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旧没有流露出任何激荡的情绪,婉莹有些遗憾,点头道:“师兄早就料到会这样吗?的确,永寅当殿袭向周灵,不仅没有伤到她,反而遭到灵气反噬,傍晚离开青池山时,仍不能自己行走,是被无极宗的小弟子们扶着离开的。”
她想了想,觉得那时净水的表情十分有趣,便笑着补充道:“净水掌门又是发愁又是恼怒,想来是觉得永寅给无极宗丢人了。”
如一却并未如她一般笑起来,而是露出了一丝慎重来:“永寅虽然蠢笨,但此前也从未做出这般冲动之事,净水心中恐怕更忧心的,是自己那徒儿是否被旁的东西,迷了心智吧。”
婉莹愣道:“师兄怀疑他中了魔物的邪法。”
如一不置可否,不再谈及关于永寅的话题,转而问道:“乾安也未成功?”
婉莹心中还有许多关于永寅的疑惑,但见如一不愿再提,便按捺下来,答道:“乾安也未成功,周灵似乎已经能借助龙卵之力。”
如一笑道:“恐怕乾安也不敢下死手,若是真将孕器逼至绝境,他难道不怕引来那超脱此界的存在?”
婉莹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何师兄明明十分看重龙卵,却在听闻有二位灵物相继对周灵下手时这般淡然,是她差点忘了。
但,周灵现在的情况,恐怕如一也未能料到了。
二人步履不停,不过多时便回到了东阳峰。
在看到东阳峰此时模样时,如一再也无法保持他那淡然神色,他皱着眉头,看着他的东阳峰上被施加的重重禁灵法阵和锁魂阵,紧紧地抿着嘴。
婉莹叹息道:“这便是上次仙门议事的结果,将龙卵用禁灵阵,镇压在青池山上,先暂时借师兄的东阳峰一用,待到掌门之间商议的东西到位,玄清门再将周灵转移到后山,囚在重水崖之下。”
“这样,被禁灵阵囚在重水崖之下,龙卵失去灵气供奉,就算仍能生存几千上万年,此界也不会受其影响。”
听了婉莹这番话,如一倒是平静下来,他笑道:“原来师父是这样跟你们解释的吗?到也符合他的性格。”
“单单凭借禁灵阵,怎么能囚住龙卵?”
未等婉莹出声质疑,如一率先踏入了此时已是灵气全无的东阳峰。
他的脚步忽然顿了一顿。
婉莹跟在后头,也是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东阳峰上原本的那两间茅屋已经不见踪影,原本郁郁葱葱的山顶变得褐黄,如一用来修行的练武场也化作废墟。
整个山顶上一片狼藉,被连根拔起的大树横七竖八的堆成了一座树山,树山顶上如同杂技一般,摇摇晃晃地放了一把如一茅屋中仅有的一把椅子。
周灵便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的躺在那椅中晃荡,手中拿着几根植物的根茎编着什么,见师兄妹二人突然出现,她放下手中的下玩意,笑盈盈的冲二人招呼道:“哟,来啦。”
婉莹自东阳峰被禁灵阵封锁之后,便再未来过,当时她将周灵带回东阳峰时,她仍没有清醒过来,婉莹匆匆给她喂了些灵药,便将她关回了小屋中。
可她现在这是在?婉莹目瞪口呆地抬头望着周灵道:“你这是?”
周灵将手中的小玩意随手一扔,没骨头一般软在椅子上,笑道:“啊,你说这些树吗?”
“我在这青池山装孙子装了几年,有些烦了,不想再装了,再说了,换了谁被关了这么久,情绪都会不太好吧,我就发泄一下。”
周灵嘴角弯弯,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师兄妹二人,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你们的师父没跟你们说吗,用这种方法试图控制我,只是暂时的,当时在大殿上,我好声好气地跟那群看上去地位挺高的仙人沟通,仍旧没人听我的。”
“你们又关不住我,又杀不了我,还不听我说话,我还挺生气的。”
“既然不能和平解决,那我就只有暴力一点了。”
“毕竟当时不但你们挺吃惊的,其实我也挺吃惊的,我总感觉你们这所谓的仙人,不如我想象中那么强大。”
周灵从树山一跃而下,走到如一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最吃惊的是,原来我已经这样强了。”
“那我为何还要在你们面前卑躬屈膝的。”
“仅仅因为你们是仙,我是人吗。”
她的眼中闪着异样的神采,不待婉莹与如一作何反应,她便又转身离开,悠然地在连地皮都被向下翻出了一尺多的东阳峰上左看右看,好似她周灵并不是阶下囚,而是这东阳峰上的主人。
此情此景,婉莹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一时有些失语,转头看向身边的如一,想让师兄开口说些什么。
可看到师兄面上的表情,婉莹又愣了一下。
只见如一此时面目狰狞,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可他的嘴角又像抑制不住似得上扬着,一时之间,教人看不出他究竟是愤怒,还是欣喜。
第三十六章
周灵当时在大殿上大发神威, 能在场见证的人并不多,只有当时在场的仙门大能、菁英弟子,和站在大殿内外, 充当侍者的玄清门小弟子。
萼茵便是其实之一。
当时她守在大殿门口,在永寅暴起伤人之时, 她忍不住, 回头看了一看。
她看到周灵一身月白色不合身的长袍,沾满了自己的鲜血,可周灵仍然张扬地大笑着。
那时的周灵, 与她印象中的很不一样,但其实也十分相似。
曾经她们还一同住在那河边相邻的两间小院里时,周灵就是如此, 虽然每日活在那魔物的阴影中,可她一直都在伺机而逃。
周灵要逃这件事,还是在她来到了青池山后才想明白的,那时的萼茵还太过稚嫩,根本不明白周灵为何要与自己相交,也从未意识到,原来女子在家中过得不如意,是可以甩下一切离开的。
若是那时的自己就知晓了这个道理,是不是如今就不会来到青池山上了。
萼茵有些天真地幻想着。
但下一秒她便自嘲地笑了起来,当时的她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少女, 就算是要逃, 又能逃去哪里, 恐怕下场只会更加凄惨罢了。
萼茵一般漫无目的地想着与周灵有关的种种, 手上也没有停下,她正端坐在碧泉峰上, 内门普通弟子修行所在的练功房中,运用着灵气,净化着婉莹交代给她的魔核。
此物可以说是魔物的心脏,也是魔物们唯一的弱点,想要彻底抹杀掉一个魔物,便要击碎他们的魔核。
但若是修为高于魔物,可以直接将他们的魔核取出,经过灵气浸润后,魔核中蕴藏的魔气,便可以被净化为灵气。
越是修为深厚的魔物,囫囵取出的魔核便越是珍贵,净化后能得到的灵气也越是充足。
毕竟对此界灵物而言,灵气便是其立身之本,从天地之间自然而生的,从凡人之中自信力中而生的,从魔核中净化而得到的,每一种来源都十分重要。
若是汲取的灵气不足,灵物们轻
则无法在修行中更上一层,重则在长生之道中止步不前,因为极度的灵气不足,就此陨落的也有。
所以这才是周灵不被仙道宗门所容的节点所在吧。
萼茵心中冷笑,恐怕有些人早就知道龙卵降世并非福兆,而是灾祸的开端,不过为着一己私欲,坐视不理,总归越是强者,便越是不缺灵气,最先遭殃的,都是小人物。
这仙人与凡人,到底有何区别?都是这般弱肉强食,欺压弱小。
萼茵这般想着,慢慢生出些许愤怒的情绪来,手中动作也不禁放慢了,那魔核忽得一震,继而又从中溢出了丝丝缕缕的魔气,在这间窄小的练功房中飘荡着。
魔气如黑烟一般,围绕着萼茵轻柔地旋转着,仿佛在邀请她,又仿佛与她早已相熟。
萼茵黑漆漆的瞳仁,开始不住地收缩,她神情迷离,好似已经被这魔气所惑。
可下一秒,萼茵的神色又恢复了正常,她不耐的将魔核快速净化后,收起法囊,走出了练功房,想要将手中这些魔核上交给宗门。
甫一踏出练功房,那恼人的声音便又凭空在她耳边出现了。
“萼茵,萼茵,你想好了吗?”
萼茵恍若未闻,并未回答那不知来历的声音,径直朝着祁玉峰而去。
没走几步,便被人挡住了去路。
一位看上去颇为娇俏的少女,怯生生地等在萼茵要离开碧泉峰的必经之路上,一见她从练功房中走了出来,便扬起笑脸,柔声道:“我就知晓你若在门中,必能在此碰上你,萼茵真是刻苦。”
萼茵不得已停下脚步,抿了抿嘴,看向那少女道:“你找我有何事?”
少女笑道:“江琴和庆山一向与我交好,你也知道这回咱们同届的小弟子只有你被选上了去大殿中,想来对当时的情形十分清楚,他们俩特别好奇,又不好意思问你,便央了我来问一问你。”
见萼茵仍是沉默,那少女也不以为意,她一脸真诚,又带着些恰到到处地歉意,追问道:“萼茵,当时那孕器,当真将无极宗的永寅仙长击倒了吗?还有,现在大家传的沸沸扬扬,说龙卵其实是极大的凶兆,是真的吗?”
孕器!孕器!她说了,她叫周灵!
萼茵紧紧握住了双拳,看向她的眼中一片冰冷,教这少女脸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了,她强撑着露出一个笑来,开口道:“你若是不愿意说,也罢了,想来萼茵如今跟着婉莹仙长身边,早已跟我们不一样了。”
“嫣然。”萼茵听了这样一番暗藏深意的言语,也不见她流露出什么旁的表情,“你若是自己想问我,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但你偏要借着他们俩的名头,为什么?”
萼茵从来便是沉默寡言的,也从未见她与人产生过冲突,因此嫣然才会自告奋勇前来寻她套话,见她突然这般不留情面,脸上再也挂不住了,那温柔的笑意悉数从她面上褪去,她冷冷道:“什么叫借着他们俩的名头?不想说便不说,不过是你看不起我们这些同届的弟子,觉得我们搭不上像婉莹这样的大腿,不配与你说话罢了。”
“你也是后天灵物,若是你也像我一般勤于修行,为何婉莹仙长看中的不是你?”
嫣然瞪大了眼睛看着萼茵,显然被气的不轻,半响都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那是因为你不仅不专心修行,更是每日钻研些旁门左道的东西,长生大道便在你脚下,是你自己不愿意走下去。”
“你讨好那些先天灵物,为他们伏低做小,他们可又有一人将你看在眼中吗?你以为你能与他们说得上话,你就和我,和周灵,有了区别吗?”
萼茵自上了青池山后,就再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了,这般说下来,她心中一直困扰着她的东西好似突然消失了。
萼茵长舒一口气,看着气得说不出话来的嫣然,嘲讽道:“表面鞍前马后的跟着那些先天灵物,实则心中全是怨恨,若是有机会,必要对他们落井下石一番。”
萼茵说着,突然凑近到嫣然的耳边,轻声道:“那时,向管事告发江琴他们违反门规的,其实是你,对吗?”
嫣然闻言,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萼茵。
“我那时候没有告诉他们,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是同类,可我最近才发现,你并不是我的同类。”
“我没有同类。”
萼茵把话说完后,便甩下不知所措的嫣然,头也不回地朝着祁玉峰走去。
她又听到那莫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了。
“萼茵,你说的对,她们都不是你的同类。”
萼茵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看向祁玉峰那终年云雾缠绕的峰顶,第一次在脑海中回应了那声音。
“首先,我答应你。”萼茵朝着空气说道,“其次,就算她们都不是我的同类,也并不代表你是我的同类。”
“你会改变主意的,萼茵。”那声音在她耳边甜蜜的呢喃道。
“你应该改变主意!”凌海在大殿中冲着凌云大声道。
此时大殿中茶盏的碎片溅了一地,凌海暴跳如雷地站在兄长面前喘着粗气,而凌云不言不语,眉头紧皱,显然是这兄弟二人又发生了严重的争执。
为着保留玄清门掌门与大长老的威严,整个青池山主峰除了他们外,连端茶倒水的小弟子,都被下令离开。
凌海脸上的怒容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真切,他喘着粗气,怒道:“我去给赤练仙子祝寿,可她并不在洞府中,我将那望月山都翻了一个底朝天,都没有见到她!她必然是出事了!”
凌云沉吟一会儿,皱眉道:“或许是赤练仙子外出游历,忘了归期,也未尝不可。”
凌海看着兄长,满脸失望,颤声道:“她与我相约每年她的生辰便相见一次,至今已有五百年之久了,这五百年来,她从未在她生辰那一天离开望月山。”
凌海一边说,一边细看兄长的表情,见他还是未曾表现出什么除了不耐和疑惑以外的神色,这已经活了上千岁的仙人,眼眶渐渐发红,叹息道:“她是你的母亲,你为何这般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