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原本就有修仙的才能,为何会到不了?”
李才良反问:“我之前只是普通的凡人,靠服药和勤勉修炼都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 你这般有天赋,又绝不会懈怠修行, 在这一途上理当走得更远。”
江之月不动声色,如果自己当初没有亲眼见过那种浑沦派的药物, 兴许还真会被这人的说法糊弄了去。
凡所获得皆有代价,这个世界不那么公平,却又偏偏在这些地方很讲因果。
之后, 李才良给了江之月一张特制的符纸用于双向联系, 便挥挥手消失在了人群当中。她看着对方彻底离开之后,才猛然长出了一口气,一只手捂住胸口。
——直面一个修为高过自己且有诸多诡计的修士,实在是有些考验人的演技和胆量。
手中弯月状的匕首握把上雕着复杂的符文, 江之月对于炼器并无多少了解, 只是凭直觉猜想这东西绝非什么善物, 拿在手中对着自己的手指腹和手背比划了半天, 最终还是没胆子尝试, 改为去集市当中买了只兔子。
匕首剖开兔子温热的躯体, 可惜什么特殊事件都没有发生——看上去就像是一把装饰精致的凡间兵器。
按照新舟的说法,在面对“糖衣炮弹”时最佳的做法就是先将糖衣吃下肚, 再把炮弹打回去。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出“糖衣炮弹”这个绝妙的形容词来,可如今的场面竟然真和这种设想有几分接近了——手头如今已经多了一把功能不明的法器匕首,如果就此收手的话,属于是小赚不亏。
但倘若坐在牌桌对面的是浑沦派,她又忍不住想要再多赚一点。
——他们声称拥有能够将一个寻常天璇修士揠苗助长一般催生到天玑境的手段,就算已经见识过了浑沦派那本阴毒的药物,她还是忍不住去想:万一呢?
李才良看上去似乎真是个寻常修士,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曾经是个毫无天赋的凡人,如果此前梁小武事件让他看到了浑沦派失败的结果,那眼前的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成功的范例。
万一这些人真的会有办法,万一他们的手中当真掌握着修仙这一途的捷径,那么自己应当为这份捷径支付多少代价?
江之月握住那柄弯月小刀,心跳如擂鼓。
她决心再找一找,这些隐藏在市井街巷当中的浑沦派弟子们,他们一定还知道更多自己尚不清楚的信息——想要让生意顺利达成,知己知彼的情报战才是关键。
另一边,某处秘境。
蒋钧行环绕着挖掘机转了几圈,陷入沉思。
按理来说,本命法器应当同其主人神魂相连,也就是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然,实际的情况当中自然不会出现本命件折了人就跟着一起暴毙的现象,不然的话不啻于是凭空多了个软肋;但倘若本命法器遭到毁灭性打击,多多少少会对其持有者造成些许反噬。
他曾经见过有人本命剑寸断时的模样——几乎是同一时间,那人便从胸腔肺腑当中呕出一口鲜血来,即便当时被天材地宝制作成的灵药吊住了命,也是闭门不出缓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恢复。
据说这挖掘机此前有过“自动修复”的经历,比起诸如刀剑之类的“死物”,挖掘机的灵智程度显然还要更高一层,而面对这样离奇的法宝,若是想要贸然施以外力破坏,兴许会引来更加糟糕的恶果。
尹新舟同样有些紧张,她虽然神情上还保持了镇定,但手底下却在不住地划拉着小屏幕,将挖掘机的控制界面一个接一个地切过去——履带模式、四轮行走模式、收割机模式和巴祖卡列装模式……这些变化有的同自己有关,有的则是自身演化,一直以来尹新舟都拒绝在这方面做过多思考,将其作为自己穿越至此方世界的“金手指”,可如今的情形来看,她再也不能捂起眼睛装作掩耳盗铃。
“如果。”
她说,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蒋钧行的眼睛:“如果这挖掘机当真是兽王,或者说同兽王有关联的某种东西……我应当怎么办?”
尹新舟口中说着“自己应当怎么办”,实际上想要问的却是“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蒋钧行对此心知肚明,他犹豫了一下,在选择诚实和编造一个一戳即破的谎言之间果断选择了前者,开口说道:“那要看具体的情况,我是个剑修,对神魂的绑定和兽王本身都了解不深,以如今各大宗门的情形来看,这件事情兴许要请示那几位尚在主事的摇光仙人,听一听他们的意见。”
而一般来讲,年龄越大所作出的决策就越趋向于保守,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对于兽王相关的案件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一般的反应,蒋钧行毫不怀疑,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尝试将兽王复苏的苗头终结在一开始。
听到他的回答,尹新舟了然地点点头,脸色算不上有多好看。
根据自己过去打过的游戏和看过的漫画,眼下这种情况只能衍生出三种可能性。
第一种,自己作为邪典主角投身浑沦派,经历一番努力耕耘初任门派掌门走上人生巅峰;第二种,自己是某个主角历练过程当中的小boss,经历一番激烈的战斗成为对方扬名大荒的垫脚石;第三种则是综合以上两种情况,自己在出任掌门之后成为了大boss,最后正义战胜了邪恶,倒在主角剑下。
以上种种情形里,看似最优选择的第一种也要与当前的仙门大派形成敌对的态势,无论从什么角度上来讲,尹新舟都不愿意见到巴组卡和迫击炮对抗霞山九式的那一天。
至于摇光仙人,尹新舟如今见过的只有明镜宗的叶同玄前辈和栖衡山的卓闻仙人,前者不良于行,后者干脆整个人被困于梦境当中,都不像是能够在仙门当中执牛耳的类型。
除此之外只听说过名声却未见其人的还有两个,其中一位是霞山派的掌门,常常出现在张飞鹤他们回忆过去的描述当中;另一位则印象更加稀薄,只知道生剜了一颗眼睛出来用于镇守九重高塔,听上去就像是个狠人。
考虑到他们为了对抗兽王,宁可让自己承受各种各样的桎梏,对待自己这个“可能存在的威胁”态度应当也好不到哪去——仙人的寿命漫长,就算是最为温和的无期徒刑,估计也要比凡人蹲监狱的时日长上太久。
“若是他们最终的决定于性命有损,我会竭尽所能为你争取。”
蒋钧行说,他似乎想说这句话已经很久:“再不济,将那些有所图谋的浑沦派清干净,总不至于单留下你还能有什么大的危险。”
话里话外透出了些杀性。
他平日里很少表露出这种态度,最严格的时候不过是在教剑,凌厉些的态度更多是面对妖兽的,也很少用这种剑路来对着常人,如今随口吐出的话语竟然让尹新舟隐约觉得有些陌生。
脸色几番变化之后,她又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弄明白自己身上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挖掘机和神魂绑定得蹊跷,除此之外,自己记忆方面的问题也很大。知识性的内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缺损,可社会关系方面却又流失得很严重。
“师兄,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记录一个人当下的记忆?”
她问道:“我的记性出了些问题,兴许是同这挖掘机有关。若是挖掘机真和兽王有瓜葛,为了避免情形变得太坏,最好还是先将当下我脑子里能够记得的东西存储一份,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也方便我回想。”
“出去之后,师兄那里应当会有可用的法宝。”
蒋钧行言简意赅:“若是很急的话,现在也可以先告诉我,我可以帮你记住一些。”
高境修士寿数长远,记在自己的脑子里又比寻常留生法器要来得可靠,他这话说的十分自然。可尹新舟想记住的偏偏又不是那些类似于引电淬剑的法门,而是些更加不值一提的、在修士眼中需要被斩断的东西……
“可能不是什么要紧的内容。”
尹新舟犹豫了一下:“就算说出来,也只有我一个人会觉得重要。”
踏入仙门就意味着斩断尘缘,可问题在于,尹新舟的“尘缘”意味着她过去的整个人生,和依此而诞生的全部生活方式。
它们的重量太过厚重,却又难以让人理解。
“对你来说重要,那就是要紧的内容。”
蒋钧行脱口而出,甚至没怎么经过思考:“我都会帮你记得。”
好吧,好吧,尹新舟看着他——眼前这个人并不了解现代的生活,但此时此刻,她突然多了些分享的欲望。
即便说出一千分,而对方只能理解其中一二。
但他会将这“一千分的胡言乱语”全部都记忆下来,这就足够了。
“我在大学的宿舍一共有四个人。”
她缓缓说道:“我们一同去报过驾校,嗯,就是学习开车的地方……没错,挖掘机也是一种车。”
“除我之外,剩下的三个室友各有志向,有人想要留校当老师——就是夫子,岑老先生那样的;还有人想要继续向上读书,我们那儿也兴这样,可以一直读到近三十岁……对了,还有父母。”
自习室里的书本,校门口的奶茶店,图书馆的天井和中庭,还有实验室当中的灯光。大家顺着人潮上学和放学,周围是万千和自己一样的学生。
那是平静安稳、踏实有笃定的前半段人生。
虽然里面夹杂了大部分对蒋钧行而言很生僻的词汇,但他还是认真将对方所说的话记录了下来,像是背诵那些诘屈聱牙的咒文一般刻在了心里。
对了,还有父母——
尹新舟说:“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他们的名字和相貌,但我还记得有一年突然下大雨,大家都没有带伞,我们一家人被拦在了路上,不得不站在房檐下面避雨,看着雨水在地上拍打出水花,等待雨过天晴。”
雨水在地面上堆积起小水洼,尹新舟看向水面,那里面倒映出三张被波纹打得破碎的笑脸。
“……抱歉,净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第125章
一个常识是, 伴随着修行的逐渐推进,踏入仙门的人都会或主动或被动地斩断尘缘。
时间是世上最钝的刀子,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切割雕刻出图形。蒋钧行认真听着对方讲述自己求学时候的经历, 也难免对自己早些年习剑时候的经历生出了些怀念。
当然,同新舟师妹所讲述出来的内容相比, 山中修炼的日子显得单调又漫长,他和几个师兄妹一起长大,大家皆是早早就辟了谷, 互相印证和讨教修行的成果便是最鲜明的记忆。
再后来,平静安稳的日子也没过多久, 仿佛山河倾颓日月斗转,兽王带来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张师兄成了霞山的代监院,这位置一坐便是许多年,而自己也接下了不少霞山派的委托, 常年奔走于山外。
“像是一些讲算学的大课, 前排的位置是很难抢的,有个室友每次遇到这种时候便会早一些出门。”
尹新舟还在继续介绍:“我倒是不一定非要坐在前面,通常是打到哪里有空位便坐在哪里。”
就和霞山门内的讲道差不多,蒋钧行点了点头, 又忍不住想起对方在临城的讲道, 周围的凡人围了个半弧形, 说不定也同师妹此前的求学经历有些关系。
“用算学的方法来进行推演, 我们将这种技法称之为‘数学建模’。”
蒋钧行记下这个名字, 兴许是将数术和算学这两个词汇杂糅到了一起, 听着对方继续说道:“基础的数学建模竞赛,呃……类似于试青锋那样的比赛, 往往需要三个人共同参加。一个人负责设计算法,第二个人将这种算法编写出来,第三个人将前两个人的工作总结成报告。”
当然,实际比赛当中并不严格遵守这种工作分配,一神带二废或者两位大佬带着咸鱼飞都有可能,三个人的分工内容更是可以随时交换,在为期三天的比赛当中达到动态平衡。尹新舟自己在校内集中训练的过程当中就轮流尝试过这三个位置,意在和队友互相磨合。
尹新舟自己的数学建模经历不算从容,但足够刻骨铭心,因此在这个部分讲得格外详细。强化集训期间以四天为一周期,三天做题一天点评,通宵敲代码是家常便饭;到了比赛的时候更是压缩睡眠时间,大家点亮屏幕在大教室里打地铺,临近截止时间前五分钟才匆匆忙忙地提交了报告,其间个中辛劳不一而足。
在蒋钧行的理解当中,这应当是一种算学推演方面的训练,只没想到凡人当中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修行。
“那两个人就是你的同门?”
蒋钧行问:“在算学上一脉相承?”
“我们那边没有这么严格的师承,每个学生在成长的过程当中都会换许多先生,就像是……”
尹新舟在大脑当中找了个词:“工业流水线。”
蒋钧行回想起临城枪械加工时的场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在他过去一贯以来的认知当中,凡人但凡能有一丝机会,都会绞尽脑汁想要寻仙问道,可从对方侃侃而谈的画面当中,他又确实可以窥见一段平稳又安定,却也生动鲜活的……只属于凡人的生活。
“对了,我方才说了那么多,都忘记问——咱们现在需要突破这个秘境才能出去吗?”
尹新舟环顾了一下四周,他们所在的地方就是辽阔湖面当中最醒目的建筑,四周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色,看上去平静又祥和,一点也不像是印象里秘境那般步步杀机的景象。
“这个秘境此前就被我们探索过,只留下了一个尚未破解的核心,需要经验丰富的符修或者精通阵法的修士从旁辅助。”
蒋钧行回答:“如果不去破阵的话,这里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个方便藏身的场所罢了。”
尹新舟一愣:“那你当时带我来这里——”
“不过是情急之下的选择。”
蒋钧行抿了抿嘴唇:“浑沦派不是个好去处,况且那几个人存着私心,就算你真能使用兽王的力量,去了他们那儿也未必能讨得了好。”
尹新舟点头,她当然明白:“现在外面也不知道闹成了什么样子。”
“应当不至于太乱。”
蒋钧行想了想,“但也不会太平稳,你要有心理准备。”
哦,心理准备。
眼前这人很少如此说话,看来秘境之外应当是一片洪水滔天——尹新舟忍不住撇了撇嘴,没想到穿越之后自己有朝一日还要去考虑危机公关的问题。
不过比起周围人的看法,自己的记忆显然更加重要,也不知能不能在秘境之外找到突破口。
虽说浑沦派是个沾不得的离谱宗门,但尹新舟隐隐约约有种预感,她的答案应当就藏在这个宗门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