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做不到。九个小时都要我命了,我最多坚持备考期。”
“燕羽你怎么坚持的?能不能教我们点方法?”
燕羽默然半刻:“看你们有多重视。琵琶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教室静了半分,有人玩笑:“比命还重要?”
“比命重要。”燕羽说。
起了轻轻的笑声。大家认为燕羽在开玩笑,平日里疏离清高的大神因这玩笑变得亲近了些。
但崔让蹙了眉,黎里内心一震。那时,西行的阳光照着燕羽的脸颊,呈出一抹淡金色的透明的质感。他微垂着眼,睫羽在光线下有些虚化。
他坐在人群中,侧脸看着格外的孤独。
满屋的人影,他只扭头朝黎里看,眼神安静,竟有些脆弱。
黎里的心像轻轻撕裂开的一张谱纸。可一瞬,他恢复了淡然,以至她以为看错。
很快又有人问起专业问题,他继续解答了。黎里则继续认真笔记。
她记了满满十页纸,生怕忘记细节,又赶紧从头画重点,加注释,整理了好半天,回神时发现教室里光线昏昧了下去,课桌上夕阳光变得橙黄。周围很安静,同学们早都走了,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抬头寻钢琴的方向,见燕羽坐在窗边一张课桌旁,正静静看着她。夕阳笼在他脸上,他眸光深深。
目光撞上的那一瞬,燕羽一愣,立刻移开眼神,知道被抓包了,有些尴尬地抿紧唇,想扭头看窗外,可没忍住,低头摸着眼睛一下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出了白白的牙齿。
那是黎里第一次看见燕羽笑开,脸颊上有小小的梨涡。
他脸霎时就红了,很快止了笑,起身背上琴盒,仓促说:“我先走了,你好好练。”
黎里点头:“嗯。”
等他背影消失在门口,黎里没忍住,猛地双脚跺地板,笑得趴在桌上埋了头。
第39章 chapter 39
跨年那天, 寒潮来袭,江州大降温。
燕羽中午回家,见秋杨坊低洼处的小水坑都结了冰。这几日天气不好, 晾衣绳上挂晒的衣物少了, 倒是不少网兜里晾着萝卜干和腌鱼, 血水凝成长长的冰线,在半空中摇晃。
燕羽一路往家走,这家厨房排气管里喷出土豆炖猪蹄的香味,那家窗子里传出父母训斥小孩的声音。隔壁巷子又有邻居吵架骂街了。放学的孩子骑着自行车从身边飞驰而过。
他回江州三个多月,竟也慢慢适应了秋杨坊的嘈杂与混乱。
燕羽一进自家,闻见了鱼汤的香。他到厨房门口,抽油烟机轰隆作响,炉灶上炖着金黄的莴笋鱼汤,燕回南围着围裙正在切豆腐。
他见燕羽回来, 道:“今天有乡下上来卖鱼的从我店门口经过,我一看这黄骨鱼就是田里野生的, 买了回来给你炖汤喝。来尝尝咸淡。”
燕羽放下琵琶盒,过去舀了小半勺汤, 吹吹了喝一口, 暖烫鲜美。
“还要放盐吗?”
“刚好。”
“豆腐还没放,得加点盐。”燕回南将菜刀上的豆腐抹入锅中, 加了点儿盐, 说,“盛饭吧, 你妈妈快回了。”
燕羽刚盛饭, 听到院门响。很快,于佩敏的声音伴着高跟鞋声传来:“燕回南你今天下厨了?嘶, 外头太冷了。”
“碰到野生黄骨鱼了,想着我儿子爱吃。”燕回南将汤锅端到餐桌上,点燃酒精炉子。
一家三口围桌而坐,鱼汤热气蒸腾,清香四溢。旁放一篮子待煮的莴笋叶,外加清炒蒜薹,韭黄炒肉丝,还有昨天剩下的玉米炖猪脚。
燕回南给燕羽舀了条嫩嫩的小鱼,笋尖跟莴笋最嫩的几块都挑他碗里,叮嘱:“多吃点。这锅一家人一顿吃完。”
“嗯。”
“好吃吗?”
“好吃。”鱼肉细嫩,鱼汤鲜美。一碗下肚,一身的寒气驱散大半。
于佩敏又给他舀了碗,说:“晚上演出要我们去吗?”
“不用。”
“江州的演出小菜一碟,也没什么好看的。”燕回南说,夹着莴笋叶子往热锅里下,“线上报名了?”
他问的是帝音。
“报了。”
“好。等上了帝音,他妈的老子要去奚音附门口拉个喜报。”燕回南咬牙切齿地说,“最好那俩一个都考不上。”
于佩敏在桌子底下轻踢了燕回南一脚。
燕羽喝着汤,没什么表情。
于佩敏说:“他去帝音,是谁都能料到的事,不要你说。”
“但有些人就他妈以为——”燕回南止住了,夹了煮好的莴笋叶在燕羽碗里。
于佩敏:“熟了吗,多煮会儿!”
燕回南:“熟了。这才好吃呢!”
那叶子有点生,吃着微苦,燕羽也没讲。
父亲问:“上次去帝洲,宫老师给你演出费没有?”
“你要?”燕羽问。
“这个你自己拿着,我就问一下。”燕回南嗦着鱼骨,叹,“还是我眼尖,这鱼真野生的,香,嫩。啧,这么好的菜,要是喝点酒——”
于佩敏瞪他一眼。
“戒了,不喝。”燕回南今天心情不错,很听劝地笑笑,边吃菜,又看燕羽,“儿子。”
“嗯?”燕羽抬眸。
“今年最后一天了,跨过去就是新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好往前走,朝前看。明年很重要,也很好,上了帝音,跟上宫老,你未来不可限量的。至于那些人,连你车尾灯都看不着。儿子,加油啊。努把力!爸爸相信你。”
燕羽静看他半刻,落下眼眸。
……
黎里刚出自家院门,又折返回去,走到小作坊门口。
水蒸气弥漫了整间屋子,何莲青系着头巾戴着口罩,正归置着蒸笼里的糍粑。
黎里唤了声:“妈妈。”
何莲青回头:“怎么了?”
黎里站在门口,也不进去,说:“我有新年晚会的家属票,你想去吗?有我的表演。”
何莲青放下手里的活,手擦擦围裙,走过来:“看到什么时候啊?”自丈夫去世儿子入狱后,她神经衰弱,睡眠不好,每晚十点前必须睡觉,不然一夜难安。
“我们节目九点,蛮早的。”
“好啊。市音乐厅我还没去过呢。”
“去看吧。看完你自己回家就行,不用等我。”
“诶。”
黎里走开几步,又回头冲她说:“哥哥也会看到我的。”
……
作为艺校生,黎里登台表演过多次,但都在不起眼的角落——她从未参与过少于二十人的表演。
六点在后台化妆,室内热风不够,她有些冷,中途打了好几个哆嗦。究竟是冷还是紧张,搞不清了。
她造型是半丸子头,配旗袍。脸部轮廓立体姣好,身材曲线青春玲珑。她装扮好了去后台练习。半路,崔让推门进来,喊了声黎里。
两人同时打量对方,都有些怔愣。
崔让一身西装,气宇轩昂。他脸上还没化妆,但额发梳上去了,显得眉清目明。
黎里今晚也格外美,且不说面容如画,那一身旗袍便是纤秾合度气质亭亭。
崔让缓过神,说:“你有燕羽联系方式吗?他下午就没见人,现在都没到。”
“有。”黎里直接拨了电话。
“嘟——嘟——”没人接。
响了大概十来次,始终不接。
黎里稍稍皱眉时,那边接了起来。不知是否因隔着电话,燕羽的声音听着很陌生,很低:“喂?”
那头杂音很大,风声也很大,一度刮得黎里耳朵疼。
“燕羽?你在哪儿?”
听筒里一阵唰唰刺响,像手机在外套上移来移去的动静,又像什么东西在刮擦。
“出租车上,等下,我把玻璃摇上去。”风声停歇了,突然变得非常安静,燕羽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洞洞的,“不好意思,我头有点晕,在家休息迟了。很快就到。”
“晕得厉害吗?还能演出吗?”
“好点了。马上到。”他说,“你等我二十分钟。”
“好。”
黎里跟崔让说了情况。
崔让道:“我包里有治头疼的药,等下拿点给他。”
“你怎么有这种药?”
“有时候练习狠了,会头疼。”崔让迟疑一下,问,“燕羽他……身体好像不太好?”
“好像是肠胃方面的问题,还有点低血糖。”
崔让点点头,又多看了她一眼,才阖上门离开。
黎里随即给燕羽发消息:「不急,慢慢来。」
又加一条:「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