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他说。
黎里莫名:“什么草莓?”
他有气无力:“要不是我耽误,走之前能去买串草莓糖葫芦,给你妈妈带回去。”
黎里一怔,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好半天了,她哑然道:“你现在还有心思念着这个。”
燕羽没答,像又模糊睡了。
只剩两人的影子,在对面玻璃上明明灭灭。
帝音本就离车站不远,两人及时到了车站,上了火车。
黎里一身汗地背着琵琶,推着箱子走到两张下铺前,却见其中一张铺位上坐了一家三口。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妇带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男孩在铺位上翻滚。
女人与黎里的眼神一对上,就知她是这铺位的主人,忙说:“小姑娘,我们带着小孩儿不方便,跟你换张下铺好不好?”
但他们的中铺并不在黎里燕羽这边,而是在隔壁间。只是隔壁两个下铺是对中年夫妇,看着不好通融。
黎里没搭话,把琵琶琴盒跟箱子塞到床铺底下,又把另外两个箱子塞上行李架。燕羽要帮忙,她没让,一把将他摁在床铺上。而占他们床铺的那男人竟没搭把手。
黎里麻利地把行李安置好,脱掉羽绒服,擦擦脸上的汗,纸巾揉一团扔进桌上的垃圾盘,这才回头看那一家三口,说:“不换。你们票是哪儿的,回哪儿去。”
女人有些惊讶:“你刚不是答应了吗?”
“什么时候答应的?”
“不是,我们带着小孩,真的不方便。小孩儿太皮了,从中铺摔下来也危险。你还是学生吧,就帮我们一个忙……”
黎里早就不耐烦,打断:“说了不换,你听不见?!”
“你讲话那么凶干什么?”女人不满了,“跟你好好商量呢!”
“你什么脾气?学校老师怎么教的?”男人也帮腔,“现在学生就这种素质?我们那时候都晓得助人为乐。”
小男孩见了,也冲黎里叫:“这是我们的床!”
黎里只说:“你们走不走?”
没人动。
黎里上前揪住那矮个儿男人的衣领,一秒把他拎起来推到走廊上;又把女人从床铺上拖起来推出去;小孩儿也被她抓起搡到她妈怀里。她本就个儿高,力气不小,速度也快,三人竟都没反应过来。
小孩扯着嗓子要嚎,黎里指他:“你再给我叫!”
小孩被她吓到,真不发声了。
“你吓我孩子干什么!”女人扑上来要打黎里,黎里一手摁住她头,把她怼开。
男的见状,也冲上来。黎里正要迎战,一只手将她拉开,燕羽挡在她前边,一把将男人推了回去。
那男人个头连黎里都不如,又见燕羽起了身,不敢上前了。
他老婆却气不过,要来推燕羽。
黎里抓住她手,挡了开,警告:“你敢碰他一下试试!”
身后,燕羽轻轻握住了她小手臂。
她太过凶神恶煞,女人有些怕了,开骂:“现在的学生什么素质!还动手打人!”
乘务员被招惹了过来:“吵什么呢?”
黎里低声对燕羽说:“你坐回去休息。”
燕羽没动。
女人冲乘务员叫屈:“我们跟他们好好商量想换个床铺,带着孩子不方便,结果这小姑娘好霸道,又是推人又动手的。”
乘务员看了眼燕羽和黎里,问:“你们想换吗?”
黎里:“说了不想换,他们一家赖我床上不走。”
女人:“谁赖了,你……”
乘务员回头:“人家不想换,这是人家的权利。别吵了,马上熄灯了。回自己床铺上去。”
女人叫:“诶不是!刚才她吓唬我孩子这事就完了?”
乘务员说:“你们带着孩子呢,还抢别人床铺,有你们这样的家长没?”
燕羽已缓缓坐下,低着头,压抑着喘气。黎里看见他双手紧摁在床板上,关节掐得森白。
那女的还在叫:“他们两个!刚才对我们又推又打的!你们都不管管?让她给我道……”
黎里回头:“你再废话一句,我把你嘴撕了。”
女人一愣,又吓又怒,张口要怼。黎里眼神一变,陡然上前,乘务员赶紧拉住她。女人跟丈夫则拉着小孩吓退去了隔壁间。
隔壁的中年人开口了:“讲点道理,人不换就不换。你们吵什么?”
“就是,我看人孩子个头那么高,挤在中铺也憋得慌。不换合情合理。”
“哪有不打商量就占着人家床铺的?”
周围人纷纷帮腔,那一家子这回不说话了,灰溜溜回了自己铺位。
黎里却觉憋了一晚上的火没处发,咬牙站在原地没动。
乘务员问:“你朋友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燕羽仍在缓慢地喘气。
黎里说:“低血糖。现在车上还有吃的吗?”
“餐车有。”
“谢谢。”黎里说,“刚才也谢谢你。谢你主持公道。”
黎里没急着过去,坐下看了会儿燕羽。
他精神仍不太好,看看她,忽说:“你应该很少对第一次见的人那么不客气。”他说的不是火车上的人,是陈家那四口。
“你不喜欢他们,我看得出来。”黎里说,“连你都不喜欢的人,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看出来?”
“感觉。我也不喜欢。什么鸟样儿。”
燕羽没接话了。
黎里说:“你休息下,我去餐车给你弄点吃的。”
“好。”
等黎里从餐车端回来一碗面,卧铺车厢已熄了大灯,只剩地灯亮着。
她把面放到床头小桌上,却见燕羽坐在床中央,背靠墙壁,歪着头睡着了。像是想要等她回来,但没等到。
“燕羽?”黎里轻推他肩膀,“先吃饭好不好?”
他没有反应,睡得很沉。
黎里一条腿跪上前,搂住他肩膀,将他抱过来,想试着将他放倒。他的头缓缓撞到她肩上,又靠在她手臂上转了半圈,垂仰下去。
火车哐当哐当行进,车厢内光线昏暗。窗外的路灯光一道道切割进来。燕羽的脑袋仰吊在她手臂上,额发尽数向后倒去,露出饱满苍白的额头。
他紧闭着眼,下巴的线条刀削一般。因仰望的姿势,脖子拉得很长,喉结顶在紧绷的肌肤之下,像小的山丘。
这样的姿势,他也无知无觉,像死掉了一样。
黎里心口发酸,一手托住他后脑勺,将他的脑袋稍稍抬平,再慢慢把他放躺在床上。一落下,他的脸就侧歪进了枕头里。
黎里给他盖上被子,在昏暗中看了他一会儿。看看看着,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少年的头发软而柔顺。
她一人吃掉整碗面,简单洗漱后,也躺下了。
第二天早上,燕羽精神恢复了大半,但仍不怎么吃东西。
黎里买了两份早餐,白粥、水煮蛋加馒头。
燕羽只吃了几口粥,就吃不下了。
黎里无声看他,他就又拿起了勺子。但每吃一口,眉心就皱一下,像压抑着要呕吐的冲动。
黎里不管,说:“你就是再吃两个小时,也要把这些吃完。”加一句,“我最讨厌浪费食物的人。”
燕羽不吭声。
稀薄的阳光从车窗外洒进来,照在两个沉默吃饭的人身上。
黎里说:“我有话跟你讲。”
“什么?”
黎里看他眼睛一秒,又看向窗外晨雾中的大地,不知从何说起。
手上最新那道疤是什么时候?跨年后吧?
汇演那天,电话里风那么大,你在哪儿?如果在出租车上,从你家到音乐厅,用不了二十分钟。
六七号发烧是为什么?那段时间没有降温。
可黎里说不出来,她低下头,敲碎那颗水煮蛋,剥着蛋壳。
燕羽等了她一会儿,没有结果,便低头喝粥。
黎里吃完那颗鸡蛋,又喝了口粥,说:“你转校之前,我们就见过。”
燕羽抬眸。
“去年九月,从北城到南城的船上。”
那天他从奚市回江州,坐了船。
黎里看他表情,知道他想起来了。
“那天你不是踩空。”隔了几秒,她说,“跳江?”
火车窗外,电线杆和枯木的影子一截又一截从两人头上、肩上飞驰而过。
“厕所虽然在船尾,但周围有栏杆。船尾甲板是往上倾斜的,不可能感觉不到。何况,还有防行人的链条。”
燕羽“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