晕着,却也刚好听到了宁珩同季子焉说的那番谢言。
对上那双布满血丝的黑眸,温雪杳忽地落下泪来。
昨日遇难时她没哭,季子焉拔剑替她止血时她也没哭,方才疼醒后也没有哭,可此时看到眼前的人她忽然便不知怎么了,就是委屈的鼻尖发酸。
尤其是那双浓如夜色的黑眸里,没有半分她预想中的猜疑或者嫌弃。
他一定知道了先前发生的事,知道了元烨对她布下的圈套、看出他的不轨之心,看到了她衣衫褴褛裹着旁的男子的外袍回来,自然也一定从她肩上的止血带中猜到了季子焉看过她的身子。
可他开口后问出的第一句话,却只有担忧与心疼,没有一丝一毫的质问与责备。
更多的,竟然是自责,像是懊恼他没有保护好她,没有第一时间出现护在她身前。
温雪杳心中忽而溢出一些酸涩的情绪。
像是突然有些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人,他的喜欢就是与旁人不同的。
她先前只是不理解有人的感情为何能如此疯狂,超脱她前十七年所有的认知。
这一刻,她好像又理解什么。
温雪杳喉咙一涩,忽而没头没尾的问道:“宁珩,昨日情况危急,是我同意他帮我止血的......”
宁珩如何猜不出温雪杳想说什么,即使她说的已经很晦涩。
他很想抱起她吻一吻她的唇,却又怕牵扯到她肩上的伤口。
于是他半跪在床榻前,捧起他的指尖,轻柔碰了碰。
温雪杳只感受到指尖有滚烫的水珠,顺着她的指缝蜿蜒落下,然后,耳边响起青年脆弱的哭音:“阿杳,我只会庆幸你让他救你。”
宁珩冷静一夜的心也忽的透亮。
原来比起她,自己卑劣的心思,所有贪婪、占有、嫉妒的欲望,都能甘愿为其让步。
只要她好。
第61章 接纳
宁珩的回答并不在温雪杳的预料之内, 但这样的话由他脱口道出,仿佛又再正常不过。
她此前一直觉得宁珩的喜爱异于常人,看到暗室中的他时, 她甚至一度觉得他身上染满了疯狂的气息。
之后再看他的每一个举动,都仿佛藏着无尽的危险,令她无力招架, 心生害怕。
可这一刻,她又不得不承认,他疯狂的一面或许不被世俗所接受,但他身上独有的温柔却也从来不流于世俗。
温雪杳的心忽地一软。
宁珩看她满脸泪痕, 心中也愈发难过。
他知晓女子都重视名节, 更何况被外男看了身子这样的事。
他忽然想起,曾经的张家小姐在泛舟时不小心坠湖, 正巧被路过的一个男子所救, 那小姐被人救上来后,不仅被原定的夫家嫌弃退去了婚事, 她本人更是不堪自己的身体被旁的男子碰过, 便选择了自尽。
思及此,宁珩再看温雪杳此时哭成泪人的模样,又想到她醒来后提及的第一件事便是关乎“名节”的问询,他心中霎时警铃大作。
“阿杳,你听我说。”宁珩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像是怕气息稍重就会吓到眼前的少女, “今日你只是伤在了肩上,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的, 我听季小王爷说了,他几乎是摸着黑给你包扎的, 什么都没瞧见。”
他说的话半真半假,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可都为的是让温雪杳能卸下心中的重担,解开心结,不要纠结于今日之事。
“再者,就算你伤的不是肩,而是别的什么要紧的位置......”话落,宁珩忽然连“呸”三声,紧张道:“不是…我的阿杳自然不会再出事,我只是想同你讲,无论伤在哪里,只要是能救你的性命,你便将他当大夫,看了便看了。”
“无妨的。”他抹掉她下颌坠着的泪珠,“我是你的夫君,我都不在意这些虚名。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危更重要,所以,你也不必介怀此事,好不好?”
“你不怪我?”温雪杳直直盯着他。
“你是为了保命。”宁珩再也忍不住,八尺男儿,俯身便将脸埋在温雪杳的手心痛哭出声,“阿杳,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还好你没有固执地拘泥于什么名节。”
“所以我怎会怪你,我只感激你向季子焉求助让他救了你,也感激他愿意对你施以援手。除此之外,若要说怪,那我也只怪自己没能保护好你。”
“我怎么舍得怪你?应是你责怪我才对。”宁珩的声音一断,几乎是从喉咙中低吼出的怒音,“我担你唤一声夫君,却连自己的夫人都保护不好,我......”
宁珩一直将脸埋在温雪杳的掌心。
没等宁珩说完,覆在他面上的手忽然缩了下。
下一秒,温软的指腹又重新落在他脸上,这次却是温柔的抚过他的眼角和脸颊,“夫君,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话落,跪在床前的宁珩身子忽而一僵,“阿杳,你方才唤我什么?”
自打暗室那日之后,温雪杳就再没有像从前那般柔声细气的唤过他夫君,他还以为想让她再如昔日那般唤自己一句只是妄念了。
“夫君,再给我喂些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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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温雪杳伤势稍稍稳定,宁珩便告假带人回了宁府。
路上颠簸,不知是不是温雪杳肩上的伤口又裂开,所以才疼的满头大汗,人也晕了过去。
好在宁珩早就命宁十一先行驾马回府,府中大夫候着,几乎是宁珩前脚刚将人抱进院中,大夫后脚便跟了进门。
宁珩将温雪杳安顿好,腾出功夫朝身后正欲作揖的大夫一摆手,催促道:“不必多礼,李大夫你且先来看看我夫人的伤势。”
出发时温雪杳的精神头还不错,或许是一路颠簸劳累,她的伤势便又加重了。
李大夫上一番探查后,摇头道:“无碍,只是夫人她有伤在身,身子本就比旁人虚些,气血空虚这才晕了过去。”
说着,李大夫拿过宁珩递给他的方子看了眼,方子是御医开的,自然稳妥。
“如今只需加两味补气血的药进去就是。”李大夫又开了一张补气血的药方,将两张方子一同交给宁珩。
宁珩看过后递给宁十一,让他依照方子去药房抓药。
在山上到底是只能勉强稳住温雪杳的伤势,但要医治,还得回上京城来才行。
在山上熬了几日,温雪杳都没吃过一顿和心意的饱饭。
最初是伤口疼的吃不下饭,后来等感觉到了饿时,却也失去了胃口。
在山上是大家都是直接炙烤了现打来的猎物吃,烤肉又油又腻,宁珩自然不让她吃,便只能熬了清粥。可温雪杳在吃上本来就有些挑嘴,何况在病中,她觉得自己似乎比平日更娇气了几分。
然而在那野外之地,又委实做不出什么带花样的膳食。
是以,温雪杳食欲本就寡淡,再加之清粥小菜一连吃数顿,莫说病人,就连常人也会受不住。
药已经抓回来了,正在小厨房的火上煎着。
宁珩端了一碗蔬菜面,将温雪杳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拿着勺子将面在碗里碾成刚好够一口咽下的小段,喂到她唇边。
温雪杳鼻子动了动,配合着张开嘴。
但只吃了一口,她就忍不住眉头紧皱,将脸别了过去。
宁珩的脸色不比她好看多少,小声问着:“是不是不合胃口?”
温雪杳一时没说话。
宁珩又道:“如今回府了,不是在山上,你想吃什么便同我说。”
温雪杳仰头看了宁珩一眼,睫毛颤了颤。其实她平日里真没有如此娇气,更不是愿意折腾人的性子,相反,她其实特别怕麻烦到旁人。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人的性情就会有些改变......
温雪杳只犹豫了一瞬,就道:“想吃新婚夜的那碗面。”
闻言,她注意着宁珩的表情,就见他脸上不仅没有半分不耐,还生出几分喜色,似乎被她折腾是件多么令人愉悦的事。
宁珩撂下手中的碗,避开她受伤的肩膀,扶着另一侧在她腰后垫了一个软枕,才抽身出来站起身道:“好,你想吃我便去给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