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玺扣弦的手一动,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想将迎面射来的黑色袖箭射落。
但他忍住了。
扣在弦的手依旧稳定,半息之后,第四支袖箭出现,射向皇帝。
冲在最前面的羽林卫是禁卫郎将萧云,他离皇帝尚有四五尺远,咬牙将手中刀掷出去,却因人太多而失了准头, 刀刃斜削到不知哪个倒霉蛋,人群中多添了一道惨叫声。
姜玺的箭矢脱弦而去, 稳稳地将第四支袖箭射偏。
而前面第三支已经射到他的面门,他避无可避。
姜玺没有避。
因为唐久安就在他旁边。
他不信有人能当着唐久安的面伤着他。
果然,下一瞬,“啪”地一声,第三支袖箭被射遍。
郎将萧云已经赶到皇帝身边,皇帝与贵妃太妃等人终于处于羽林卫的保护之中。
姜玺没有回头,唐久安也没有说话,两人握弓的姿势如出一辙,像两台精密的仪轨,箭尖缓缓对着人群扫过。
四支箭,分别自不同的地方射来。
但是每一支都有先后,没有同时射出。
——刺客只有一人,但身法极为敏捷,藏身于人群当中,不易辨别。
射箭之人第一讲究的便是目力,在两人的视线之下,混乱的人群里渐渐生出一点异样的轨迹。
那是一名内侍。
内侍的蓝袍比比皆是,那一人身姿仿佛格外灵便,有时还会逆流而行,神出鬼没。
但姜玺不能确定他到底是自己神出鬼没,还是被人流裹挟。
若是后者,一箭射过去,便是一条人命。
姜玺还没有杀过人。
“怎么办?”姜玺问。
唐久安直接折去了一截箭尖折断,只用光杆上弦,射向那名内侍。
寻常内侍自然躲不开,中一根光杆亦是无妨。
但那名内侍却像是脑后生了眼睛,瞬间闪开。
就是他!
姜玺手中的箭瞬间出手,唐久安亦是连发数箭,每一箭都追逐着那名内侍。
两人的箭矢交织成一道流动的箭网,接连不断笼向那内侍。
都没有射向要害,只求留下活口,查出背后主使。
那内侍灵活得近乎诡异,且心肠狠毒,不时便抓过身边的人当挡箭牌。
偏偏水榭人极多,又极乱,无论是皇帝的喝充还是羽林卫扯着嗓子喊,都压不住女眷们疯狂的尖叫。
挡箭牌简是层出不穷。
不过因为目标明确,随着羽林卫的加入,包围圈逐渐缩小。
唐久安与姜玺的箭网也越发密集,每一次仿佛都是比试谁更能精妙地封住内侍的去势。
内侍被逼到池边。
羽林卫已经在池中张下大网。
唐久安与姜玺一弓三箭,同时离弦,分品字形,将内侍上上下下罩得密不透风。
内侍抬眼望向两人的方向,身仰如桥,被六支箭逼入池中。
落网。
羽林卫们欢呼一声,揭网而起,网中却是空无一人,还裂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紧跟着水中一名羽林卫发出一声惨叫,小腿中刀。
场面一时因为刺客的强悍与诡异变得更加混乱。人们再一次荒不择路想要逃离,已经掉落水面的人更是惊恐不已,扑腾着想往上爬,却扯得更多的人跌下水。
“臻臻!”
唐久安听到了不远处虞芳菲的声音。
抬头就见虞芳菲半个身子探出水榭,直直向池中伸出手。旁边的人群只要再挤上一挤,她定然要落水无疑。
而文臻臻在水中挣扎沉浮,渐渐只看得见一只手。
“虞姐姐回去!”唐久安吼了一句,扔下弓箭就跳下去。
此乃御池,挖得极深,唐久安久处北疆,水性生疏不少,更要命的是落水者众,胡乱扑腾的人多。
她好不容易抓住文臻臻,身后就不知道被谁抓住了头发。
溺水之人无论抓住什么都当是最后一根浮木,死不放手。唐久安手里还带着一个人,被生生扯向水底。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抓住唐久安的手臂,一脚踹开她身后的人。
唐久安憋气太久,无力再带文臻臻,那人一手拉着一个,带出水面。
羽林卫纷纷下水,半是找刺客,半是救人。被姜玺踹开那人亦被救上来,是清远郡主。
从水里出来的个个都是落汤鸡,一个比一个狼狈,好歹都能喘气,没什么大事。
唐久安好容易喘匀气:“殿下怎么下来了?刺客怎么办?”
好歹留一名箭手瞭望,刺客出水也好擒拿。
“整面水池已经被围住了,那人插翅也难飞。”姜玺满头满脸都在滴水,也在喘息,“你好意思说我,你还不是一声招呼不打就下来了?”
“……殿下……”
文臻臻身体最单薄,同样落水,但她看上去犹为虚弱,意识仿佛有几分模糊,目光迷离,微微向着姜玺的方向伸出手。
“殿下……你来救我了……”
姜玺下巴点点唐久安:“不是我,她救的你。”
但文臻臻仿佛听不到,眸子生出梦幻般的色彩,口中喃喃:“……平水飘香去不归,梨花落尽成秋苑……”
唐久安心想果然不愧是当世第一文豪之女,人都迷糊了还能念诗。
唐久安不懂诗,但想来姜玺应该懂。
她抬头一瞧,就见姜玺还是方才说话时的姿势,整个人像是凝成了石头,视线定在她身上,两眼发直。
唐久安看看自己,一身衣衫尽湿,整个一只落汤鸡,不知道有什么好瞧的。
“……殿下?”
姜玺像是也进入了和文臻臻一样的迷离状态,听不见外界声音,唯有鼻子给出一点反应。
——流出一道鼻血。
“……”
唐久安再度低头看看自己,忽然想起一事,摸了摸头上。
猛然间脸色大变。
她转身就要往水里跳。
姜玺骤然回神,拉住她:“干什么?”
“首首首首首饰……”唐久安指着池子,舌头打结,“太太太太妃的首首首首饰……”
全没了!
全掉水里了!!!
完了!
把她卖了也赔不起!
她的债还没还完,又要再背一身吗?!
不!!!!
姜玺还从未见过唐久安如此惊慌的模样,“莫急莫急,那些首饰都是给你的,你掉了太妃也不会责怪。”
唐久安僵住,缓缓转头,点着自己:“……给臣的?”
“都戴在你头上了,自然是给你的。”
唐久安转过头去,望着水面,喃喃:“所以这些掉进水里的,全是臣的东西?”
……更心痛了。
*
后来关若棠每一次聊起这一夜,都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绝好。
水榭里的人落水的落水,踩伤的踩伤,总之是一个比一个惨。
尤其是向来和她不对盘的清远郡主,先被人踩伤,又被挤下水。
而她呢,美美地坐在戏班的后台喝茶,等候蝴蝶仙更衣出来。
茶喝的一半的时候,水榭那边有了动静,但隔着老远,戏子们无暇细看,还以为是什么宫中过寿的规矩,再加上戏台这边鼓乐喧天,戏子们听不见那边的惊呼大叫,自顾自演戏。
是到了换场的时候才觉出不对,然后一个两个大着胆子隔水望这边瞧动静。
关若棠只听说有热闹,也不知是什么热闹,走出来一半,想想还是回房去。
哼,什么热闹有蝴蝶仙好看?
她这一回来,便听到后面有些响动,紧跟着,内间的门里传来一声:“小棠儿在外面吗?”
关若棠笑容满面:“在在在!”
“怎么人都跑了?连个替我束片子的都没有。”蝴蝶仙在内道,“你过来帮帮我可好?”
关若棠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