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世子不会有事的。”
“季小王爷不会有事的。”
说完,两人齐齐一顿。
漫长的沉默过后,还是季婉婉先一步借打趣活跃着低沉的气氛,“雪杳妹妹如今真是生疏了,以前都是随我一道唤兄长‘哥哥’的,如今却称他‘季小王爷’。”
“你这般与他生疏,他听到嘴上虽不说,心里还不知有多难过。”
难得季婉婉还有心思逗乐,温雪杳要短暂地忘却外面的混乱,勉强撑起一抹笑,“季小王爷是胸怀宽广之人,才不会像你说得那般斤斤计较。”
季婉婉撇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瞧着他再怎么一副圣人模样,也终究只是个俗人。”
温雪杳语塞。
季婉婉继续道:“其实你也不必与他那般见外,你知道的,我兄长他绝对做不出半分逾越君子德行底线的事,他如今待你好,是真的将你当做妹妹。”
“我知道,他是真君子。是我小人之心行了吧?”温雪杳无奈讨饶。
“是你小人之心?”季婉婉撇嘴,“还是你夫君?”
温雪杳下意识为宁珩辩解:“你休要胡言乱语!”
季婉婉迷眼,“我瞧着他待你倒是小心眼儿的很。”
温雪杳被她笃定的模样唬住,不知不觉就中了对方圈套,接话道:“此话从何说起?”
“狩猎你受伤那日,你没瞧见,但凡是有关你的事,宁世子无一不奉行事必躬亲,若他会医术,恐怕都不愿让旁的御医大夫为你看诊医治。”
温雪杳出神地“啊”了声,“有这么明显么?”
季婉婉惊呼,“果然是真的?”
温雪杳愣住,看对方面上惊讶的神色,后知后觉自己方才被使诈。
“我还以为宁世子他当真就如表面瞧着那般宛若一尊玉人似的,谁知竟也像寻常男子一般不能免俗。”
温雪杳失笑摇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没了最初刚回府的那股子紧张。
温雪杳心想,许多事情好似都与前世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想起前世,饥荒与疫病来得都不似这一世早,所以这一切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上一世北方与海国比邻的边界之地因灾荒而爆发民乱,海国趁机进犯,当时官家首当其冲下旨命温雪杳的兄长前去平定边关的人心与战乱。
但最后此役战败,温长青回京后就被官家定了罪。
然而边关纷乱依旧未平息,最后则是由宁珩主动请缨,代替了她的兄长温长青再次领兵出征。
后来温雪杳一心记挂着兄长锒铛入狱,宁珩如何,她自无从知晓。
也没听闻他凯旋的消息,温雪杳便死在了那个冰冷的雪日。
先是被温初云毁掉容貌扔进了破庙,后来......温雪杳没有后来的记忆,在冰天雪地的荒郊野岭之地,想也只有冻死一个下场。
但她今日不可能看错,那群暴民中,一定有人已经染了疫病。
会令无数人面目溃烂,伤口化脓生疮的病,也只有前世那场骇人的疫病。
就在她摸不着头绪时,忽的想起先前宁珩同她说的话。
——“防疫一事交予何人负责?”
——“七皇子。”
温雪杳一阵心惊。
元烨看重权势,前世就已经到达近乎癫狂的地步,却未曾想这一世为了那个位置,他连人性都泯灭了。
这不是丧心病狂又是什么?
可若说不是他在暗中捣鬼,温雪杳又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操纵利用这一切。
见温雪杳面色的变化,季婉婉掩唇轻咳,“雪杳妹妹,你是不是也在担心宁世子......”
纤长的睫毛颤抖,若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宁珩与季子焉并不会出事,可关键是一切早已脱离上一世的轨迹,且还在朝向温雪杳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话音才刚落,门外的小暑就忽地扬声道:“夫人,宁侍卫回来了。”
温雪杳脸上没有半分惊喜,反而露出凝重之色,她抬眸与季婉婉对视一眼,快步走出院外。
不多时,宁十一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央。
温雪杳上下打量他一眼,心再度往下一坠,“世子呢?”
宁十一倏地跪下,连抬头看温雪杳都不敢,“夫人,世子今日恐怕是回不来了。”
“怎么回事?”温雪杳稳住声线,“宁侍卫,你起来回话。”
宁十一即使起身,也依旧低垂眉目,他的视线小心翼翼从季婉婉身上扫过。
后者霎时心慌,箭步冲上去,“是不是我兄长也出了事?”
宁十一无声点头,“八王爷感染疫症,官家命世子带皇城司之人将他遣送出皇宫,两人如今皆于七皇子在城外的一处别院中。”
元烨。
又是元烨!
温雪杳猛地后退一步,堪堪稳住身形。
季婉婉想起今日在马车中看到的暴民,其中有人面目溃烂,恐怖不可言状。
所以方才宁十一是说,她兄长也染上了可怕的疫病?
她无助地看向温雪杳,却忽然想起她的夫君也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疫病之所以可怖,其最大的原因便是它会传染旁人。
强忍半日的人终于忍不住,恸哭流涕与温雪杳紧紧抱住彼此,“雪杳,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
上一世疫病爆发了许久,才有大夫逐渐研究出药方。
这一世元烨既然敢铤而走险操纵提前这一切,她不信对方毫无防备,旁人或许此时还不知如何应对疫病,但他一定知道!
温雪杳拍了拍季婉婉的肩膀,其实她心里也怕的厉害,她怕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更怕宁珩已经遭遇不测。
但她还是压下所有不安,轻声道:“婉婉姐姐,你莫要哭,我有法子。”
季婉婉怔怔看她,“当真?”话音将落,连她都不可置信,温雪杳不过是与她差不多的深居后院的女子,又能有什么法子?
却见温雪杳坚定点头,“我有法子,你相信我,他们二人一定不会有事。”
话落,温雪杳朝着一旁同样发怔的宁十一,抬首道:“宁侍卫,你可知七皇子城外的别院究竟在何处?”
宁十一先是点头,紧接着又道:“夫人,你想做什么?”
“备两匹快马,我要你现在就带我出城。”
宁十一面露惊惧,“夫人万万不可,世子离行前叮嘱我切不可让你出府。”
“是么?”温雪杳忽地眯眼,面无表情看向宁十一,“若夫君当真嘱咐过你,想必他也一定是说切莫要将他的行踪去向透露给我,只编造一条谎言让我安心就是。”
温雪杳逼近两步,淡声道:“可宁侍卫还是如实告知我了,为什么?”
宁十一面露难色。
温雪杳自然不怀疑宁十一护主的忠心,正是因为她十分清楚对方护主心切,才能猜到一定是有人暗中同他说了什么。
诸如,“七皇子是不是说——只要引我去别院,就能保夫君无虞?”
宁十一艰难颔首。
“那便带我去罢。”温雪杳冷静道。
就算元烨不来找他,她也必须得见他这一面。
第71章 软禁
温雪杳换了一身侍卫着装, 头戴黑纱帷帽,同宁十一骑马出城。
抵达郊外别院时,夜色迟暮, 盛夏晚风依旧闷热,蝉鸣此起彼伏。
随着面前重重包围固若铁桶的大门敞开,里面走出一位墨蓝色长袍腰束竹纹织锦腰带的男子。
来人正是元烨。
他似笑非笑地斜睨远处的宁十一, 毫不吝啬夸赞,“不愧是宁侍卫,此事交给你去办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温雪杳皱眉,侧身挡住元烨投递来的不怀好意的讽刺视线, 开门见山道:“七皇子, 我......”她出城特意乔装打扮,又以帷帽遮面, 为的就不是要轻易落人口实, 如今若是在大门外编直言“夫君”,岂不是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
她沉默一瞬, 抬头看向元烨, 斟酌后道:“七皇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元烨上下打量她一番,侧身单手朝院内摆了个“请”的动作。
门口守卫放行,温雪杳与宁十一一路穿过前院,顺游廊行至一处门前。
“前面便是书房。”元烨歪头,等温雪杳先一步踏入书房之后, 向前一步逼停随行在她身后的宁十一。
不紧不慢地笑道:“宁侍卫不是担心宁世子的安危么,不妨此刻就去他身旁伺候着吧。”
话音将落, 一旁走出的侍卫就不由分说仗着人多势众将宁十一团团围住,随之卸去他腰间的配剑。
宁十一还想挣扎抵抗, 却见站在门边头戴帷帽的温雪杳突然掀起面前的黑纱,一字一句道:“七皇子,既然你要将宁侍卫送去夫君身边,不妨将我也一并送去。他一个侍卫,而我是宁珩的夫人,他如何能比我将人照料得更好?”
此刻在院中,温雪杳没了先前的顾及。
不知是被哪句话刺激到,元烨脸色忽地一黑,转身就将站在书房门边的温雪杳一把推进门内。
“将宁侍卫看好!”伴随命令落下,木门“嘭”地一声阖上。
屋内,元烨双目通红死死怒视温雪杳,再没了方才的气定神闲与嚣张跋扈。
许久之后,他忽地放低姿态,哀声祈求道:“小姐,你执意要如此伤我的心么?”
温雪杳冷冷看他一眼,面露嫌弃,“七皇子,这里没有什么‘小姐’,你还是称我‘宁夫人’为好。”
“什么宁夫人!”元烨一脚踹翻温雪杳身后的雕花木凳,恶狠狠道:“他宁珩都要死了,哪来的什么宁夫人?”
他连小姐也不叫了,开始直呼她的名讳,“温雪杳,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上一世你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今日不妨告诉你,宁珩他也死了,你知道他怎么死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