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味不明地道:“怎么不可能,只要胆子大,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等有人再细问的时候他就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细说了。不过春田先生在看到开元书坊的那三个大箱子之后,他望向傅文钰的目光都颇为忌惮,并不敢对视。
而此时,自认已经赢下此次赌约的孙秀才自矜地微抬下巴,享受着周围人的艳羡。
他觉得自己赢定了。
只要赢下这次赌局,那么自己不但能够用赢来的钱买田置地,而且以后傅文钰也不敢再写话本,柳州便是自己的天下。
到时候他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而荣盛书坊的许掌柜则得意地对傅文钰道:“如何,愿赌服输。既然已经输了,那么按照约定,傅先生你往后便不能再写话本了,不然便是全柳州读书人的公敌。”
“人人得而唾之。”
傅文钰:“……”这话让他出神地想起了金老爷子笔下的丐帮。
而张掌柜则毫不示弱地回应,“你这话说得未免太早了些。”
许掌柜冷哼了一声。
这时,清点的人已经将双方的证明核对完毕了,朗声道:“孙秀才的《双姝记》卖出了九千三百一十五套,而傅先生的则卖出去了八千九百六十一套。”
“所以此次赌局是孙秀才……”
张掌柜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且慢!”
“在决出胜负之前,我还想请大家见一个人。因为我有证据证明孙秀才的话本并没有卖到那么多,他们在做假!”
“张二,把那位兄台带过来。”
听到张掌柜的话,孙秀才和许掌柜齐齐色变!
然后他们便看到自己最担心的一幕发生了,一个有几分眼熟的人被请了进来,对所有人道:“我是江州的一个商人。”
“半个月前荣盛书坊的许掌柜请我做一件事,那就是去他的铺子买八百套话本,然后他给了我二两银子的跑腿钱。”
许掌柜强自镇定,“你,你胡说!”
“我根本不认得你!”
因为得到了傅文钰等人的叮嘱,那商人毫不示弱地道:“虽然你办事谨慎,并没有留下证据,但我有些好奇,于是前两天交货的时候跟过去看了一下,发现你把那八百套话本送到了杏花街泉水巷的第三座宅院之中。”
“而且一起被送去的,还不止是我买的那些。”
场面顿时哗然起来。
原本正满意看着的谢举人惊讶之下,胡子都扯断了几根,“这,怎会如此?”
刘举人冷哼,“心术不正。”
唐员外乐呵呵,“原来如此啊,怪不得能卖近万套。”
孙秀才脸色发白地辩解,“大家莫要听他胡说八道,你,谁让你过来捣乱的?是不是傅文钰?快,快来人将他轰出去。”
“我堂堂一个秀才,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赢的人是我!”
见状傅文钰也站了出来,“谢举人、刘举人、唐员外、肖先生及诸位。这两个月以来,得益于镇北侯及其夫人的事,京城那边不断派人来买我的话本。”
“但每一次,没过几天便也有人去荣盛书坊买更多。”
“所以我们实在是好奇得很,便找人打听了一下,结果便发现了这位兄台。他说自己不是荣盛书坊请的第一个人,而他所说的那座宅子里存放着几千本话本。”
“几千本话本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哪怕存放也得用一整间屋子。”
“所以真假如何,一看便知。”
闵秀才眼睛发亮,起哄道:“对对对,我们一看就知道了。”
周老先生也缓缓点头,看向许掌柜的目光非常复杂,“既然如此,老夫也觉得还是去看上一看吧。这次的赌约关乎到他们二人以后的生计,马虎不得啊。而且许掌柜,若没有记错的话,你有一座宅院便是在那泉水巷?”
许掌柜目光躲闪。
看到这里大家便都明白了。
原来许掌柜还真的有一座宅院在泉水巷啊?
那作假的事便八九不离十了。
人群顿时议论纷纷。
“原来是假的!亏我以为孙秀才的话本真的卖出去了近万套,还想着荣盛书坊如此有能耐,那以后我写的话本都送过去呢。”
“谁知竟然是假的。”
“多印了几千套,啧啧啧。”
“不知道实际卖了多少,有没有三千?”
“管他多少呢,总之荣盛书坊不行,把话本送到他们那儿去怕不是赔得底儿掉。以后我们写话本啊,还是送到开元书坊的好。”
“对对对。”
眼见着众人越说越离谱,恨不得以后连笔墨也不到自家买,许掌柜脸色微变,忽地大声说道:“诸位,诸位请听我一言。”
“这都是孙秀才的主意啊!”
孙秀才一惊,猛地回头,然后就看到许掌柜流畅地说道:“孙秀才因为之前傅先生排了《珍娘传》这篇话本,风头压过了他的《青钗记》,所以心里一直愤愤不平。一心想着找回场子,让傅先生也尝尝失败的滋味。”
“这才想出了打赌的主意!”
许掌柜袖子一擦,长叹了口气道:“为了赢下赌局,孙秀才把家里的老宅都卖了。我跟他毕竟是多年好友,不忍心他倾家荡产。”
“所以我才……”
话还没说完,孙秀才便怒喝,“胡说,明明是你的主意!”
“若不是你一边说傅文钰只是一个乡下小子,能有今天完全是因为他会写话本,如果他不能写话本了将一无是处,任人揉捏。一边又说如果没有了傅文钰,我便是柳州话本界的第一人,我又怎会提出打赌?”
“而且连题目也是你安排的!”
许掌柜不甘示弱,“前些日子是你说绝对不能输,要比傅先生卖得更多的,而且为了买下这些多余的话本,你还掏了一大笔钱。”
“若我是主谋,怎么不是我掏钱呢?”
孙秀才这才反应过来被对方坑了,顿时怒极,“你这老匹夫……”
随后他竟然扑了过去,与对方扭打成一团。
其他人目瞪口呆。
……
这场闹剧最后是刘举人沉着脸,命人将鼻青脸肿的他们拉开而结束的。
至于赌局,当然是傅文钰赢得了胜利。
他不但拿到了谢举人允诺的那本孤本,还净赚三百两银子。
而孙秀才的那一百两从哪里来,当然是今天到这里后拿出来的。傅文钰和他一人出一百两,赢了的人把包括自己那一百两在内全部拿走,输了的人不但没有了钱,而且也不能写话本了。当然偷偷写,换个笔名不被人发现还是可以的。可今日孙秀才出了如此大丑,恐怕也没有那家书坊愿意收他的话本了。
柳州小报就更不会收。
孙秀才多年辛劳,皆付诸流水,从此柳州便没有‘孙秀才’这个话本作者了。
第97章
赢得赌局之后, 傅文钰以为孙秀才的事会就此结束。
但没想到后面还有别的展开。
孙家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孙秀才这些年又是纳妾,又是逛烟花之地,着实花了不少钱, 不得不靠写话本填补。因此这次为了赢下赌局, 他不但把家里的积蓄全部用来买自己的话本,还将祖宅也卖了, 或者说抵押了出去。
可如今他没赢, 所以祖宅也没了。
于是一家十几口人不得不搬到他妻子的陪嫁,一套一进宅院里。
然后家庭矛盾就爆发了。
这件事是傅文钰去学堂的时候,听刘昌淼说的。
刘昌淼不是滋味地道:“孙天纵今天居然在学堂里哭了, 他说他爹输了一个什么赌局,把孙家祖宅也输了出去, 如今整日在家里喝酒,什么事也不做。”
“原本在孙家的时候,他自己一个院子,还有丫鬟,但现在却只有一间屋。丫鬟也都没有了,而且他爹还醉醺醺地问他娘要钱买酒喝, 不给钱就打人。”
“甚至还想克扣他读书的钱。他娘气得不行,说要把他那些小娘都卖了。”
孙天纵他爹就是孙秀才。
孙天纵是一个跟刘昌淼年纪差不多的少年, 外号叫做‘孙大头’,他曾经跟刘昌淼站在路边对骂, 一个骂对方‘纨绔’, 一个骂对方‘穷鬼’。
没想到当初刘昌淼骂孙天纵兄弟太多将来分不到什么财产, 以后会变成穷人,但不等他长大呢, 他爹孙秀才就把家业败光了。
傅文钰摇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过没过多久傅文钰便从其他地方听到了孙家的后续。
因为孙家没钱,孙秀才也不能再写话本了,而且孙秀才的原配也厌恶他的那些小妾,不让她们住自己陪嫁的屋子,想住还得交钱,所以这段时间她们陆陆续续离开了孙家。尤其是最近两三年入门的年轻妾室,走得一个不剩。
其中还有抛下孩子独自离开的。
对于这些人的离去,孙秀才的原配并没有阻拦,反而一人收了一笔钱,然后把娘家父母兄弟喊来,压着孙秀才写了放妾书。
她们留下的孩子也交给了两个年纪大容貌一般,儿女也已经半大,并不打算离开的妾室照顾。
所以现在孙秀才只剩下一妻二妾。
据说孙秀才开始还不肯放人,嚷嚷着她们忘恩负义水性杨花。但他当初纳妾的时候为表情深允诺的都是良籍,那些妾室除了那两个年纪大的是原配丫鬟出身的之外,其他都没有卖身契,所以如今人家想要走他也拦不住。
就因为这事,他把自己气病了。
傅文钰暗道一声‘活该’。
另外一件事,就是孙秀才最年轻的那位小妾‘琴娘’,离开孙家之后租了一个小院,买了一个丫鬟和两个健壮的仆妇,也开始写话本了。
她还跟一些老古板在柳州小报上吵了一架。
有人说‘哪有女人抛头露面写话本的,实在是‘有辱斯文’、‘伤风败俗’,她则反驳《青钗记》这篇话本写的就是她,为何她的故事写得,还有人夸书里的那位‘琴娘’,她本人却写不得话本?
如此吵了半个月,老古板们没能压下琴娘,反而把‘琴娘’这个名字吵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