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里抬头,他脸在发光,双手在钢琴上弹出一段旋律:“怎么样?”
黎里一愣,副歌换了三个音,但磅礴中那悲伤的感觉便有微调,变得悲怆而怅然。气氛完全不一样了:“这个好听诶,还很高级!”
他一下就笑了,挥手在乐谱上做了修改标记,终于满意,阖上钢琴盖,说:“回家吧!”
那时琴房楼已空无一人,其他教室都熄了灯,走廊上灯光灰白,莫名寂静阴森。
黎里打了个抖,挽住他手臂,说:“有点吓人。”
“是吗?”燕羽前后看看,忽然猛一下抓她后背,黎里吓得浑身激灵,一声尖叫:“啊!!”
他笑得露出了牙。黎里气得打他,他任她打两下,情绪仍亢奋,走着走着,又凑她耳边阴森道:“黎~~里~~”
黎里拿眼睛斜他,手掐他腰上。两人闹成一团,下了电梯。
深夜的帝音校园静悄悄,夏天的夜,树影茂盛,教学楼漆黑。路灯清幽地照着。
黎里走在空旷无人的道路中央,感觉自由而奇妙,她往前跑几步,鞋子把水泥路踏得啪啪响:“没想到学校到了夜里是这个样子,空城似的,很舒服诶。”
“喜欢吗?”燕羽走在她后边一两米远,“等明年你上帝音,我们搬到学校附近了,哪天晚上忽然不想睡觉,就跑来学校晒月亮。穿睡衣来都可以。”
黎里想到那场景,兴奋道:“真的?”
“真的。”燕羽说,“我看中学校东门那个小区了。你想看吗?”
“好啊。”
两人穿过夜深无人的大道,跑去东门斜对面,趴在栏杆边朝里望。小区环境不错,绿树茂密,路灯昏黄。夜风中飘来栀子香。
近处的公共健身区器材很新,涂着黄蓝相间的油漆。一只橘猫趴在地上睡觉。
黎里小声:“离学校也太近了吧。”
燕羽也小声:“所以你可以睡懒觉。”
“你什么时候看的房子?”
“网上看的,有客厅,阳台。我们想的投影仪、大书桌,都能实现。你要想看,我们最近就定下来,搬家。”
“你傻呀。暑假要出去玩,不是浪费两个月房租。”
“……”燕羽说,“哦,好吧。”
“我们说话为什么要这么小声?”
“……”燕羽说,“不知道,你先小声的。”
两人对视一眼,笑起来,拉着手跑开。跑过一条街了,燕羽拿出手机要打车,想一想,却说:“我们走回去吧。”
现在是凌晨十二点半,离家三公里。
黎里一听就兴奋了:“行!”
从帝音到他们家一路是旧城区,房屋低矮,梧桐茂盛。树冠几乎遮了路灯,光芒斑斑点点,像星星。但今夜是满月,月光透亮极了,白霜一般洒在空荡的马路上。
举目望去,只有无尽的树影和漫天的月光。蓝色的黄色的共享单车停在路两旁,偶有夜行的猫儿穿梭。
夏夜的风湿润而清凉,没了白日喧嚣,很安宁。
黎里说:“你今晚很兴奋。作曲让自己满意了?”
“嗯,如果走这条路,要学的,要研究的东西,有很多。有很大的精进空间,想想挺有意思的。”
黎里看见路边一根长树枝,捡起来推在前面走。树枝尖端摩擦着地面,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或许未来有天,你会变成著名的作曲家。”
“现在没想那么多,把脚下一步步走好。虽然以前学过作曲,但不够系统。暑假有空,还得多补习。”
“只要你喜欢又愿意下功夫,什么都难不倒你。”黎里说着,眼睛一亮,“你看!”
路边花坛里有只刺猬在扒拉泥土。两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刺猬,立刻凑去。黎里轻呼:“好可爱~~”
那刺猬不怕人,黑眼睛滴溜溜看他们一眼,继续吭哧吭哧在灌木丛里扒拉。两人观摩了一阵,燕羽说:“有点臭。”
黎里哈哈笑:“走吧。”
她甩着树枝又往前:“诶,如果能回到过去,你想回到哪一天?”
燕羽看向她:“什么意思?”
“就是特别开心,特别想再过一次的那种。”
燕羽想了下:“野餐那天。”
黎里笑了,那天她也喜欢。
他又道:“还有,芦溪镇,和你坐在钢琴边那天。”
“那天啊!”黎里兴奋,刚要说,那天看到了很美的凤凰花,吃到了超好喝的绿豆沙,在钢琴边他弹奏《closer》她清唱,会堂里有灿烂的晚霞……但,她拿树枝抽打了下地面,说,“不回那天。你忘了,你就开心了一个白天,晚上就遇到那个垃圾。”
“我没忘。”燕羽轻声,“但那天依然很开心。因为你在。”他说,“黎里,和你在一起的很多天,我都想回去再体验一遍。但不回去也好,现在就很好。”
现在,夜深人静。道路宽阔,月光皎洁。世间只有他们二人,只有他和她的脚步声,她手中树枝擦地的声响。这样夏夜的凌晨,他可以走去天荒地老。
黎里扭头,燕羽正注视着她,漂亮的丹凤眼在路灯光下熠熠生辉。他头发又长了些,碎发搭在眉间。她目光描摹着他鼻梁的弧度,落到他鲜红的唇上,一秒,两秒。她扔了树枝,扑上去勾住他脖子。
燕羽被她拉得低下头,撞吻到她嘴唇上。
深夜的覆着月光的街,他和她抱紧在一起,热烈地亲吻,吮咬,吸得彼此嘴唇红彤彤的透出血色,对视一眼,拉上手朝家疯跑去。
他们踩踏着街道,飞奔的脚步在静夜里回荡。他们奔过长巷,冲进家,锁上门。他手揽住她的背,她跳去他身上,搂紧他的脖子,呼吸急促,鼻息灼热。
夏夜奔跑后的热汗从毛孔中细密地钻出,肌肤湿润而柔滑地蹭贴住。
灯来不及开,他将她抵在那面磁吸墙上。
心形的,花朵的磁吸贴膈在她后背,一点点崎岖而陌生的痛感。写着无数日常爱意的贴纸搓出细微响动,粘黏在她后背上。
寂静的夜,涌动的呼吸像热浪翻涌的海,潮水一浪接一浪。
他将她放到书桌上,桌子腿在地板上撞划出刺耳的声响。台灯、书本、水性笔噼里啪啦掉下去。
暗夜里每一丝声响像勾在心弦上的利甲,刺激得彼此愈发疯狂,热烈。
黎里呜叫出声。落在他耳朵里,血液在沸腾,奔涌,他和她疯狂地靠近,收紧。
她觉得疼,咬紧他的肩膀。他也疼,但不肯停歇,像一场不知疲倦的角逐。用力而罕见的激烈。
最终,她脚心慢慢滑落;歪头靠在他肩上,缓缓喘气。他站在桌边,轻捧着她后背,呼吸微促地亲吻她汗湿的鬓角。
她搂紧他的腰:“燕羽,我爱你。”她说,“我真的好爱你。”
……
两天后,高考分数公布。黎里总分326分,参照帝音往年分数线,稳了。
唐逸煊知道了,说给她庆祝,仍是轻水酒吧。燕羽要帮冯佑衡去录个期末作业,晚点到。
黎里到了包间,还没玩一会儿,唐逸煊坐来她旁边,问:“他最近怎么样?”
“我就知道庆祝是假,打探消息是真。”
“那可没。我今天纯纯为了你。”
黎里笑笑,又安静了下,说:“他最近沉迷作曲,很像演奏会结束后那段时间,很轻松,很兴奋,像个正常人。不知道是转移注意,还是戒断反应。”
唐逸煊打量她表情,低声:“他……真的再不弹琵琶了?太可惜了。”
黎里喝着鸡尾酒,有一会儿没吭声,才说:“我不知道。我就希望他活着,甚至开不开心都不要紧。别的,他想怎么样怎么样。”
唐逸煊长叹一口气。
黎里扭头看楼下,乐队奏着一首快歌,年轻人们在舞池里摇摆,像谁都没有悲伤的模样。她还看着,唐逸煊挪开,有人坐到她旁边,揽了下她的腰。
她回头,惊得瞪大眼睛。
燕羽染了一头银白灰的发,一张脸衬得愈发精美皎白,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银色碎发下,那双凤眸更美了,正笑看着她。
黎里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惊喜道:“我的天!”
燕羽笑:“好看吗?”
“好看。”她眼睛几乎不能从他脸上移开,“真好看!”
岳森叫:“太他妈好看了。他从进来我眼睛就没挪过。我去,我也想染了。”
冯佑衡:“看脸的。”
岳森一脚踹上去。
他那发色发型实在太惊艳,一众朋友全直勾勾盯着。黎里眼珠不移,摸摸他头发,还是柔软的:“怎么突然想染头发了?”
“想给你个惊喜,就试了。”
“真好看。”黎里又感叹一遍,不自禁亲了口他的脸。
众人:“啧啧啧。”
黎里不管,靠他肩上只是笑。
李润扬教了崔让玩骰子,几人开始拼酒。
黎里不玩,只盯着燕羽。银白灰的发色将他面颊衬得好似一层清透的玻璃纸。五官也更加立体了,从眉骨到鼻梁起伏挺拔的线条,工笔画般的眼眸,红润的嘴唇,哪里都挪不开眼。
燕羽被她看得脸颊浮了丝粉色,黎里摸他耳朵,他耳朵便也红烫了。黎里下巴搭他肩上,说:“勾引我。”
他没太好意思地笑了:“勾引到了吗?”
她指头拨弄他耳垂:“你说呢?”
他浅笑,看向楼下,不知在看什么,忽然弯唇:“那就再多勾引一下。”
“干嘛?”
“你就在这儿,等会就知道了。”
黎里坐在原地,喝了几口鸡尾酒,没一会儿,见燕羽出现在舞台dj身旁,跟对方在交流着什么。
dj认出他来,热情地让了点儿位置,指着耳机跟打碟器给他讲解。燕羽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
玩骰子的几人停下来,李润扬说:“燕羽呢?”
黎里下巴往台下指了指,几个朋友拿着酒杯趴到栏杆边观望。
dj跳下台,把位置让给燕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