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门口有展红, 戚缓缓不能让她看到。
宋丘任她拉着衣角,来到一处尚算清静的角落, 她问:“你怎么来了?”
宋丘:“来考试。”
来京都考试,除了科举还能是什么, 且现在正是科举刚结束时。戚缓缓略惊讶, 她听宋丘说过自己的理想, 他一生追求修典做学问,科举入朝从来不是他想要的。
是为了她吗?戚缓缓心里酸酸涩涩,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
但,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她时间不多,戚缓缓尽量让自己的态度看上去疏离冷淡,她道:“若科举是你的目标, 那我祝你成功,若你另有目的, 我劝你回去,不要再淌混水。这里是他的天下,不要幻想没有可能。”
不管她说什么,她什么表情,宋丘一直眼睛亮亮地微笑地看着她。忽然,他慢慢收了笑,微低了头小声道:“我娘亲,走了。”
戚缓缓一下子定住,又听他道:“老管家也走了。”
宋丘抬起头来,看着她:“缓缓,如今我,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了。”
戚缓缓心里一痛,他看上去好伤心低落,她好想握着他的手安慰他。可她必须保持清醒,她已连累了他一次,不能再害他第二次。
“你,还有你自己,还有那些与宋夫人的回忆,回去,回到熟悉的地方去,去吃正宗的家乡菜。人生最好莫过于不离故土地做自己喜欢的事,让我来做那个羡慕你的人,请替我把我那份也活了。”
宋丘温和且坚定地道:“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科举进呈,入朝为官。我不会替你活,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你自己来过。”
谈何容易,戚缓缓暗叹。
“我身边都是王府的人,你与我在一起被人看到了,”
宋丘截住她的话道:“放心,京都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天子脚下,他总要顾忌一二。”
戚缓缓摇头,并不认同,她不能在这里再呆下去了。戚缓缓朝外面走去,宋丘没拦、没挽留,只是看着她离开,看着她回头,那回眸中的担心与忧虑他都明白,但他并不是一时意气。
他来京都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时王一直没有下纳妾书,哪怕他困着戚缓缓,她也不算王府之人。
他以真本事,以及大儒之后的身份入朝,他是可以求圣上恩典的,而婚事就是恩典之一。
来得及的,还来得及的。明日就是殿试,他已做好准备。
戚缓缓一口气走到酒楼门口才停下来,她深呼吸,看了扬青与呈黛一眼,扬青与呈黛明白她的意思,冲她点点头,意思是没问题,看着与平常无异。
戚缓缓这才迈步出去,一眼就看到等在外面的马车,以及展红。
她像往常一样乘上马车,忍着没有掀开帘子再看一眼身后的酒楼。一路思绪纷乱地回到王府,把自己关在屋中,什么都做不下去。最后竟发现,只有她不爱的刺绣能让她稍稍静下心。
倪庚刚出皇宫,金魏就近身禀报了什么。倪庚越听脸越沉,道:“回府再说。”
一路快马加鞭,在王府门口下了马,朝着府中走着时,倪庚道:“说。”
金魏一路跟在后面,把知道的情况禀报给王爷。
倪庚忽然回头道:“都是重复的,具体的呢,他们说了什么?”
金魏掏出详细的载记,倪庚一把拿下,虽一目十行,但他还是看完了。这时他已走到照月轩门口,倪庚没有进去,而是拐个弯直接去了戚缓缓那里。
他把载记拿在手里,另一只手去推开门,就见戚缓缓坐在窗前,一手捧着绣布,一手拿着针线,看都不看手中物件,只是惯性地一下又一下地朝布上戳去。
真是走得好大的神,连他进来都不知。
扬青与呈黛这会儿都不在屋中,一个去取东西,一个去吩咐小丫环清点东西,这会儿陆续回来,就见金魏亲自守在门外,且不让她们进去。
想到之前,姑娘与宋公子在酒楼相见的事,二人心下惴惴,难安起来。
屋中,倪庚忽然发声:“在想什么?”
戚缓缓被吓了一跳,她抬头看到倪庚坐在离门口最近的椅子上,手里好像拿着一封信。
戚缓缓向他行了一礼,道:“殿下。”
倪庚哼笑一声:“难得今日这样懂规矩,没有无视我,是在心虚吗。”
戚缓缓重新坐下,把绣布拿起来,倪庚道:“不想绣就别绣,来,做点别的,帮我个忙。”
戚缓缓问:“什么?”
倪庚朝她伸出手:“把这个给我念一下,我歇歇眼。”
戚缓缓走过去,拿过他手中的纸,心里疑惑这是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她楞住了。
这,这,这是她刚才与宋丘所言之语。手一松,纸张掉到了地上。
倪庚弯腰捡起来,重新递给她:“拿稳了,念!”
戚缓缓看着倪庚的脸色,知道他脾气犯了上来,她重新把纸张接过来,开始念上面的字。
“够了!”倪庚忽然叫停,他道:“你心疼他?”
戚缓缓:“你跟踪我,你竟让人跟踪我到如此地步,是不是以后我说的任何一个字你都要知道。”
“那又如何,不应该吗。若不是这样,我怎知你和他在我背后勾搭至如此,枉他为读书人。”
戚缓缓一脸倔强地别过头去,倪庚看到她这不服的样子更气了,他命令道:“从此往后,不许你再踏出王府一步,也省得你控诉我派人跟着你。”
“你不能这样,你要囚禁我吗,那你为何不一开始就囚着我,就这你还说要娶我,你从来没有尊重过我。”
“尊重你?你值吗,你背着我与人幽会,值得什么尊重。”
戚缓缓与他针锋相对:“我不是你的任何人,我还不是你的妻。我只是被你用权势困在这里罢了,你有问过我怎么想吗,我乐不乐意。”
倪庚也发了狠:“我管你乐不乐意,你这辈子都要给我呆在这里。”
说着他拉过戚缓缓,把她困在书案前,粗暴地拿起笔,让她握着,逼她在桌上的宣纸上写字。
“写!把你们今日所说之话都给我写下来,不是爱说吗,那就亲笔写下来,十遍八遍,百遍千遍地给我写,我帮你们刻骨铭心。”
戚缓缓哪肯如他意,她不写,但也挣不开倪庚的大掌,白净的宣纸上一时被弄得墨迹斑斑。
倪庚在她耳边道:“不写?那我去让宋丘写如何。”
戚缓缓一顿,她闭了闭眼道:“我写。”
她果然不再挣扎,拿了张新纸,主动握住了笔。倪庚并没有因为她的顺从而消气,相反,新的怒意“腾”地一下被点起,他的怒意更胜了。
戚缓缓坐下,根本不用抄写,与宋丘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深深地记在脑海里,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不曾有停顿。
倪庚看着戚缓缓明明按他说的在做,但心里的这口气还是出不来,无论如何都出不来。
被这股怒意裹挟着,他像一个罚抄的不讲情面的严苛夫子,根本不让戚缓缓停下来。可戚缓缓不见疲态,她一直坐得笔直,几乎不停笔,一直在书写着。
倪庚看在眼里,心里冷笑连连,不服、赌气,不肯低头是吧,好,他成全她。
他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随意拿起本书来看,但会时不时地抬眼看她一下,也不叫停。
天色暗了下来,门外扬青与呈黛几次求金魏大人进去看一看,里面是什么情况,能否有缓。但金魏不为所动,一丝不苟地守着门。
终于里面唤人了,唤的是书宁。
书宁进到屋中,暗松口气,看着挺平和的,戚姑娘在书案后写字,王爷在软榻上看书。
王爷道:“去把灯掌了。”
书宁马上去办,一盏一盏地把屋中的火烛都点燃了。戚姑娘所在的书案与王爷这里,都多放了两根。
在多放戚姑娘那两根时,书宁发现,戚姑娘的脸色不好看,在红色火烛的映衬下,都显苍白。书宁本就是个细心的人,在此原因下,她多看了戚缓缓两眼。
只见戚姑娘的手在抖,她崩起的青筋显示着她在用尽全力撑着,她的唇色也不好看,这哪还有写字该有的闲情逸致,分明一副摇摇欲坠的病中之兆。
“弄好了出去。”王爷的话让书宁心里一抖,她不敢再看,后退着出了屋。
扬青与呈黛这时不缠着金魏了,也不站在门口了,拉着书宁往一边去,询问屋中情况。
书宁是王府的奴婢,她虽在戚缓缓这里侍候,但主子还是只认时王。
但书宁看戚姑娘那个样子,是支撑不了多久的,她斟酌再三道:“到是没吵没骂,但姑娘好像被罚抄书了。我不知道,只是我自己这样觉得,也许是姑娘着急写什么东西,一时忘了时间吧。”
当然不会是姑娘急着写什么东西了,最早她们就听到屋内传来王爷阴戾的声音在说什么写与不写的。
扬青与呈黛回到正屋门口,又是一顿对金魏的劝说,说是晚饭时间都快过了,姑娘不饿王爷也该饿了,不如他进去问一问,要不要传膳。
这话一出,金魏是有点松动的,确实天色晚了,王爷还没用膳呢。也许可以借这个机会进去一问,兴许王爷还可借此机会掀过此事。
金魏刚一回头看向屋内,就听屋里传来王爷的厉声:“谁在那吵,门口怎么守门的,差事都不会当了吗,轰了出去,再不走直接绑了。”
金魏马上歇了念头,持刀做势,扬青与呈黛不敢再言语,可这回,金魏连让她们在门口站着也不让了,直接把二人逼出了主院。
屋内,戚缓缓被倪庚的高声震得手一抖,笔尖的墨弄花了纸。
这一下,她感觉到了手酸,她换了新的纸,揉了揉手腕。再提笔发现还是酸疼得要命,戚缓缓直接换了个手,用左手抄写。
她小时候惯用左手,后来被戚老爷扳了过来,但其实她右手能做的,左手都能做。
倪庚看着她不求饶,连晚饭时间过了也没句软话,他的心也硬了下来。
再后来,戚缓缓开始揉眼,她终于速度慢到连写一个字都废劲。倪庚也感觉不到饿,气都被气饱了,但他想着以戚缓缓娇弱的身子,饿一会儿还行,若是时间长了,耽误了饭,恐她身体会不妥。
他终于起身,走到戚缓缓身边。
低头一看,字迹工整,这时他才知原来她左手使得好。再看写完的纸上,总有晕开的墨。他拿起几张来看,都是如此。
心下正纳闷,就见戚缓缓现在写的这张“啪嗒”也晕开了一个小点。倪庚这才发现,是戚缓缓额上的汗。
这个季节是不凉快了,但也没热到如此地步,况她晚饭未吃,肚里没食,哪来的落汗的躁气。
这一近看,倪庚发现,戚缓缓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也毫无血色,他这才想起,屋中一直没有要茶水,他真是被她气糊涂了,不渴也不饿。
倪庚握上戚缓缓的手,手指冰凉,这是要生病啊,手凉成这样,头上冒的肯定是虚汗了。
“别写了。”他一握一甩,戚缓缓手中的笔飞了。
第38章
好像这枝飞了的笔是支撑戚缓缓力量的全部来源, 被倪庚甩飞了后,她的支撑没了。
戚缓缓向书案倒去,倪庚顺势把她抱起。
他唤道:“来人。”
但扬青与呈黛还是未允进屋,倪庚叫了书宁, 书宁带着之前王爷分派到此院的奴婢过来侍候。
戚缓缓这一躺下, 不舒服的感觉更重了, 她手凉且酸痛,头与脚也没好到哪里去,不是凉就是疼。
请了大夫来,把了脉观了相,说是有郁在心,神思不通, 细筋滞住了。大夫开了方,倪庚让人去取药煎药, 这会儿倒特意嘱咐了让扬青与呈黛来做此事。
见不到姑娘,不知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扬青与呈黛把送药过来的药童问了个遍。听来听去也听不出是个什么病, 只觉姑娘好可怜, 年纪轻轻,又是郁结又是滞症的,全都是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