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青与呈黛马上推门而入。屋内热气扑面,时王只着一件薄衫,扬青与呈黛赶紧低下了头,俱红了脸。
听时王轻声道:“我去前面还有事,让她们服侍着,过了热浴再睡,别懒,冷热交替会生病的。”
这语气可跟刚才完全不一样,好像屋门被打开就像上了封印一般,凶猛的野兽即时变身回来,成了正常人。
倪庚说着已穿戴好,扭头看向扬青与呈黛:“仔细些。”
倪庚出屋来,不知是外面凉爽的轻风还是刚才屋内的尽情尽兴,倪庚一扫劳顿之意,只觉神清气爽。
他今日之所以晚归,是因为皇上在他去与母后请安,并吃过晚膳后,把他叫了去。
他正好去归还了令牌,圣上接了,看了他一眼道:“满意了?高兴了?”
倪庚咧嘴一笑,他在皇上面前总是不一样的。就像皇上不只把他当幼弟看,他也同样把皇上当父辈倚仗,在圣上面前比在太后面前更能轻松做自己。
“你开心朕自然也高兴,但之前你与朕所说关于阿媛一事,恐还要从长计议。”皇上让倪庚坐过来,显然是打算长谈。
“朕并不一定要你娶阿媛,但母后那里你要如何去说?好,母后宠你,就算你把她说通了,退掉了与阿媛的亲事,你正妻的位置也不能是你带回来那个的。”
倪庚道:“皇兄,还远未到那一步,就算我与阿媛退了亲事,我也不会急着娶妻。”
圣上道:“你是知道的,朕只得两位公主,那还是几年之前,这几年后宫皆无所出,”
“皇兄,为何又要提起此事。”倪庚打断道。
皇上摆手:“不是什么说不得的,在你面前有什么可忌讳的,母后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有些事还是要提前做好预案。如今朝廷上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的王妃若只是小生意人家的女儿,可知未来会遇到多少阻力,多少暗伤。朕不容这样的事情发生。郡主你可以不娶,她是英烈之后,并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但,你正妻的位置必须出在京都世家。”
“阿弈,皇兄什么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唯此事,不容商量。”皇上说完紧盯着倪庚。
倪庚看着皇兄严肃且不该在一介帝王身上出现的紧张,他冲皇上又笑了笑:“皇兄放心,阿媛的事我去与母后、与郡主说,至于其它的,我知道的,我有分寸。”
皇上得此一句,还真的放下心来,宠溺地拍了拍倪庚的肩:“好,你明白就好。最近一直任你在外面飘,现在回来了,好多事要交给你去办,做好准备,接下去有的忙了。”
所以,这么晚了,倪庚还要回到书房忙公务。回想起与圣上的一番言谈,他难得在处理公务时走起神儿来。
金魏送了茶进来,他放下笔问道:“都安排好了吗,人都送过去了?”
金魏点头:“都按之前您吩咐的安排好了,六名奴婢戚姑娘也都见了,只是,展红是否还要在院子里继续当差?只今日半天,奴婢就瞧见扬青与呈黛找她的麻烦,府上还从来没有这样吵闹过。”
“不用管,人留着,那两个婢子越是这样,展红越是有用。”倪庚道。
金魏:“是,奴婢明白了。”
“剪下火烛,出去吧。”
金魏一边剪火烛一边道:“殿下,该给您这里也置办些婢子吗?”
倪庚摇头:“你去睡吧,不用服侍。”
金魏离开,倪庚重新拿起笔来,他不需要婢子的服侍,他只需要一个人的服侍。
南院厢房,戚缓缓并没有听倪庚的,她躺在床榻上没有动。她根本起不来,哪怕有扬青与呈黛帮她,她也不想起来。
扬青倒是觉得时王说得对,不收拾一下这样睡下去,会不会做了病。可姑娘无论她说什么,都只是蜷在被子里摇头。
看来是实在不愿意动了,扬青只得把床榻上的狼藉收拾了一下,帮姑娘把头发拢好,把被子盖好,最后好说歹说,哄着劝着给戚缓缓喂了两口水。
做完这些后,她与呈黛才出去。
戚缓缓累到什么都来不及去想,但还是能感觉到身上并不轻松,蜷在被子里若是动一动或是翻身,都会感觉到来自身体各处的不适。
她从被子里伸出来的双手有着最直接的观感,手指手背都有些红,被倪庚攥的、交握的。
她与他本来就存在着力量上的悬殊,他手劲又大,撑开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
她被他扣得死死的,双手被他固定在她自己的耳侧,哪怕手下是厚锦棉褥,到最后她的手骨还是疼了。
如今看到,两只手上的红印复刻着倪庚的指痕,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碰到了被子要疼一下,放进被子里时又要疼上一下。
一双手都凄凄惨惨的,别的地方戚缓缓顾不上查看,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她只能尽量减少动静,来减缓痛感。
但终究她还是太累了,慢慢地睡了过去。
一直睡到早上,她都没有醒过来,院中王府的下人来传话:“殿下一早出府,让奴婢来告诉姑娘一声,早饭就不与姑娘一起吃了。”
扬青替戚缓缓应下,直接说:“我们姑娘还没有醒,待她醒了我告诉她。”
没有人叫戚缓缓起床,任她一直睡了下去,扬青与呈黛一晚上也没休息好,扬青让呈黛回去补点觉,自己在外屋候着。
直到她听到屋中有了动静,姑娘开始唤人,她马上出现在戚缓缓的面前:“姑娘,你醒了。”
戚缓缓:“什么时辰了?”
扬青报完时,戚缓缓道:“扶我起来吧。”
起来后,戚缓缓沐浴了好一会儿。人还在热水中泡着呢,就听外面有人道:“姑娘,郡主殿下来了,马上就到院子里了,还请做好迎接的准备。”
戚缓缓与服侍她的扬青同时一楞,楞过后,戚缓缓道:“帮我去拿大巾帕。”
戚缓缓还是晚了一步,她刚穿戴好,就见郡主大摇大摆地进了主屋。
戚缓缓本就没有完全休息过来,加上在浴房里洗了太长时间的热水澡,腿脚发虚。郡主一进来,就看到了诗句中的情境,好一个侍儿扶起娇无力。
所有人都以为,郡主会发难,毕竟谁也不希望在自己过门前,就见到未婚夫有了别的女人,还把这个女人安置在了他的主院里。所以,昨夜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但郡主没有,她打量着向她行礼的戚缓缓,目光中只有好奇与研判,没有嫉妒与怨恨。
郡主没有马上叫戚缓缓起身,就看着她下盘越来越不稳,半蹲的行礼姿势,让她双腿抖动起来。好在扬青行礼的同时,还不忘扶着她。
郡主慢幽幽地坐在椅子上,然后才道:“你起来吧。”
戚缓缓起不来了,她的腿一点劲都没有了,扬青担了她一把,她才不至于失仪。
郡主道:“你可真本事,没想到最后来到京都入住王府的还是你。”
戚缓缓不言语,只微低着头听着,她猜想着郡主来此做什么,是来发难立威的,还是来打发了她的。
戚缓缓更希望是后者,但郡主让她失望了,郡主又说:“来了就安心的呆着,虽我对你并不满意,但谁让阿弈选中了你呢,从今往后你好好侍候殿下,循规蹈矩,给王府开枝散叶。我也不是那刻薄主母,阿弈的孩子自然就是我的,我会接受他养着他的。”
扬青这一年来被戚夫人有意识地培养,培养她深宅后院里的弯弯绕绕。原先也是不用的,不是后来戚缓缓看上了京都的沈公子,戚夫人这才着急忙慌的开始指点扬青,呈黛这方面不能指望,想着实在不行,把老嬷陪嫁过去,那才是真的稳妥。
是以,经过了戚夫人的耳提面命,扬青听到郡主所言,马上就明白了郡主的意思,姑娘若是真成了时王侍妾竟是连孩子都不能亲自抚养。
但戚缓缓想的不是这个,郡主提醒了她,这样下去是有可能怀胎有喜的。
郡主没呆多久,她在屋里看了一圈,本带了些赏赐要给戚缓缓的,但在看到倪庚准备的这间屋子后,郡主没让人把东西拿出来。
戚缓缓小地方来的,随便赏点什么她都会知足,但倪庚是懂的,她原本打算给的东西放在这间屋里就不够看了,她不想被倪庚小瞧了去。
不过,郡主来过后,心中也有了些隐忧,阿弈让戚氏住在他的主院内,这可是正妻的位置,不止,可以看出那间屋子准备的可谓充足。
以前这里郡主来过,这间厢房不住人,里面只有些简单的家居。但现在,那些桌子椅子条案不提,连装衣服的柜子都是新打的,门板上雕刻的花纹是时下女孩子最爱的。
整间屋中最奢华、最夺目的就是那巨大的梳妆台。郡主不能盯着一直看,像没见过世面一样。不过只一眼,她就看到了很多她想要却舍不得置的好物,比如装首饰的那几个盒子,一看就是红宝那家店的镇店之宝。
这样奢华昂贵的首饰盒,可想里面装的饰品会是什么级别的。
太后皇上经常赏她东西,郡主是见过吃过的,手里也不缺钱花,但红宝家的那几款首饰盒,她也是舍不得入的。不想如今在时王府见到了,还是未来要居于她之下的小妾之物。
郡主并不嫉妒戚缓缓得到了倪庚的宠爱,她在意的是自己未来主母的尊荣。
她是最懂下人是如何踩高捧低势力眼的,当初她刚从边境回到京都,宫里人以及京都圈对她的态度,在太后与皇上关注她抬高她的前后,表现得截然不同。
从那时郡主就知道,空有身份是没有用的,身份后面还要有能撑起这身份的人。现在撑起她的是太后,以后她嫁入王府,就该是时王了。
若是本该给她撑起一片天的人,却只想着去撑别人的,还是身份地位都不如她,比她卑微很多的居她位下的妾侍,她可不甘心。
不提这个虚的,就说实在的,戚氏得阿弈如此宠溺,日后真生了孩子,还能不能抱去给她养,变数太大。
可郡主又有什么法子,她又不能去求太后不要时王纳妾,别说提了,只要她露出一点儿这个意思,太后就不会对她这么好了,郡主知道的。
她也曾试着按自己的心意来充实阿弈的后院,但因戚氏的出现,她能感觉得到,这个以前阿弈默认给她的权力被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
“郡主,是柳呈令。”郡主的婢女常安忽然在车外说道。
郡主闻言,眼前的烦恼一抛而去,马上打起轿帘朝外寻去。
柳望湖,位居呈令一职,也算是朝中三品大员中的一员。难得的是他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加之相貌俊朗,身材高大修长,可谓大杭的杰出才俊。
虽身份地位不如时王,但柳望湖别的地方足以补足,加上时王的王妃早就定下了郡主,因此,柳望湖在京都圈里,可谓炙手可热。
郡主自认与那些俗人不同,她看上的不光是柳望湖的才貌,她更是与他惺惺相惜。
柳望湖与郡主有着相同的身世与经历,父母皆擅战,皆少时随父母入军营,后父母战死,成为孤儿。
他们同为大杭英烈的子女,因此,一开始知道柳望湖,郡主对他有着一份天然的亲近。后来,随着相识与了解,郡主开始倾慕他的才情、人品与相貌。
相貌在郡主这里反倒是排在了最后。所以,她才认为自己与那些倾慕柳望湖的人是不同的。
郡主看到了柳望湖,她道:“停车!”他身后跟着他们呈令府的下属,这样更好,比只有他们二人见面的好。
柳望湖也看到了郡主,他与郡主见礼道:“郡主。”
“柳呈令好,你这是有公务?”郡主问。
柳望湖道:“是有些公务,郡主近来可安好?”
郡主:“安好,你呢?”
二人在大街上也说不了什么,只能互相问问好,大家也都知道,郡主与这位呈令身世相同,郡主又与时王有婚约在身,因此没人觉得他们二人当街说话有什么问题。
简单说了几句,柳望湖还有公务就此告辞,郡主望着他的背影像是定在了原地。
常安知道她们郡主一向如此,待柳呈令走得没了影子,她才对郡主道:“郡主,上马车吧。”
郡主惆怅地转身,回去马车上,这是她另一个烦恼之事。她喜欢柳望湖,但她就算不嫁给时王,也嫁不成柳望湖。
不说她与时王的婚事是打小定下来不容更改的,就说皇上也不可能让同为英烈子女的他们结亲。
皇上给他二人的家族、父辈已太多荣耀,于皇上,英烈为了大杭为了皇室而惨死的功劳太重,于郡主与柳望湖,皇上给的恩赏太重,在他们这一代就该结束,不能再延及至第三代身上。
因此郡主嫁时王,成了倪家人,一方面给了郡主最好的安排,另一方面于皇室来说也是最好的安排。
她与柳望湖一开始就注定成不了,郡主唯愿与倪庚的亲事顺利,然后按他们之前说好的那样,给予对方该有的体面,然后谁也不管谁。
这样,她就可以把柳望湖一直留在心里,也算是一辈子忠于了自己的内心。
时王府,扬青在提醒戚缓缓:“姑娘,你听明白郡主的意思了吗?”
戚缓缓怎会听不出来,但她与扬青担心的不一样,扬青其实在临离开戚府时,得到了戚夫人的暗中嘱托。
戚夫人是看得明白的,戚缓缓这一去,这辈子是不大可能逃脱于时王的掌控。
既然逃不掉,那也不该认命,哪怕到了绝境中也要把日子过好。所以扬青是带着使命来的,她不仅要与姑娘在这王府里生存下去,还要生活得很好。
而郡主作为王府未来的王妃,是除却时王能左右她们姑娘能否活好的重要之人,扬青焉能不在意郡主的所言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