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妩“嗯嗯”点头,打算最近给容皇后抄一份祈福经书,以作贺礼。至于太子的,反正他在最后面……先不想啦。
*
转眼间便是六月十六,天子万寿节,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由于酷暑炎热,今年的万寿节宴会,依然是在西山避暑行宫举办。
出宫前往西山行宫那日,郦妩自然是跟太子一起坐东宫的马车出发。
两人许久未曾见面,上马车时,萧衍伸出手,郦妩犹疑了一下,还是搭住他的臂膀。太子的手臂结实有力,轻轻一抬,就托着郦妩上了马车。
郦妩想起这双有力的大手,曾经怎样强横地箍住自己,任自己如何不耐地想要逃离,都挣脱不开;也曾温柔地抚过自己的全身,让她软成一滩水……一时间忍不住轻轻地战栗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就清醒过来,扭过头,不去理会太子。
萧衍也是一脸冷淡,上了马车之后便闭目养神,没有朝郦妩多看过来一眼。
及至到了西山行宫,两人又各走各的。太子或跟着嘉文帝,或应对百官寒暄。郦妩则见了自己家人之后,便去寻许久未见的挚友——林婉柔和唐燕如两人。
一路问询。找到人之后,郦妩便寻了过去。
林婉柔和唐燕如正坐在一个偏僻凉亭里。总是一脸温顺柔和的林婉柔,此刻却面带愁容,唐燕如也在旁边跟着唉声叹气。
看到郦妩过来,二人立马起身见礼,郦妩摆了摆手:“你们跟我还拘束什么?”
等林婉柔和唐燕如重新坐好,郦妩也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问道:“林姐姐怎么了?怎么愁眉苦脸的?”
“你在宫里还不知道吗?”唐燕如瞪大了眼睛,“林姐姐她被天子赐婚,嫁了个丧妻再娶的鳏夫将军,年纪比林姐姐大好多呢!”
郦妩神色愕然。
虽说她自己也是拖了两年多才嫁,但至今未嫁的林婉柔却是她们几个里年龄最大的,如今已经快二十岁了。确实已经是个实实在在的老姑娘了。
不过,林婉柔并不是因为貌丑或者家贫才导致至今未嫁,相反她容貌秀美,还出身于勋贵之家,只是因为未婚夫不幸早逝,她成了望门寡。但她以清清白白的待嫁之身,却为其守了三年,这才拖成了老姑娘。
虽然当时还传成了一段佳话。但高门子弟,大多也不愿娶一个望门寡的老姑娘,太过低就的,林家也自然不愿意。因而林婉柔的婚事一拖再拖,到如今都快二十岁了,还未再定亲。
可这也不至于要将她许配给一个丧妻再娶的老男人吧?
“是许配给了谁啊?”郦妩问。“不会是什么老头子吧?”
“那倒不是什么老头子。”唐燕如道。“是这阵子从边关回来的定北大将军,沈慕风。”
郦妩微愣,“定北大将军……那是,沈星北的二叔?”
定北大将军沈慕风少年成名的时候,郦妩都还没出生呢。虽然是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英雄般的人物,至今还有他十五岁时孤身入军营,取敌方将领首级的传说。
可他比林婉柔整整大了十几岁啊……
“唉,我听我二哥说,沈大将军前几年在边关不幸受伤,不仅伤到了腰,还伤了脸……”唐燕如又道。
郦妩瞥见林婉柔发红的眼眶,连忙打断唐燕如的话:“你快别说啦。”
唐燕如连忙噤声。接着又忍不住开口:“阿妩,你现在是太子妃,天天在宫里,能求求皇上,或者求太子想办法劝皇帝收回赐婚成命吗?”
郦妩想说,自己在宫里也几乎没见过嘉文帝一次。至于太子,她最近跟太子连话都没怎么说呢,怎么求?
不过,看着林婉柔泛红的眼眶,和唐燕如殷殷期盼的眼神,她只得点了点头。
林婉柔连忙拉住郦妩的手,摇了摇头,“阿妩,赐婚圣旨已下,皇上不可能会收回成命的。你别听燕如的话。沈大将军为国效力,是我们的大英雄,我也一直很敬仰……我、我其实也不是难受,我就只是觉得自己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了许多,还不了解的男人,有点担忧……”
郦妩拍了拍林婉柔的手背,知道她性情柔婉,向来不知抵抗。可自己身为她的挚友,总要为她去试一试的。
*
天子大寿,虽然嘉文帝说不是整岁,一切从简。但歌舞戏曲,马赛蹴鞠却是少不了的。
上午的宴席过后,便是在马毬场里观看马毬赛。为庆贺嘉文帝的生辰,太子这次也亲自下场参与了马毬赛。
跟上次的阵容相差不多。不过这次,永定侯小侯爷韩旭没有来,因其妻子谢云兰初孕,怕怀胎不稳,因而夫妻二人皆没有来西山行宫,只有老侯爷参与了这次的万寿节。
容世子也因妻子病入膏肓,没有来西山行宫,也是容老国公前来。
不过有太子和萧世子在,马毬赛依旧热火朝天。
夏日的马毬骑服衣料单薄还露着臂膀,最是显现身材。因而毬场边,不仅围满了热爱马毬的少年男儿们,更是围了一群贵妇贵女们,尽情欣赏马毬和打马毬的男儿雄姿。
其中最耀眼最令人夺目的,自然是身份高贵,样貌身材也出众的太子。即便他有所收敛,没有刻意张扬。但那一举一动,姿势优美又蕴含爆发力,在毬场上,像是奔腾的虎豹,又像是猎杀的豺狼。
无论是挥动球杆的修长结实的手臂,还是端坐马上的宽肩劲腰,甚至连沿着俊美面庞滚至下颌处,最终滴落下来的晶莹汗珠,都让一众贵妇贵女们不断地惊声尖叫。
郦妩在赛场边静静地看着,没有给任何人助威。她旁边的几名女子正聊得热火朝天。仗着热烈气氛,无人能注意,大谈特谈太子的勃勃雄姿。
直到终于有一名贵妇发现了郦妩,顿时吓得拉了拉旁边的几位同伴,朝郦妩示意过来。几人迅速噤声,连忙过来满含歉意地给郦妩行礼。“太子妃。”
郦妩笑了笑,让她们起身。
然后看了一眼毬场中纵马奔腾的太子,转身离去。
不看了,越看越压不住脑海里翻腾的画面,那些曾经耳鬓厮.磨,汗水淋漓的画面。她和他之间,这些日子的种种,已经彻底成为过去了……
不过晚间的时候,郦妩还是去找了太子。
本身他们的住处就被安排在同一个院子里,只是两人各得了一个房间。
郦妩用过晚膳后,去了萧衍的房间。
因为就在隔壁,她也没带侍女,自己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门开了,里面露出了德福那张白白胖胖,无论何时都喜气洋洋的脸。
看到郦妩,德福略微惊讶,张了张口,犹豫着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却舌尖一转,笑眯眯地躬身将郦妩迎了进去,“太子妃请。”
郦妩走进去后,德福自己却走了出来,顺手将门带上。
“吱嘎——”
门在身后响了一声。
夜色下,屋内太安静。郦妩被这声音惊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过头,才发现德福将门给关上了。
郦妩:“……”
屋内点着烛火,光线依然幽暗。静静的氛围里,似是听到了刚刚停下来的水声。接着,紫檀木雕山水屏风后,响起了脚步声。
郦妩转回头,看到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太子,微微一怔。
萧衍像是沐浴半途被打断,因而只匆匆穿了一件白绫中裤,就走了出来。
此刻他赤着上身。头发上、脸上,都在不断地往下滴着水。水珠沿着他俊美的面庞,锋利的下颌,凸起的喉结,一路往下滚落。到了结实的胸膛还未停止,蔓延的水痕,一直往下而去……
猝不及防的画面,一瞬间便让郦妩涨红了脸,视线连忙往旁边偏开去。
萧衍站在那里沉默地看了郦妩许久,见她始终不开口,只得自己先出声问道:“找孤有什么事?”
郦妩一直不看他,目光只盯着桌上的烛台,问道:“殿下沐浴完了吗?”
“差不多了。”
“那你先穿好衣裳。”
萧衍又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入屏风后面。没多久他就出来了,衣衫整齐,面容平静,只是头发上和脸上还沾着湿润的水汽。
他在桌旁坐下,倒了两杯茶,推了一杯过来,示意郦妩坐下。
两个凳子离得太近,郦妩坐下来,总觉得周围全是太子身上飘过来的清冽气息,让她如坐针毡,坐立难安。
她不想在这里待太久,于是开门见山地道:“听闻陛下给定北大将军和林尚书的女儿赐了婚?”
“是。”萧衍借着灯火默默打量郦妩,闻言眉头轻皱,“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孤?”
“嗯。”郦妩垂着眼皮,依旧不看他。“那殿下能请皇上收回赐婚成命吗?”
萧衍没有吭声。
屋内瞬间便陷入了一片死寂。
过了半晌,在郦妩实在受不了沉闷的气氛时,萧衍终于又再次开口:“郦央央。”
郦妩一听到这个称呼就直觉不好。
果然,她一抬眼,便看到太子冷漠的脸色,“圣旨已下,亲事已定,是不可能再收回来的。”
“可是……”
“没有可是。”萧衍神色冷淡地看着她,“如果你过来只是想让孤帮你去陛下那里求情,那就请回吧。”
“你——”他拒绝得这样毫不留情,郦妩气得想转身就走。可是为了林婉柔,她还是忍住了,耐着性子,放柔声音,慢慢道:“沈大将军虽然是个英雄,可他年纪跟林姐姐相差太多了,这不合适啊……”
“定北大将军功勋卓著,为人沉稳磊落,人品也绝无话说。虽然已娶过妻子,但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且膝下无儿无女。你那朋友虽然确实比沈大将军年纪小,但她在一众未嫁贵女里,年龄已经很大了。说亲艰难,就算勉强嫁了,也未必能嫁个好人家。她嫁给定北大将军,未必不能成一段好姻缘……”
郦妩听他说了一大堆,根本就不耐烦,气咻咻地站起身:“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帮我是吧?”
萧衍淡淡地看着她道:“是。”
郦妩气得眼眶发红。就知道不该来找他的……
她霍然转身,气呼呼地往门口走去。
“央央……”背后传来萧衍的呼唤,极轻极轻,带着一声叹息。
郦妩也不知听见没有,并未理会,打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她咬着唇,越走越快。心里暗暗思忖:若是谢大小姐来求他什么,他定然是不会拒绝的吧!
她再也不想理他了!
*
万寿节结束,郦妩回到了东宫,不仅一路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回到东宫后,也都日日避开太子。早膳午膳晚膳,全都在自己的偏殿里吃。两个人明明同住一宫,却几乎未曾打过照面。
一转眼间,便到了七月初一。郦妩的十八岁生辰。
这是太子妃入宫之后的第一个生辰,举办得极为热闹。虽然没有大型宫宴,但也邀请了不少贵妇千金们前来祝贺,在东宫花园里弄了个小型宴会,由容皇后亲自为郦妩坐镇半日。
谢云兰竟然也来参加了。她没有参加万寿节,倒是来了郦妩这个小型宴会。
因为月份还不大,谢云兰的腹部并不显,只是略微鼓起。她被侍女搀扶着,给郦妩行了礼,又送上了生辰贺礼。
以前郦妩看着谢云兰的时候,因为谢云兰的典雅端庄,性情温柔大气,郦妩对她颇有好感。
可如今不知为何心绪变了,看到她,竟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大概有羡慕,羡慕她的雅名远播,羡慕她……
也有惭愧,惭愧自己居然为了太子送她生辰礼的事情,斤斤计较。
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夹杂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