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又道:“让所有人都退到外围,不要靠近这里。”
“是。”那人领命而去。
外面风雨已歇,但阴云未散,天色依然很暗。山洞内静悄悄的,只有枯柴燃烧爆发出的“噼啪”轻响。
郦妩莫名地觉得气氛有些凝滞。她浑身绷紧,甚至忍不住悄悄地想往后挪一挪,结果肩上忽地一热,一只大掌扣在她的肩头,立时将她吓得一个战栗。
察觉到她在发抖,萧衍垂眸,看着她急速颤动的睫毛,淡淡问道:“你怕什么?孤又不会杀你。”
确实,自己跟太子无仇无怨的,不该这样紧张。郦妩努力镇定下来,抬起目光。
见太子又用那种说不上来的眼神,盯着自己的肩膀。他以往的神情本就冷肃,此刻黑眸深沉,比外面的天色还要晦暗,看起来更让人心里莫名地发憷。
直觉让郦妩觉得太子此刻的情绪似乎不对。
想起刚刚那人和太子的对话,应该是受了那些刺客的影响?
今日怎么会有刺客啊?
都是些什么人?是要来刺杀太子的?!
郦妩暗自胡乱揣测,然后便察觉到太子的手指在自己的肩头摩挲起来。先是轻轻地,慢慢又施加了一些力度,一点点地增加,渐渐越来越重,愈来愈用力,好像要将她的肩头剐下一层皮……
想起刚刚太子跟外面那人说的“剐刑审问”,郦妩又再次毛骨悚然了起来,满脸慌乱又不解地仰头看向太子。
此刻的太子,俊美的面容上布满了冷戾之气。跟往日对比起来,显得有些陌生。
郦妩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太子不至于因为生气而迁怒于自己吧?
他不像是那种没有理智、暴虐嗜杀的人呀?
萧衍垂下眼皮,看着在自己身前瑟瑟发抖的少女。
她乌发披散,小脸雪白,唇色嫣红,一双漂亮潋滟的大眼像是受惊的麋鹿。
她不知道她这副模样只会更加激起男人心底阴暗卑劣的念头。
山洞内空间狭窄,火堆烤得很暖。
热气熏得少女白皙的肌肤泛上了一层粉光,她身上那独有的似花似果的香气也飘了出来。在空气中、在萧衍的鼻息间,萦绕不休。像是无形的花藤,向他缠缚而来。
萧衍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视线扫过郦妩肩头的红痣,只觉得胸腔里积聚了一股巨大的无名之火。这股火压在心头,无处发泄,堵得人发胀,灼得人发痛。
又不由地想起今日在槽坊门口听到的那对祖孙俩的对话。
“前世姻缘痣”,是吗?
跟容谨一样的“前世姻缘痣”?
握在郦妩肩头的手,力道控制不住地加重,似乎能将她的肩骨捏碎。
郦妩受不住痛,实在忍不住抬手握住萧衍的手,蹙眉求饶:“殿下,你轻点,好痛。”
她眼眸含水,满脸委屈:“我没有惹你呀。”
惹恼他的是那些刺客,他可不能将情绪发泄在自己头上。
萧衍看着她一脸无辜的表情,更加觉得自己心头的那股火无处可泄,但见她皱眉呼痛,也只能松开了手。
不过他的脸色依旧有些阴沉,黑眸情绪不明地盯着郦妩看了半晌,最终道:“郦央央,孤心情不好。”
太子心情不好……这个,郦妩早就看出来了,此刻连忙顺着他的话点头,满脸乖巧:“嗯,殿下放心,我不会再惹你生气的。”
“……”萧衍看着她,少有地有这种无力感,心里十分没辙。他叹了口气,用力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孤有些难受……想喝酒。”
“现在吗?”这个时候喝酒?郦妩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山洞里面,这般简陋的地方,还是荒郊野外……再望了望山洞外面,不知多久天就该黑了,而且,“这里也没酒呀。”
萧衍没吭声。
郦妩摸不清他的想法,只能试探着问:“那殿下要不要……回去再喝?”
萧衍黑眸幽幽地盯着她:“回去你陪孤一起喝?”
不知怎么地,郦妩觉得此刻的太子好像一个心情不好急需发泄、因而显得有些无理取闹的孩子,只能顺着他的想法去哄:“好,我陪殿下一起喝。”
第50章
等到外裳和披风被火堆烘烤得差不多时, 郦妩和萧衍各自将衣裳穿戴整齐。
“回去后早点用热水泡浴,避免感染风寒。”萧衍系好披风系带,对郦妩道。
郦妩点点头, 跟着他一起走出山洞。
空气中布满了雨水的潮湿之汽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阴云散去, 暮色却悄然降临。远处落日与霞光穿透树梢, 照入林中。
郦妩抬眸, 看到两匹马儿就系在山洞几米外的树旁,正低头悠悠地吃着草。
那两匹马正是太子骑来的马以及她所骑的小红马。暴雨骤起时, 太子直接运起轻功带着她在林中穿梭寻找避雨之处, 无暇顾及马儿。
这会儿那两匹马却好好地停在洞口不远处,应该是被先前跟太子说话的那些人给牵来的。
郦妩抬脚朝马儿走去。
山洞口全是杂草, 她前脚踩进去,立即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鞋面上滑溜溜地掠了过去。
待看清那东西是什么时, 郦妩瞬间寒毛倒竖,小脸煞白, 忍不住尖叫了一声:“蛇!有蛇——!!!”
萧衍迅速闪到郦妩面前,刚要伸手扶住颤抖发软的她, 就被她忽地跳上了身。
郦妩手臂死死地搂住萧衍的脖子, 双腿圈着他的腰, 整个人都埋在他怀里, 吓得直颤抖。
萧衍:“……”
他神情有些无奈,却还是伸手将郦妩托住,就着这个姿势抱着她继续往马儿那边走。
郦妩趴在他身上,只觉得这宽阔的怀抱无比地令人心安。她忍不住感叹:“殿下, 你这样好,为什么谢大小姐还舍你而嫁给了小侯爷啊?”
不管是论尊贵的身份, 还是论俊美的样貌,甚至是论武功和才华,太子都要比小侯爷强多了吧?
萧衍沉默了一息,然后淡淡道:“换个话题。”
“哦。”意识到太子明显不想谈论这个,想起龙之逆鳞不可触碰,郦妩从善如流,立马换了问题:“刚刚在山洞外面的那些人,是殿下的暗卫吗?”
他们从皇城出来,一路从京都抵达岳州,阵势极小,行事低调,周围并没有大批侍卫跟随。
突然冒出那么些人,思来想去,那些人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太子的暗卫。
“是。”萧衍也不隐瞒,顺便跟她道:“我们这次出来,并不仅仅只是游玩,可能会涉及危险处境。所以你尽量跟在我身边,除了我们自己人,其他人全都需要多留个心眼,明白吗?”
“嗯。”郦妩点点头。这些日子她自然也瞧出了一些端倪,只不过她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啥也没说,装作不知道罢了。
她将脑袋搁在萧衍肩上。这会儿脚不沾地,倒是不怕什么蛇了,但却不断地有野外的蚊子带着恼人的“嗡嗡”声朝她撞来。
郦妩挥手赶了几次,皱起眉头:“怎么这会儿这么多虫子?”
“野外蛇鼠虫蚁多,很正常。”萧衍走到他们的马旁,将郦妩抱上她的小红马,说道:“先前也有,只是没怎么侵扰我们罢了。”
“是吗?”郦妩诧异问道,“那怎么先前不扰咱们,这会儿却又来打扰了?”
“是那个香袋。”萧衍解开系在树上的缰绳,自己也上了马。
“那个‘永春堂’的顾姑娘做的香袋极为有效。你之前戴着香袋,所以蛇鼠虫蚁见到你都避开。后来被雨淋湿了,在火堆边烘烤的时候,香袋不小心掉火里烧掉了。所以现在没有了‘护身符’,才有蛇和蚊子来找你……”
郦妩恍然大悟,“下次我找顾姑娘再多买一些。”
“嗯。”萧衍轻轻扬鞭,淡声道:“走吧,马儿跑动时,就不怕蚊子了。”
郦妩也拍马扬鞭,跟他并行往山林外行去。忽地想到什么,又问道:“为什么这些蛇和虫子总是找我,却不去扰殿下您?”
萧衍瞥了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大概是你细皮嫩肉,瞧起来比较可口。”
不仅蛇和虫子想咬她,连他都天天惦记着呢……
郦妩愣了一愣,面上微微一红。
啊。
竟然说这样的话……太子也是个登徒子!
她羞恼地一甩马鞭,策马疾行。
驾——!
*
回到府中之后,用过晚膳,郦妩立即让德福和德保抬来热水,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淋了雨,头发虽然烘干了,多少感觉还是有些黏腻。琉璃给郦妩洗澡沐发,用木瓢舀了温水浇淋在她的头上和身上。
洗完将湿发撩开,看着郦妩露出的肩头时,琉璃忽地“咦”了一声:“姑娘肩上的这个红痣,怎么瞧着好像颜色有些淡了?”
郦妩扭头看了一眼:“没有吧?我看着还是一样的……痣的颜色还能淡?”
琉璃不确定地摇了摇头:“兴许是奴婢记错了,大概是姑娘皮肤太白,就衬得痣的颜色有些淡了。”
郦妩没作声。
闭着眼睛趴在浴桶边缘,享受着热水浸身。热气蒸腾间,思绪也跟着飘扬起来。从这个痣,不由地想到槽坊门口那对祖孙俩的话,关于“前世姻缘痣”的那些话。
然后又想起在山洞里,太子奇怪的举动。好像当时太子盯着的是自己的左肩,然后用手摩挲了好一会儿,难道是盯着那个小红痣?琉璃说她痣的颜色淡了,该不会是太子磨了太久给磨淡了吧?
为这个荒诞的想法而笑了一下,郦妩睁开眼睛,忍不住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肩。
雪白的肩头,一粒殷红的小痣,像是雪地里一滴鲜艳的血珠,极为醒目。
她眨了眨眼。
感觉没有淡啊?
沐浴完擦去水珠,穿好干净衣袍。郦妩走出净室,琉璃照例拿来装了熏香和炭的鎏金球,要给她烘头发。
恰好萧衍推门进屋,他手里还拎着两壶酒,见状将酒放在桌案上,走过来道:“让孤试试。”
领会到太子这是要亲自给太子妃熏烘头发,琉璃微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将鎏金球交到太子手里,接着福了福身,悄然退了出去,掩好了门。
郦妩坐在镜台前,看到太子拿着鎏金球过来,想起今日在山洞里他给自己用内力烘衣裳和头发的事情,不由地笑道:“殿下要不又用内力给我烘吧?”
萧衍一手拿着鎏金球,一手伸过来,轻轻捏了一下她柔嫩的脸,“你倒是懂得支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