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庚要送, 太后按住他的手:“不用起身, 你这府上的丫环小厮都到哪里去了, 再贪清静,也要身边有人侍候。”
倪庚道:“有的,胡恩与书宁都在照月轩呢。”
太后:“那个胡恩就是第一次发现你抱恙的奴婢?”
倪庚点头,太后接着道:“哀家还没来及罚他呢。”
倪庚笑笑:“母后, 都是儿臣的错,不让他们去请大夫的,您还是消消气省省力气, 给我留几个能用的人吧。”
太后一阵心酸,偌大的王府, 养那么多的奴婢有什么用,正经的主子根本不用。难得他有用着顺手的人,太后暂歇了惩治下人的想法。
太后一出屋,脸色就变了,整个人凌厉起来,脚下的步子带着风。
太后召金魏来问话,急召,所以,还未回到宫中,金魏就追上了太后的轿撵。太后的大撵高大宽敞,她直接让金魏入内觐见,根本等不及回宫。
金魏连头都不敢抬,听太后道:“不许有任何隐瞒,你主子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哀家不知道的事?”
金魏此时哪敢相瞒,他如实道:“是因为戚姑娘。戚姑娘借婚事逃跑后,殿下一直没有抓到人,如今冬日要来了,追查变得更加困难,奴婢觉得,殿下可能是急火攻心不自查,才生了头疾与耳鸣的毛病。”
太后眼冒冷光,咬着牙终是没忍住骂了出来:“祸害,当初哀家就该,”
太后没有接着说下去,就该什么,把人弄死了,以倪庚现在的情况看,还不定会怎么样呢,真入了心落下病根,岂不坏哉。
要不说祸害活千年呢,戚氏还真不能死,留着她,至少心存希望的人总会想办法好好活下去。
太后运了运气,长叹一口后才问道:“都查到些什么,派了多少人出去,哪些地方传回来消息了?”
太后详细地问起查找戚缓缓的细节,金魏知无不言,全都细细地禀报了。
太后听后,沉默了会儿,然后她对金魏说:“南州列平,这个地方查了吗?”
金魏微楞后,马上道:“派了人的,遵殿下令只要叫得上名字的城镇陆续都派了人过去,就连极偏北地也有人涉足。”
太后又道:“那列平就没有好消息传来?”
金魏摇头:“不曾发现任何踪迹。”
太后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这是偷懒耍滑糊弄你们殿下呢?”
金魏马上道:“不敢,派出去的人奴婢还是了解的,他们决对不敢偷懒耍奸。”
太后闻言直接给他挑明道:“戚氏的家人在那里,就算他们留有一手,不肯在列平老实呆着,总不会离得太远,毕竟还要等着戚氏来找。可细细问起,挖地三尺也好,抽丝剥茧也好,总会有线索的,这个你拿手,就不用哀家教了吧。”
拨开云雾见月明,金魏大喜,别说整个南方了,就算他们把目标锁定在南州,也不可能像太后说的这样去找,整个南州太大了,大小城镇有六十多个,若要挖地三尺抽丝剥茧这样地找,不得找上五六年,这还得是在人手充足的情况下,算快的了。
如今太后说出一个列平,那就好办了,就算戚氏一家子人不在了,也能找到他们留下的痕迹与线索,届时把戚家人带回来,再向外传出消息,不愁戚姑娘不主动回来。
“行了,你去吧。”太后发话了,金魏着急去做事,马上行了退礼下了大撵。
被外面的阳光一照,金魏被刺了下眼,闭眼的同时他心里忽然涌出一个想法,殿下是真的病了吗?
太后虽没用门房通报,但守卫早就飞檐来报了,可殿下听到后没有做任何准备,从来在皇上与太后面前都要正冠束衣的殿下,竟只穿着一件轻薄常服,连发都没有束紧,像是没听到太后来了一样。
想到这一层,金魏又想到了很多,越想越能确定殿下病的不单纯,殿下是有目的的,而他也达成了,太后果然因为心疼把实情说了出来,助了他们一臂之力。
金魏觉得若真是这样甚好,至少说明殿下的身体没什么大碍,这可比得到追查的线索更让人高兴。
金魏马上回到王府,把太后所说回禀给了倪庚。
倪庚没有金魏想象中的兴奋与高兴,他很平静,他甚至没有发布任何命令,如太后走时一样,他依然倚坐在同一张椅子上。
金魏有些不解,但他没有表露出来,他安静地等待着。
终于,他听到倪庚说:“传孤令,把外面的人都派过去,如太后所言,掘地三尺也要把戚家人找出来。”
倪庚十分想把所有人都派出去,也想亲自前往,但他现在不能离开京都,宋丘的幕后之人还未出现,不仅他不能离开,他的人也不能都派出去。
欺骗利用母后已让他羞愧不已,他不能再坏了大事,反正有了列平这条线,金魏亲自跑这一趟,不久就会把戚家人带回来。
金魏声音坚定道:“是。”此事他非常有把握,与倪庚所想一致,最多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他就能把那一家人找出来。
金魏带着时王的手令,从京都出发,一路与各地派出去的人汇合,再朝着南州列平而去。
而倪庚这边,他为了让太后省些心,听了太医的话,在府上将养了几日,按时喝着安神汤。也不知是安神汤起了作用,还是看到了戚缓缓不出这个冬日就能回来的希望,他晚上睡得确实比以前好多了。
半个月过去了,金魏查到了重要的线索,戚家留在列平的宅子找到了,同时他把留在那里的两个看宅子的奴仆都抓了起来,根本不用上刑,两个人什么都说了。
由此金魏知道了戚家四口新的去向,果然离列平不远,是与列平只有一日行程的韶门镇。金魏不敢耽搁,连夜奔袭韶门,在深夜里砸开了戚家新家的大门。
戚老爷与戚夫人只一开始表现出震惊,待看到金魏,他们才开始惊恐。
最先激动起来的是戚夫人,她大声问金魏:“我娇娇怎么了?她出了什么事?”
金魏什么都不会说,见他不语,戚夫人更激动了:“你们把她怎么了?!”
明白金魏不会回答她任何问题,戚夫人态度软了下来,改问:“大人只要告诉我,我家娇娇是否平安就好,求您了。”
金魏来之前得了命令,什么都不许与戚家人说,他本就是为时王所用的冷硬兵器,对戚缓缓的一份心软铸成了大错,再面对戚缓缓他决不会同样错误犯两次,更何况戚家人在他这儿可没什么情面,他不理会戚夫人的请求,哪怕是点头摇头都不会做。
二丫性子最冲,她冲了上去,却连金魏一片衣角都没摸到,就被制住了双臂。
戚老爷戚夫人大惊,马上求道孩子还小不懂事,他们会随他们走,也会看好孩子,不再惹事。金魏冷着脸抬手,二丫痛得快要断掉的手臂这才得了救。
一路朝北,无论戚家人怎么问,都没有人告诉他们要去往何处,当然后来也不需要问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去往京都的方向。
戚家二老,一路担心着戚缓缓,还要担心着另两个小的,惴惴不安,忐忑难眠。
人还没被押回京都,倪庚就收到了金魏传回来的书信。这一次他看到信的内容,再没有之前被绝望吞噬的感觉了。
他即时下了第二道手令,之前派出去的人所涉足的所有地方都要张贴布告散出消息,祖籍崔吉的瓷器商人犯了事,一家四口皆被押回京都治罪。
六日后,戚老爷戚夫人以及他们的小女儿与小儿子被押到了京都,但具体去向无人知道,当然也没人过问,因为只京都一地没有散布出有关戚家人的任何消息。
宫中皇上与太后倒是知道,但他们只当不知,一句话都没有问过。
所以,只时王与处理此事的时王下属才知道戚家四口被关在了哪里,近况如何。
半月后,所有城镇皆莫名贴出了有关崔吉镇姓戚商人的罪状。看到的人都会议论两句,这是谁?是在咱们这地儿犯的事吗,要不为什么要贴在城中公示,可也没听说相关事宜啊。
京都直接下的命令,告示必须贴够足月。
自然,北地成冻也迎来了此告示,县衙的人听令把告示贴在了城中显眼的地方。
第64章
成冻出来贴告示的二人也在议论:“这是什么重要的人吗, 又不是咱们这儿的人,也不是在咱们这儿犯的事,为什么非得这里也贴一发?”
另一干活的人说:“谁知道呢,上面要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 早点弄完早点回去, 赶上这么个最冷的破天, 我手都懒得伸出来,现在就快僵了。”
贴完后,二人看着,其中一人又道:“贴结实了吗?这么大的风别回头再吹掉了。”
另一人是贴的那个,手早冻僵了,敷衍道:“结实了, 放心,吹不跑的。再说, 咱们这儿不比内陆,吹跑了又有什么新鲜的, 又不是咱们不干事, 老天爷要刮这邪风, 咱也管不了啊。”
“就问你一句,话可真多,嘴不冻得慌啊。”
“怎么不冻,你看看, 这胡子上都结冰了。也不知这风雪季什么时候能过去?”
二人同时抬头看天,每年这个时候,成冻镇就要面临这样的恶劣天气, 好在时间不长,忍个十天半个月就会过去, 他们都习惯了。不习惯的是默认在屋中猫着的日子,还要出来做事,难免懈怠与抱怨。
又一阵狂风吹来,二人缩着脖子赶紧往回急走。
虽有些懈怠,但告示贴得很结实,刮了三天的风,它还在。今天风终于小了些,马场因为恶劣的天气也停工了几日,王统想着趁风小一些,去马场看一眼。
他这人做事认真,哪怕看中了马场的生意是来偷师学习的,他依然认真对待这份工。当然也因为他不放心照看的那些马匹,不来看一眼总不安心。
街上的行人虽与风雪季之前没法比,但也能见到一些人了。
一开始,王统并没注意什么告示,但有人看还有人议论,他听到一句“崔吉镇是哪里?”他立时站住了。
他朝旁边走去,看到了一则告示,看完后整个人楞在当场。
他自打跟着宋大儒开始,就一直生活在崔吉镇,可以说是他的第二故乡。他人低调,不常冒头,崔吉镇很多人不知道他,但他却对本地很多的人与事了如指掌。
像戚家这样的人家,戚老爷这样的人物,是个崔吉镇的人都会知道,王统自然也不会不知。
在他楞神之际,他想通了整件事,该是京都的人找不到戚缓缓,却把她家人找到了。想来如今,戚家人都在时王手上,他这是放出消息来,等着把人钓回去,让戚缓缓自投罗网。
慢慢地,他身边人走光了,告示前只余他一人,原来是又起风了,这鬼天气说犯就犯,风雪季真不是说着玩的。
街上人越来越少,直至差不多静街,王统整个人都被雪花覆盖,但他一点都不冷,甚至开始冒汗。
他在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告示,他看着告示的一角已被大风吹起,但其它地方贴得很结实,无论怎样狂吹,这告示都只有那一角被掀打着。
王统手心都是汗,他几欲抬手,但都没能付诸行动,只能任手心里的汗越出越多。
他终于肯把视线从告示上移开,因为这样看着影响了他的思考。王统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沉思。
时王要用戚缓缓的家人来胁迫她,自然在没达到目的前,不可能伤害戚家人。若是让戚缓缓看到此告示,她一定会不管不顾地连夜收拾东西往京都赶,那他们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费了,并且经过此次逃脱,想从一着被蛇咬的时王手中再逃,几乎没有可能。
谁也说不准戚缓缓回到京都去,时王会如何对她、对她的家人。
最后,王统还想到,戚老爷戚夫人若知道实情,肯定不会允许戚缓缓为了他们而自投罗网的。
王统重新看向告示,他伸出手来,缓慢地碰到那个被掀起的边角,停顿了一下,然后不再犹豫,“哗”地一下把整个告示撕了上来。
团在手中快步离开,虽街上无人,他还是走到更偏的地方,把皱成一团的告示撕的更碎,在风中扬起这些碎片,看着它们融入到漫天的风雪中,再也捡拾拼凑不起来。
做完这些,王统才发现他心跳极快,“咚咚”地敲打着他,像是在敲打着他昧着的良心,但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他不是故意骗人,他只是隐瞒了一些事,目的也是为了戚缓缓好。
对,他没有错。
王统没有去马场,也没有马上回家,他在冷清的街上走着,直到把身上的汗都走透,开始感觉到彻骨的寒冷时,才回去家中。
戚缓缓一眼看到他回来,马上递上掸雪的掸子,温手的热水也准备好了。
她念叨着:“就说这天气还是不要出去的好,说变就变。”
前几日她这样念叨的时候,王统总是不以为然,还是一心惦记着出去,现在他开始顺着她说:“是啊,还是等到风雪季过去再出去的好,我早该听你的。”
戚缓缓看向他:“怎么,冻坏哪里了吗?还是摔到了?”
王统躲避着她的目光,道:“没有,主要是出去也没有用,哪哪都没有人。”
他说着望向外面,又道:“肉、粮食,还有木材都储存得足足的,我看整个风雪季,你与我都不要再出去的好。马场那里本来就留有看场的人,我去不去意义不大。”
戚缓缓点头:“嗯,这样最好,我听丁婆说,以前这样的天气里是死过人的,还是当地人,像我们这样还未完全适应的外乡人,更要小心不可托大。”
“嗯。”王统点头,又一次躲开了戚缓缓的目光。
他跑过江湖,看出来戚缓缓眼中忽现的疑惑,他在心里给自己提气,没什么可心虚的,此心天地可鉴,问心无愧。
他对着戚缓缓露出一个经常对她做的微笑,戚缓缓眼见的放松下来,露出轻松地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