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许听上方道:“你抬起头来。”
戚缓缓依言抬头,不敢直面圣颜,目光微垂。
皇上道:“你可知罪?”
戚缓缓:“民女不知何罪之有?”
皇上:“生妄念野心,蛊惑时王。”
“民女从不曾蛊惑过时王殿下,民女只爱慕过从京都投奔崔吉高家的沈弈沈公子。民女与沈公子男未婚女未嫁,两情相悦过,只盼他回到京都禀明父母下定完婚。”
皇上不叫起,戚缓缓还在跪着,但她腰板挺得很直,她接着说:“自民女知道沈公子是时王殿下起,就自知配不上殿上,立时收心,真心祝福殿下与当时还未解除婚约的郡主殿下百年好合。”
“圣上可以去查,民女被时王殿下带到京都之前,与本镇宋家公子已结亲,当日若不是被殿下强行带离,民女早已与宋公子结为夫妻。还怎么可能去蛊惑时王殿下,更谈不上妄念野心。”
皇上当然知道这些,那些禁军都是他给倪庚使用的,这些戚缓缓同样知道,但那是皇上,她也只能辩驳到这里。
皇上忽然问:“如今呢?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戚缓缓:“还是。民女依然认为自己配不上时王殿下,殿下的承诺民女从未当真,只是身困王府,民女有心远离但只凭自己根本做不到。”
皇上复又打量起戚缓缓来,若真按她所言,那岂不是连他都被她算计了进去,那些在外的刻意亲昵,以及她母亲乘坐金饰马车时,她怎么不像她所言那样,觉得配不上。
皇上就这样盯着戚缓缓看了一会儿,才道:“你起来吧。”
戚缓缓没有起身,而是把身子伏低,不再挺着个腰板,她道:“民女求皇恩,民女自请离去,离开王府离开京都,去往哪里,在哪里生活都无所谓,只求圣上赐个容身之所,不被时王殿下找到的容身之所。民女保证,一辈子安分守己,绝不惹事,再不会出现在时王殿下面前。求皇上成全。”
皇上此刻的心情很复杂,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悦。
意外此女竟对阿弈半点情意都没有,对王妃之妃一点儿都不贪恋。
原先他还纠结,若是此女一心攀附时王府的权势,不肯离开要怎样。总不能把人杀了,皇上接手这个江山,没流血,太后也没宫斗,皇室从来不是狠心之人,没行过狠戾手段。
他与太后商量的结果也是,把人秘密地远远地送走,送到阿弈找不到的地方去。纵然他会伤心,不过一个女子,有段时间也就忘了。
不想,这女子自己提出要远远地离开,从此与阿弈一刀两断。皇上心中的不悦也正因为此,他的皇弟如此优秀,看上的女人却恨不得离他远远的,老死不相往来,皇上心里实难开心得起来。
“你所言当真?”忽然从皇上身后走出了太后。
戚缓缓一楞,然后重新行礼,坚定道:“禀太后,民女刚才之言皆出自真心,请太后、皇上成全。”
太后向来不喜戚缓缓,在后面听到她口口声声配不上弈儿,实则嫌弃之心尽数显露。这样的女子,她的傻弈儿还要送她坐上王妃之位,当真不值。
太后内心深处本不像皇上那样坚定,她还想着若是戚氏真能讨得她弈儿的喜欢,也不是什么大事,王妃之位当然不能给,但她可以做主,破例封她为侧妃,封号由她或是皇上亲定,以彰显荣宠。
如今看来,此女决不能留在弈儿身边,不忠不义,无心无情,当真是远远地打发了好,如她所愿,一辈子不要再让她的弈儿见到她。
太后走近戚缓缓,看着她道:“只是远远地把你送走可不行,无论你如何狡辩,时王终是被你所惑,你有责任让他看清你的真面目。待时王归来,你按哀家所说去做,做得好就放你远走。”
第42章
戚缓缓在宫中呆了足有两个时辰才出来, 她知道她今日行踪一定会有人去禀报给倪庚。
但那又怎么样呢,宫中不召,她怎么可能去到那高墙内。所以,这不是她一个人与他的战争, 还要加上皇上与太后。
回王府的路上, 戚缓缓把与太后的对话捋了一遍, 然后开始深思。如今想要凭借自己是没有可能从倪庚手中逃离的,她能借助的力量只能比倪庚还有权势才可,而皇上与太后是唯二的人选。
她不怕与倪庚决裂,甚至是针锋相对,若是连二圣都保不住她,都不能令她逃离, 那别的办法更无可能成功。
戚缓缓知道,太后让她做的事是孤注一掷的豪赌, 但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唯一的机会。
倪庚比预计的时间回来的早, 他刚要离开上桃, 就得到了戚缓缓入宫的消息。
他的暗卫再有本事, 也无法跟到宫里去,尤其是皇上的养怡殿。那日皇上摒弃了左右,只留刘四一人在场,所以任倪庚再手眼通天, 也无法得知当时养怡殿里发生了什么。
唯一探来的消息是,当时养怡殿里不止有皇上,他母后也在。
倪庚想的最多的就是, 戚缓缓从来没进过宫,没有他带着, 她独自面对皇兄与母后会不会紧张害怕?还有就是,皇兄与母后不会为难她吧,她会不会被他们吓到,被胁迫着又生出离开他的念头?
倪庚当时就想从上桃直接回到京都,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事情还是可控的。
戚缓缓虽在宫中呆得时间不短,但当天就回到了王府,如今天天呆在王府里,与平常无异。再有,皇令难违,他来办的是正事 ,岂能因为这一件小事,就不负责任渎职地赶回京都。
他真这样做的话,恐才是对戚缓缓最大的危机,皇上与太后一定会视她为祸水的,恐难容下她,更不要想娶她,立她为王妃一事了。
前思后想,倪庚最终按照原先的计划来执行皇上给的任务,只不过他不分昼夜,让自己更忙,事情比之计划提前完成了,这才得已更早地回到京都。
宋丘有看到京都过来的暗卫与时王的密谈,他留心下此事,待倪庚一离开上桃,他就让自己的随从速速回去京都,打听一切与时王有光的事情,若有不寻常的地方,急速传信给他。
以上都是戚缓缓从皇宫回到王府后陆续发生的事情,而此刻,戚缓缓正在屋中闲坐,就听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声音搅得人心跟着乱起来,戚缓缓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她看到倪庚大步走了进来,不过几步就站在了她的面前,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懵懵地看着他。
戚缓缓不知她这个样子落在倪庚眼中,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怦怦地跳。
倪庚自己也不解,她做了什么?她什么都没做,不过是瞪着大大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他,一副懵懂的样子罢了,再普通不过。
她甚至未施粉黛,穿着一件舒适自在的普通衣料不缀装饰毫无亮点的衣裙,但他就是受到了蛊惑,倪庚意随心动,他把人抱在怀里,一路以来的奔波与颠簸全都烟消云散,心也安定了下来。
可戚缓缓不安,他从外面带来的冷冽气息,他莫名的霸道的占有欲都让她感到不适。更何况,还有实打实的不适,他手臂上的甲胄勒得她疼。
“疼。”她娇嗔地道了一句。
她还得演下去,她与太后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倪庚放开了她,两下就把臂上的甲胄卸了下来。重新把人搂住,在她耳边道:“陪我去洗一洗。”
戚缓缓想说她洗过了,但她看着倪庚烈火般的目光,她把话咽了下去。
浴房内,雾气越来越浓,遮住了一切浓烈。
床榻上,倪庚精神很足,一点都看不出连日赶路的样子,他把背对着他的戚缓缓圈在怀中,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她披散的青丝中捋着。
她的头发真顺,他就喜欢这种顺滑的感觉。
倪庚忽然住手道:“皇上召你入宫了?”
戚缓缓本闭着的眼轻颤一下,睁了开来。她道:“嗯,好几日前的事了。”
她的脖子枕着倪庚的一只手臂,他另一只手臂从她身前掠过抚上她的颈,轻轻环住,他一只手就可把她的脖子箍住。
他问:“皇上和太后与你说了什么?”
戚缓缓试了试,能发出声音来:“挨了训斥。”
倪庚一下子撤了手,把她转过身来,让她面对自己,他道:“训你什么了?”
戚缓缓:“斥我张扬,恃宠而骄,不知进退。”
倪庚顿了一下道:“是因为河灯节我抱你的事,还有吗?”
“还有,我母亲越矩动用金饰马车。”
倪庚了然,笑着道:“这么看来,你确实恃宠而骄。”
戚缓缓忍着想骂他的话,只敢不轻不重地打他一拳,控诉道:“明明是殿下随心所欲,不管不顾,却反过来要给我安个罪名。”
“逗你呢,当然与你无关,都是我的错。”倪庚抓住她的拳头,在上面舀了一口。
戚缓缓想收回手来,他却不肯,大掌包住小手,又道:“皇兄与母后罚你了吗?”
戚缓缓摇头:“只是训斥。”
“罚你跪了?”
戚缓缓点头又摇头:“训话的时候没让起,殿下说,这算是罚跪吗?”
倪庚眉头皱起,道:“吓到了吧,别怕,也后再不会这样,以后再进宫我一定会陪着你的。”
戚缓缓垂下眼眸,喃喃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殿下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我观皇上、太后,是不喜我的,殿下给我的承诺,我已不敢奢求。”
戚缓缓说着忽然抬头,望进倪庚的眼中,道:“若殿下不能兑现承诺,可否遵守承诺放我离去。”
倪庚沉默下来,稍许他道:“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给出的承诺一定会兑现。”
说完他眼一眯,又道:“怎么,我竟不知,你还想着离开。”
戚缓缓暗悔,她刚才问的时候,真的是带了点儿希望的,希望他能顺着她说,若做不到就放她离开。她到底在妄想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要对倪庚抱有这样的期待。
知道自己只剩一条路可以走的戚缓缓,装做情绪低落的样子道:“你根本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那么在意王妃的名号,若我心里没你就好了,我就不会在意什么正妻不正妻。若你不是你,若我们在崔吉镇没有那一场相识,给权势滔天的时王做宠妾又如何,我不在乎的。”
倪庚的眼神变了,呼吸变了,他怎么会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这是另一种告白与示爱,她因为爱他,才想要得到他对等的对待,成为他的唯一。
倪庚一下子忘掉了她刚才关于离开的说法,沉浸在喜悦与幸福中,抱住她不留一丝缝隙,但力度是轻柔的,他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抱了她好久。
戚缓缓只有一个想法,好在让她蒙混了过去,原来,被逼到一定程度,她也是很会骗人的,虽然她从来没有骗过人,倪庚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戚缓缓与太后都推测倪庚得到她入宫的消息,一定会把娶她之事推前,她们的猜测是对的,倪庚在还未回京都的时候就这样想了,既然皇兄与母后已注意到戚缓缓,他不如借此机会,提出娶妻的请求。
戚缓缓一番对能成为王妃的不自信,以及对他承诺的质疑,更加速了倪庚行事的脚步。
在他回到京都的当天,宋丘也从上桃出发,他已得到消息,戚缓缓被皇上召进了宫中。他觉得会有事发生,虽然不知是什么,但却令他心下不安。他想做的事情时机还未到,他希望一切都赶得急,来得及。
京都皇宫内,倪庚来向皇上复命。
皇上点头道:“待宋修撰回来,两书一并就可入册。”皇上说着笑了笑,“这会儿有宋修撰做比,到时朕就知道,你平常撰文书的水平如何了。”
此时私下无人,倪庚道:“皇兄明知我厌此人,却拿他来敲打,可是皇兄对臣弟不满?”
皇上:“哼,你也知道朕对你不满,你的光辉事迹都传遍了全城,成何体统。”
既然皇上先提了,倪庚顺势道:“是臣弟考虑不周,但也因为戚氏名不正言不顺才有此议论,”说着他跪了下来,“臣弟求皇上恩典,允我娶戚氏女为妻。从此夫唱妇随,琴瑟和鸣,成家立业。”
皇上挑了下唇,道:“她呢,戚氏也这样想吗,朕可是记得,人是你从崔吉逼回来的。那日宣她进宫听训,朕可没看出她身为未来王妃的自觉。”
皇上不想看到从小被自己爱护的幼弟走到那一步,他还在尽力敲醒他。
倪庚自信道:“这当然也是她的心愿,我们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弈章认准了她,此生只她一人,她也一样,求陛下成全。”
真是执迷不悟,皇上恨铁不成钢,沉着脸道:“那就让她亲自来说,若真如你所言,朕就成全你们。”
倪庚心下大喜,脸上再藏不住,笑得十分灿烂,皇上看得一楞,阿弈这孩子,从父皇薨逝后,就没见他这样笑过了。
“臣弟谢皇上,臣弟先行告退。”
皇上看着倪庚欢快的背影,有种想叫住他的冲动。但最后他只是长叹一口气,玉不琢不成器,这孩子也该受些挫折,看清爱情是这世上最没用的,都是戏本子里编出来骗人的,真正能让人屹立不倒的唯有权势与朝堂的平衡。
倪庚并没有出宫,他从养怡殿出来去了寿福宫。
太后像往常一样,看到他来就笑开了花。她拉着儿子的手道:“这次出门可有好好吃饭?”
倪庚:“母后知道的,我一向胃口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