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里不是还有两条鱼?”站在摊子边上的人问。
“这两条不卖, 我们自家人吃。”海珠挑了五只大章鱼放鱼盆里,剩下的都倒在铁板上铺开,章鱼肉在铁板上变了色, 她用毛笔沾了油酱刷上去, 酱里的油沾上滚烫的铁板呲呲冒烟。
“这是什么酱?”有人问。
“花生、芝麻、黄豆。”长桌上坐的人朝海珠看去,“我可说对了?”
“说对了。”海珠没反驳, 都是吃得出来的东西,反驳也没用。
“小妹子,你把配方都说出来了,不怕被人抢生意?”
“不怕,我还改良配方的,你们后天再来吃,保准味道更好了。”海珠抓两把韭菜撒在章鱼上,用铁铲按了按,韭菜的香味就出来了。
“起锅了,谁要?”海珠拿盘子。
“给我来一只。”等着的人数二十个铜板递给齐老三。
“我要两只,我带走。”粗哑着嗓子的男人递过铜板,端着豁口的盘子往酒馆走,“小二,给我沽二两酒。”
铁板章鱼卖完了,海珠把铁板上的韭菜碎和酱料什么的都铲干净,浇勺油摊开,把剩下的两条鱼和五只章鱼摊在铁板上。
长桌上的客人陆陆续续走了,齐老三和冬珠忙着收拾盘子和筷子,桌上的鱼刺也都揽下来,在巷道里挖个坑给埋了。
“鱼吃辣点行不行?”海珠问,“闻了一晚上的油烟,我嘴里淡的很,想吃味重的。”
“按你的口味来。”齐老三说。
海珠舀一勺葱椒油,用毛笔沾着刷在鱼肉上,头顶的灯笼撒下的光落在铁板上,微黄的鱼腹蒙上一层光晕,刷下的油也有了光泽,一点一点消失在鱼肉的纹路中。
对于章鱼也如是,先刷一层葱椒油,油混着章鱼的汁水汇集在铁板上,滋啦滋啦声里油点子四溅。
又香又呛的味道勾的人口齿生津,酒馆里喝酒的人总觉得桌上的小菜不够味,食肆里吃饭的人不住往外看,闻着这个味道觉得呛鼻,心里觉得不大能接受,嘴巴又很诚实,就很想尝一口。
“这个怎么卖?”闻着味道找来的人问。
“来晚了,已经卖完了,这是自家人吃的,不卖。”海珠给鱼翻了个面,跟风平说:“不添柴了,就用炭火的余热烤着,我们先吃章鱼。”
冬珠立马递来洗干净的盘子。
“三叔,你去买二两酒,吃这个得配着酒。”海珠说。
“不用买了,我给你们送来。”酒馆老板拎着个小酒壶,还端了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四个小菜,“我来跟你们搭个伙,我请你们喝酒。”
海珠笑了,比个请上座的动作,招呼风平和冬珠坐她身边。
章鱼又叫八爪鱼,触足长脑袋短,海珠留下的都是个头大的,切碎了装了满满两盘,五个人能吃个过瘾,又不至于吃撑。
陈老板倒了三杯酒,递给海珠时说:“今晚沾了你的财气,酒馆里的生意不错。”
海珠抿了口酒,吸了口气说:“也是陈叔你的酒好。”
陈老板笑了两声,“吃菜吃菜。”
海珠挟了两截沾满酱料的爪尖吃,刷了葱椒油的果然滋味浓,点点辛辣,点点鲜咸,章鱼肉厚又新鲜,嚼起来好满足。
“两根触须就能下一杯酒,好东西。”陈老板又给自己沏一杯,问齐老三的杯底空没空。
“一杯就够,我不多喝。”齐老三摆手,他不能多喝,晚上回去了还要照顾他二哥。
章鱼吃没了一盘,海珠要去把鱼铲起来。
“我去,你忙了一晚上,坐着歇着吧。”冬珠站了起来,看了一晚她也学会了。
“你这妹子是个会心疼人的,懂事。”陈老板跟海珠说。
“是,我弟弟妹妹都是懂事的孩子,会心疼人。”
风平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笑了。
两条鱼端上桌了,海珠先尝了一筷子,鱼肉嫩更入味,一入口,麻味就在嘴里炸开了。她挟块儿鱼腹肉给风平,“你尝尝,吃不惯就不吃。”
“海珠,叔跟你商量个事。”陈老板尝了鱼肉放下筷子,“你做的这个味道着实下酒,你看能不能教教酒馆里的厨子怎么做?我给你钱。”
“这个做法不难,他来我的摊子看一眼就懂了,至于酱,就花生芝麻黄豆,没旁的。”
陈老板当然懂,要不是顾及她背后的沈六爷,他今晚就让厨子把铁板章鱼端上桌了。他从袖子里捏出五角碎银推过去,笑呵呵地说:“这个做法是你想出来的,叔占个便宜,厚脸借来一用。”
海珠收下了,说:“要是有哪里不清楚的,拿不准就来问我,我明早还在这里摆摊卖饼。”
陈老板欣然答应,留下小菜提着酒壶回去了。
“估摸着有五两银子,比今晚卖的钱还多。”齐老三说。
“意外之财,明天晌午我们去酒楼叫一桌席面给花出去。”海珠把五角碎银拍桌上。
她的手刚挪开银子,冬珠转手给抓走了,“不咬手啊,先放我这里了。”
海珠:……
齐老三笑两声,说:“快吃吧吃完了早点回去洗洗歇着。”
*
隔天晌午海珠还是去了酒楼,吃饭的时候她看着对面的两个人,韩霁不是在海上就是在岛上,脸和脖子晒得黝黑,跟去年见面时判若两人。
“我没带钱,这顿饭我不请。”她说。
“沈老六请。”韩霁说。
“不是你请?还是说你也穷了?”沈遂也不想请,昨晚喝得酩酊大醉惹了他老爹的眼,今早骂了他一顿不说,还不许家里的人再接济他。
韩霁吃下一口肉,说:“是你请我来的,请我来请你吃饭?”
“我是为了海珠的事喊你来商量。”
海珠装傻,“是吗?我都不知道,那我待会儿回去拿银子。”
“算了算了,记我爹的账上。”沈遂见不得人为难,想着她昨天买盘子都抠抠搜搜的,还是不为难她了。
韩霁笑了下,问:“找我来什么事?海珠出什么事了?”
海珠还没开口,沈遂就三言两语把事交代了,“你透个口风出去,就说海珠是你罩着的,谁敢打她的主意就是跟你结仇。”
韩霁点头,“月尾的时候我爹会过来,届时会有宴席,海珠到时候也过去,过去露个面。”
能在官场上混的都是聪明人,不用他说什么,他们自然会约束手下的人。
“韩提督要过来?”海珠激动起来,两眼放光,她提起酒壶给韩霁斟杯酒,“二哥行行好,到了那天让我见韩提督一面,他老人家一定勇武不凡,千万要让我开个眼。对了,他知不知道毒袭匪寇的人里有我?还是我出的主意。”
韩霁:……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你也敬佩韩提督?”沈遂问。
海珠连连点头,能想出“全民皆兵”这个计划,很值得她敬佩啊。
“他知道你,到时候把你介绍给他认识。”韩霁说。
“多谢二哥。”海珠笑嘻嘻的,“明天晚上有空吗?我请你们吃小夜摊。”
“我明晚有空,我过去,今天听人说你做的铁板烤鱼什么的,香得能多喝半斤酒。”沈遂有点后悔昨晚没去。
海珠看向韩霁。
“我不一定有空,得闲了就过去。”
“行,你的军务重要,来不来都行。”
饭后散摊,海珠先回去一趟,推上木板车带冬珠和风平去海边捡贝壳。这玩意到处都是,食肆开了海蚌,贝壳都倒在海边了,有的被潮水带进大海,有的埋在沙底,一个时辰就捡满了一车。
海珠先在海边择了一遍,最小的贝壳也要有巴掌大,有豁口的不要,会割伤人。
“姐,退潮了,我去赶海了。”冬珠喊。
裸露的海滩上来了好些人,海珠看了一眼,嘱咐说:“别往海边跑,离水远点,看到水母离远点。”
冬珠拉着风平跑了,像一高一矮两只兔子。
等海珠把贝壳择完,她朝海边看了眼,卷起裤腿也跑过去。被翻过的地方不用看了,她勾着腰在沙滩上瞅,平整的地方泅出了水,挖开沙里面藏着吐水的海蚌,有洞眼的地方藏着蛏子,这东西打洞厉害,要一个劲深挖,拔的时候还要用巧劲,硬拽会拽断它的鼻子。
一个浪头涌来刮下一层细沙,水下出现一个小鼓包,海珠一脚踏进水里,挖出两个抱对的花螺。
第54章 晚上卖什么全看捞了什么
贝壳泡在水里洗刷干净, 过道清水倒进锅里,风平在灶下烧火,间隙里跟潮平耍石子。
海珠在院子一角摆上泥炉, 平底锅里炒着花生, 不停翻炒着。
齐二叔坐在檐下,腿上放着一箩蒜,他的手指灵活地捏着老蒜剥皮。
当下是蒜发芽的季节,蒜心里藏着绿芽, 他说往后自己种蒜, 免得花钱买。
“什么都自己弄, 要累死了。”海珠接话。
“什么累死了?”齐老三推着一车水回来。
海珠不说话,说了又要听他嚷嚷赚钱艰难,一枚铜板也是钱之类的。
她不说冬珠说, “二叔说要种蒜, 以后不花钱买别人的,我姐说什么都弄,人要累死了。”
“哗啦”一声水响, 齐老三把水倒进缸里, 他心想家里人要是都像海珠一样花钱大手大脚的,那忙来忙去都是给卖东西的帮忙了。
炒熟的花生倒进筛箩里晾着, 海珠又扒三碗花生倒进平底锅里, 弄这玩意儿挺费事,她索性一次多做点。
洗完最后一盆贝壳,齐阿奶进去把锅里的贝壳捞出来倒竹席上晒着, 然后又倒一盆进去煮。
齐老三把贝壳摊开, 贝壳滚烫,散发的热气里已经没什么腥味了。
傍晚凉快了, 这个小院确实忙得热火朝天的,除了潮平,各个手上都有活儿。
嫌弃擀面杖太细,海珠去街上买了根前粗后细的棒槌回来,路过书铺直接买十根毛笔,回去的路上碰到沈遂,他把许诺的鲸鱼油给她。
天色昏了,灯笼亮了,灯油换成了鲸鱼油,海珠观察了一会儿,夜风吹来,火苗明明灭灭,但只要有一簇火星,火苗还会再飙起来。
她在院子里咚咚咚捣花生芝麻,晚饭是由齐阿奶和冬珠做,姐弟三个在沙滩上挖的螺清蒸,蛤蜊煮汤,再炖一钵鸡蛋羹,最后炒盘野菜心,都是清清淡淡的口味。
“吃饭了。”齐阿奶喊。
“好。”海珠甩了甩手。
“吃了饭我帮你捶。”齐老三说。
齐二叔自己推着车轱辘靠近饭桌,见粥碗里有红色的什么东西,他问:“煮的什么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