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
周崇礼怔然一愣,抬手够拿武器的动作同样一滞。
声音可辨,他再熟悉不过。
周崇礼眨眨眼,嘴巴嗡动半响未能出声,脚步声近,秦云敷很快走至内间,脱离挡屏阻隔,烛光映明五官,她完完全全映在周崇礼面前。
“是我,夫君莫要警备。”
她目光放在他身上,见他上身绷僵,忙把话解释说清。
周崇礼回视,灼盯着她,似乎是在质疑眼前人究竟是不是真,或者只是他思念冗深而产生的幻影。
是了,他本就醉得厉害,怎么会轻易醒神,脑袋更异常的丝毫不觉得痛,都是自己想象。
他正这样想着,秦云敷已经迈步走到榻侧,看着他浸汗的额,她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锦帕,动作温柔地俯身为他擦拭。
他坐,她站,周崇礼细察着她当下每一个动作,关心的眸,柔温的手,原来梦中的她可以呈出这般真实的姿容体态。
这毋庸置疑是个美梦,若是经宿醉便可梦到她,他明日定要再醉一醉。
忍不住,周崇礼垂下眼睫,伸手猛地搂住秦云敷的腰,又侧脸迈进她怀里,一时间鼻息里尽是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味,那是独属她的气味。
“云敷,想不想我?”
他把人拦腰一搂,打横抱在自己膝上,细密的吻如骤雨般汹涌,洇湿一片,水雾蒙蒙,直至秦云敷睫上沾染水汽,周崇礼才稍离她的唇,抵额歉意道:“酒味,有没有熏到?”
秦云敷摇摇头,脸颊晕红,之后伸手,贴抚他的下颚,轻语叹息:“夫君都不懂得照顾自己,分别半月,竟将身子熬成这样,你知不知道如此积劳要慢慢调理多久才能恢复元气,你全然忘记我的话了是不是……”
周崇礼以前从未觉得,有人喋喋不休时的絮叨声竟能如此悦耳。
只是,他无意与一个自己梦中想象的虚影认错解释,现在他想做的事只有一个,在梦中尽兴,他太久未纾。
秦云敷被他压覆住的那瞬,难掩眸中惊诧,明明两人前一瞬还在平静交谈,现在竟成罚罪,裙带被他猛力抽解,罗衫倾褪,她发髻上插别的簪钗叮当坠地,被翻过身,受着他粗暴的力道,秦云敷咬住被衾一角不敢出声,生怕住在隔壁房间的两位随从跟侍会察觉异响。
床榻都被冲伏得欲坠摇摇,秦云敷起落摆晃,红着眼眶无力环住他脖颈,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方才哪一句话说得不对,从而惹恼了他,激得他的怒?
今夕画面叫她恍然再经前事,为救禹州难民她在城郊临时安设救济堂,却因未有批准认证出诊的单执而犯了朝廷红线,诊堂一时面临被强行拆除的结局,为保住这份心血,她最后走投无路只好主动求上他。
陪他在公署度过的疯狂一晚,是场噩梦,毋庸置疑。
只是,她并不能说是被强迫,最起码在他神情不对怒斥叫她离远些时,是她怀揣医者仁心选择留下,甚至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可以帮他解了毒,不想结果却是,道行尚浅,无法抑制。
他忍无可忍扑上来时已经瞳仁发散了,而她当时没有怕,也没有奋力将人推拒开,反而思忖之后咬了咬牙,坚持要他答应自己一个条件,且必须发誓办到。
像是意外自己的反应,他愣了片刻后,顶着那双半清明半沌然的眸子努力消化,随后手指发颤地抬起,作立誓状,他以性命郑重担保,诊堂必留,他更会对她负责。
那日,从昼到暮,从榻到桌,周崇礼再不是什么温润斯文的俊儒公子,心中野欲被唤醒,他成为原始形态下的狼。
若公署假日整歇,府衙内并无几个人,她又在内室四壁隔音,一切巧合到仿若上天筑席,要两人合寝。
只是负责什么的,秦云敷不在意,她孤儿出身,得幸拜在师父门下习以医术真传,十三岁以前她从未下过奉山,日日勤勉研学,终有所成,再后来长大些,她更是满门心思醉心医诊,从未想过嫁人,或者相夫教子。
因身边无父母谋定婚事,她本人更无婚嫁意愿,所以长久以来,她都将男女之情看得很轻,没有分量,甚至在她心里,男人还不及一味药材来得珍贵。
可后来,经那夜,周崇礼高调带人直上奉山送聘礼求亲,阵仗大到甚至一连惊动了附近几个村落的村民齐纷纷夹道看热闹,他沿着崎岖山路,步步拾阶,艰难而行,直至抵达山顶,他双手捧着花冠慢慢走向她。
阳光在他身后,他的身体远看像是被镶嵌上了一层晕晕光绒,神容五官被衬着,皆显俊雅柔和,那瞬间,她无动于衷的一颗心终究是难免动容地跳了跳。
送花之人英俊昳丽。
而那花冠,也是真的漂亮。
……
再醒,已是翌日晨早。
周崇礼睁开眼,这回感觉已完全缓了酒劲和浑身的疲乏。
大概是因梦到了思念相见之人,身体诚实地自寻过活,乘了兴,泄了火,又怎么会不舒畅。
思及此,周崇礼只想将案子早日理清,如此便能尽早回京看望云敷,不是梦里那种,他渴望真真实实。
听门口传来脚步声,周崇礼自当认为来人是蒙中或者蒙东,于是头也不抬地开口:“你们搜寻的如何?现在完全可以确认,随州城里一定还潜藏着光明教余孽,只要能抓住一个,撬开他的嘴,其背后究竟是谁在助力,朝中又是哪方势力胆大妄为敢与邪.教谋化联合,我们一一都会得知容易。”
话说完,他抬头,原本是想听他们发表看法,可身躯却陡然一滞。
梦中人,在眼前,他岂能不陷怔茫,更感觉自己将要分不清虚与幻,真与实。
秦云敷走近,手里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汤药,碗里热气正腾腾冒着,她开口柔声:“夫君,你身体积劳,还需慢慢调理,我早上熬的药,你先把它喝下,之后再食药膳养护。”
周崇礼却没端住药,他只是盯着她,探究打量。
直至克忍不住,他猛地伸手一把握上她的手腕,感受到真真实实的温感,他蹙眉,试探问:“昨夜,你便在?”
那番云雨之颠挛,难道是为真实?
他那样粗鲁发泄地对影,竟是真正伤在他的爱妻之身。
周崇礼自是懊恼自责,遂松开手,不再语。
秦云敷抿抿唇,把药碗塞到他手里,紧接背过身去,不想回他羞恼人的问话。
她话锋直转,把话岔开,“若不是阿妩传信向我告知,你哪会知道你这么不顾身子,你是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
“阿妩?她说什么?”
“阿妩传信给我,信上告知,你对我报喜不报忧。只是我不解,夫君若怕我们忧心,为何不一视同仁,瞒我却向阿妩坦言,莫不是嫌我劝说时太过啰嗦,所以才不愿再自寻麻烦地传送家书。”
“怎会?”
周崇礼立否,一时琢磨不明其中的差错误会,阿妩传话?可他又何时给阿妩传过信?
“她寄的信,你可有带来?”
秦云敷点头,周崇礼跟她取来查看,确认当真是阿妩字迹。
可是自己在随州积劳,她在青淮山上又怎会知明?
心头困惑难消,与此同时,周崇礼的其一随从现身来报新发现情况。
“大人,你叫我们密切留意进城的可疑之人,今日我们守在那,不想真遇到了一个熟面孔。”
闻言,周崇礼下意识猜想会是阿妩,可属下却道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是傅荣初傅大夫,他在京城待得好好的,不知他为何会选择在近日到来这不太平的随州城。”
秦云敷也困疑蹙起眉,不知师兄意欲何为,而周崇礼却已敛收住眸子,再无暇管顾小妹的事,他目光平淡望向秦云敷,沉声启齿,不明意味。
“你们师兄妹二人,你来他至,还真是默契得很。”
第41章
暗地里, 周妩与容与开始着手调查光明教。
随州被称是非地,最重要的原因无非是此地藏匿前朝余祟,常兴事起祸端, 当今圣上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已久,只是奈何苦于边域战事不断, 他一直未腾出手倾力歼覆,之后,待屹王于边域大胜辽军, 凯旋回朝名扬声震之时, 圣上便一刻也等不了地立发召命,围剿邪.教。
屹王回京当日,圣上托着羸弱之身依旧坚持现身擂台,亲自为其摆酒封功,除去边关胜辽的血耻之喜,周妩心想,致使圣上心头舒畅的更关键缘由, 或许是随州一事处理顺利。
昔日的庆功锣鼓仿佛震响于耳,可现在显而易见的却是,光明教教徒非但没有被全部清缴覆灭, 甚至生生不息, 暗中撺拥, 更与朝廷某方势力有所联合。
经查,光明教自创教以来便无教领, 只有左右双护法统领管辖教中诸多事务, 其中左护法名为荆途,已于逃窜之途被屹王手下杀害, 右护法名为贺筑,未死,现在被关押于随州牢狱之内,严加看守。
至于为什么不将右护法一同杀害,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周妩有困疑,却未能打听清楚。
两人从茶楼出来又进赌坊,最后去了闹事巷尾,越是三教九流混杂之地,打听到的信息说不定越是丰量真实,光明教驻扎随州,又有谁能比随州城内的本地百姓更了解其况。
在一采耳摊位旁,周妩坐着与一同排队采耳的大哥热络交谈着,为了行事方面,她这几日一直伪扮男装,加之面上又涂着黄粉,她声音刻意加粗后还真是有模有样。
她继续套话,压低声音,“小哥,听你方才的口气,这光明教的人好像也不是无恶不作的歹毒之徒,你们当地百姓也没对他们深恶痛绝啊。”
原本只是排队闲聊,可周妩问得太多,表现出一副不同寻常的热切关注,小哥慢慢蹙起眉,微警惕地看向她。
“外地人不是都应对邪.教避之不及吗,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周妩故作憨实一笑,给出解释,“不瞒你说,我家里有个哥哥,他是屹王殿下麾下的兵士,数月前,他跟随屹王殿下来随州奉旨剿贼,回去后便日日在我耳边大言不惭地吹嘘,说什么光明教人虽武力高超,可在他面前却不值一提,完全的假把式。他讲话本似的添油加醋,我半信半疑,正好这回外出路过随州,便想顺路来打听打听到底是不是那么一回事,如若不是,他下次再吹破牛皮,我也能有话反驳。”
说完,周妩看了容与一眼,见他似是忍笑一般错过脸去,便知自己灵机一动想出来的说辞还算合理。
果不其然,小哥闻言放下戒心,对她开始知无不言起来。
“其实真不是,光明教虽被朝廷一直以来深恶痛绝,但在随州城内,它先前名声一直是不错的,这些人从不掠夺抢烧,规规矩矩匿身藏着,即便擦肩也认不出来,谁的事都不碍。”
周妩没想到光明教在寻常百姓眼中竟是如此形象,甚至可以说是,风评不错?
见她听得认真,小哥兴致更加,遂又小声多透露出一些。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随州城百姓虽知城内有前朝余祟扎根,但也并不多么在意,偏这回,屹王殿下加大力度前来除根,才是真的搅得百姓们不得安生,光明教的人被逼走投无路,挟持人质但也并未伤及无辜,这乱糟糟的局面,若非屹王殿下临城,又岂会发生?”
说到这儿,采耳的师傅送走前面一位客人,扬起声往后招呼着。
周妩原本排在前面,见状立刻客气伸手,笑着示意小哥先采,小哥客气推辞一番,终究难拒其盛情,等他采完,准备再和这投缘的小弟聊上一聊时,却见座位已空,他左右环顾,满街哪里还能寻到两人身影?
……
两人回到「迎客来」,他们前脚刚到,关成后脚便至。
见了面,周妩没有急于探问衙署情报,而是率先关询问起关成母亲的病情,“傅大夫是京城内外远近闻名的神医圣手,昨日经他看过,傅大夫可有说什么?”
闻言,关成神情微滞一瞬,但又很快恢复,他恭敬躬身:“家母已无碍,情绪也渐平静下来,傅大夫说只要稍加时日用药调养,能恢复起身都不成问题。”
周妩能看出他眉目状态明显松弛下来,与第一次见面时判若两人,之前他总凝重眉宇,沉闷的根本不像一个怀志青年,可见得其母病情危机一直是压在他心坎上的一块重石,现在重石终能消除,他眉宇之间凝重渐淡,也现出些活气来。
周妩点头对他道:“由傅大夫问诊开药,想来令堂的身体不时一定可以很快恢复。”
关成稍顿,垂头冲她屈膝而跪,再开口时神色微凝,郑重其事,“小姐救我母亲一命,便是我关成的恩人,关成无以为报,愿认小姐为主,今后听从差遣。”
周妩蹙眉怔住,下意识想扶他起身,手指刚刚有伸出的起势,她忽的意识到不妥,动作顿住,她寻助看向容与。
容与牵过她的手,将她带到身后。
而后面对关成,肃起面孔言道:“起来吧。傅大夫开药,药材难免金贵,若是先前的银两不够,你可随时找我。”
关成将头垂得更低,“多谢公子。”
说完,他这才站起,目光不敢偏移。
容与却凛神又道:“你是个聪明人,眼目通达,心如明镜,与我们接触几番,我想你对我们的身份应是已有几份猜测,今日你说出认主之言,我相信你是只为恩情,至于恩主身份如何,贵否贫否,都无碍你之决定。”
他这话,含提醒。
关成闻言,立刻表忠,“公子小姐救母之恩,关某刻骨铭心,永不敢忘,奈何清贫之家无以为报,只能用己微薄之力助恩主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