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烦你这样,明明心里想的那样儿的,你装什么装。”谢怀夕又走到沈祇跟前:“你说说吧,眉儿闭关这事儿你怎么想的,还有她过完年要下山这事儿。”
“自是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儿。”
谢怀夕看沈祇那心口不一的嘴脸,忍不住摇头翻了个白眼:“别说师兄说你,你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我看你说这话的时候那眼里头意思恨不得把眉儿拴你裤腰带上。”
“还有啊,阿蛮那丫头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性子直接点儿,你看她知道眉儿是你童养媳不也没说啥吗?不还是想等着眉儿下山好好说了,解开心结。她撑死了也就能算有点野蛮,但人跟人之间不一样,你也不能让阿蛮就按着你喜欢的那样儿的人做了去,得饶人处且饶人。”
“哦?我为何要饶了她?”
“那你这小子长了这么张脸,你自己怎么不照照镜子问问自己干嘛长得招人,才惹了狂蜂浪蝶。”
“他人之错我为何要怪我自己?脑子缺根筋吗?”
“我看你对眉儿那鬼样子就跟缺根筋差不多。”
这话说得粗俗,沈祇觉着谢怀夕这人有时候你说他不着调,偏偏又比旁人了解自己,不过沈祇也没打算泄露什么心绪,慢声道:“不必扯了那许多,我不会对阿蛮如何。”
“好,这可是你说的,阿蛮说是想等眉儿下山之后,一道回岙州,这还有小半年的日子,你可基础你说的话,万万不能对阿蛮如何。”
说来说去,谢怀夕还是怕沈祇对阿蛮使了什么阴招,后头沈祇再去采药,再下手去刨药根儿的时候,没忍住嗤笑一声。
按着未出东山镇之前的性子,出了阿蛮这事儿,沈祇觉着自己会不会做了什么还真不好说。不过经历了这许多,心思宽容了些,虽抑制那股子恶念,耗费了些精力,但好歹还算能控制住。
只要阿蛮乖乖的,沈祇觉着自己自然不会做什么。
不过眉儿一直不下山这事儿,倒确实是怪在了阿蛮头上。
殊不知,眉儿八月十五之后仍旧闭关,却不是因了与阿蛮吵架,而是因她自己有些迷惘了。
一来吃不准沈祇突然的亲昵是为何。
二来这亲昵之后除却那巨大欢喜伴随的便是巨大的不安。
三来眉儿觉着自己需要些时日冷静冷静。
在密室打坐之时,眉儿的脑海之中沈祇的身影几乎没有消失过一息,中秋夜里发生的事儿一遍一遍在其脑子里徘徊。
心里头的欢喜不受控制的滋生蔓延,越是如此,眉儿越不高兴,她觉着自己不能跟个哈巴狗似的过了以前被沈祇左右心神的日子;他真的欢喜自己的话,得跟着她的心意来,不能他想如何就如何,更不能他欢喜自己了,自己就立马贴上去。
那成什么了,那以后岂不是当真就得被挥之即来呼之既去了。
有些念头生的没来由,眉儿骨子里天生也有些不服输,那许多年的时日受了情意磋磨,真当逮着了可以翻身的机会,便不能再被左右。
无关情意浓厚与否,也无关珍惜与否,只关乎沈祇对自己到底欢喜了多少。那一点点相处来的,习惯?这种东西眉儿是不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沈祇把她放在心尖尖儿上,万事想着她,万事念着她,万事以她为主,甚至可以为了哪怕危及关头也不能舍弃自己,这般,眉儿才信沈祇是真的爱她。
说来缘由,眉儿没细想过,只隐约浮出过亲爹都能把自己卖了,沈祇为何不能的念头。
这心里头最深的隐秘想法,眉儿未曾对旁人泄露分毫,是以三娘到了九月重阳才见到眉儿从密室出来,头一句话问的就是:“听怀夕说了些事儿,你和祇儿是定了情么?那你还忍心这时候才出来。”
眉儿抿了抿唇,说的有理有据:“沈祇说女子得先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儿,然后才是旁人,我觉着他说的有道理。”
哪怕她自己心里不这么认为,不过她就不信这话说出来沈祇还能有什么话头说她了?
事实也是如此,重阳当夜沈祇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刚问为何还要闭关,难不成还想下山历练么的时候,就被眉儿这句话给堵了回来。
一想到这话是自己说过的,沈祇便...
便在第二日弄死了一百多只五毒。
第58章 、合胃口
眉儿见着阿蛮的时候, 见阿蛮不大想搭理她,她也就没想说话,待着的几天还有意避开, 不到吃饭时候两人是碰不上的。
九月十二, 这天夜里眉儿想着去月牙泉好好洗洗, 后日就该回山顶去了,她是前脚拿了衣裳,后脚沈祇就跟着去了。
阿蛮坐在屋里啃着玉米, 踢了一脚同样啃着玉米的谢怀夕,下巴朝着两人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觉着这两人能好多久?”
“你操心什么, 好多久也和你没啥干系啊。”
“随意扯扯, 你老往我说身上说什么啊。”阿蛮又给了谢怀夕一脚:“认真的,说说, 我是觉着这两人好不了多久的。”
“为何?”
“两个闷蛋子能处个什么出来。”
“你如何就得知沈祇在眉儿跟前儿不是个话痨了?”
阿蛮被一噎,玉米梆子直接敲到了谢怀夕脑门上。
这二人闲聊不提,只说沈祇又是隔了将近一月没见着人,重阳眉儿山顶下来, 沈祇白日里作功课的时候都喊了眉儿让其坐在身侧, 可惜眉儿坐不住, 只去了一次药房, 待了一个多时辰便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了。
那一屋子药材倒是没什么的, 那五毒就着实太瘆人了些。
眉儿其实也是想多和沈祇多待一会儿的, 可惜沈祇功课多, 也就每日傍晚之后才能得些空,吃饭之后言语几句便又要休息。
结果下来这两三天也没说上几句话, 没说上话归没说上话,这去月牙泉沈祇还跟着, 这多少也是不妥了。
走在石阶之上,眉儿侧头看了眼身旁的人,被看的人目不斜视,仍往前走着,见身后没动静,从背后伸了手,眉儿看他那样儿,没动。
沈祇回头,神情略微困惑:“怎的了?”
“我去洗澡你跟着作什么?”
“你自洗你的就是,我在坡下守着。”
“那也奇怪的。”
沈祇摇摇头,收回了手道:“总归是夜里头了。”
“以前也没见你守着啊。”眉儿见他不说话,又往前走了,看那步子像是恼了还是怎么的,便跟上去又生怕他不会生气似的故意道:“怎现在又守着了?哥哥这是转性了?”
“话多。”
“中秋时候我怎的不见你嫌我话多了。”
沈祇侧头不咸不淡的扫了眉儿一眼,见其眼神狡黠,明显就是故意的,便不再回答她言语,眉儿觉着没趣儿,也就不再说了。
温泉之上氤氲水汽,将这一处蒙上一层雾,眉儿褪下衣裳,感叹师父们好享受,不论在哪处都是寻了有温泉的地界儿,这天然山泉里头不知有了什么,多洗几次,像是这身上都康健了,连身上的皮肤都细腻了似的。
五指荡漾水纹,胳膊处的紫纹似也绽放,眉儿定睛看着那纹路,细细感受着脉搏的跳动,自打修习了《五蕴诀》之后,五感提升,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内的变化。加之师父给的药丸子,丹田处也逐渐有了些积攒。
以前没修习内功,并不觉着这紫纹蹊跷,这两月闭关,眉儿能时常感觉到血脉在流动之时会受到这紫纹影响。该说是促进还是阻滞,总之是有些不大对劲的,去问了师父,只说是想多了。
抬手去搓胳膊,那紫纹随着皮肤或深或淡,眉儿蹙眉,着实烦这纹路,她又实在记不起来那天夜里到底是被刺到还是被什么咬到,莫名奇妙多个东西当真无事吗?
心思正有些烦,就听箫声悠悠传来,那曲声婉转,山林风声鸟啼辅奏,两相交融,眉儿的身子便放松了些,靠在石壁上,头微微仰起,侧脸被放置一旁的烛火映衬,开始显现与年纪不符的媚态。
“明日去找谢师父问问吧。”眉儿喃喃道,便闭上了眼睛。
箫声不断,听不明白沈祇想透着这曲子说什么,眉儿只觉着那曲子比这山泉还要温热,又似那月光清冷,还像是淋过雨之后的青石路,到后头不知道是不是等急了,箫声就有些急促,眉儿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便将头发赶紧洗了。
绕过一片天然屏障,眉儿在斜坡处的石阶处停住了步子,她看着那坐在石阶拐角处仍吹奏着长箫的人,看着他的纶巾稍稍有些起伏,也看着他的银灰外裳广袖上的青竹。
青竹随其主,透了清冷的柔,眉儿脚步轻了许多,走到其身侧也坐了下来,用手拢了拢还湿着的头发:“什么时候学的,吹的真好听。”
“想和你说说话的时候,就会取了这长箫吹奏。”
“你怎的不和怀夕哥哥说话,他不是每日都在的吗?”
“他?”沈祇浅笑,“没什么好说的。”
“那和我怎么就有说道了?”
沈祇见眉儿后脖颈还有些水,将长箫搁置一边,取了帕子,给眉儿擦了擦脖子上的水渍,见她对待自己头发一点都没耐心的,又将她手里的巾帕取了过来,一点一点从发尾给她绞头发。
“学武累不累?”
“还好的,就是有些慢。”
“欲速则不达。”
眉儿轻轻嗯了一声,便听沈祇声音轻柔的又道:“是不是打算明晚食儿之后就回去继续闭关了?”
“对。”
“到时候我送你上去。”
“好。”
她的头发在沈祇的手中似珍宝,动作愣是轻柔的让人觉着眼睛都有些发热,眉儿也不知道自己这心思怎么了,一下子就有点想哭。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年没被人这么对待过,苏元还没出生的时候,娘亲也是会这么温柔的给她绞头发的,后来苏元降生,就再没了。
再到沈家,婶婶固然好,却也未曾流露过这般的温情。
而沈祇那时候也是冷漠,多少年的,眉儿都觉着自己都是一个人,孤独的跟路边没人要的小狗一样,除了拼命的摇尾巴才能换来旁人的驻足和片刻的抚摸,就再没了。
可尾巴一直摇她也会累。
她想着难不成自己不摇尾巴就没人能来摸摸她的脑袋了吗?
“你以后也会这样的吗?”
“自然。”
“我不信。”
沈祇憋了笑意,听出了眉儿声音里头的一点点哽咽,手上动作没停,也没再回了她的话,直到那头发被绞干的差不多,才道:“身子侧过去,我来为你束发。”
月衍的光华在沈祇眼中凝聚成了星辰,少年的动作并不熟练,还有些笨拙,不过好歹最后还是将那发髻盘了起来。
直到看着自己亲手雕的木簪为那月衍作配丝毫无不相称之后,沈祇才道:“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你信了。”
随着这句话,是沈祇从背后抱住了眉儿的动作。
眉儿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被他拢到了怀里,他的双手就那么化作禁锢似的,拢住了她的肩膀,肩侧是他的气息,眉儿又听他轻声道:“能不能不闭关了,我很想你。”
一瞬之间,整颗心都化成了水。
春去夏过已入秋,树影婆娑,夜色秋意正浓,眉儿低了眉眼,看见他袖口被磨出了些毛,他的指节用力,能看到那手背上的筋脉,他的身子很是温热,没让眉儿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冷意。
还未作答,身后之人似也不想再等,便将眉儿的身子掰正去面对他。
沈祇不说话,只定定看着眉儿,眉儿也不说话,只定定看着他。
沉默的几息,夜风将眉儿的发丝吹起,随了其主人的心思,带着情意缠绵到了沈祇的身侧。
头发尚且诚实,眉儿却摇摇头,她心里也想,却又不甘。凭什么总是她为了沈祇去改主意,去做什么。
甚至她还想着,她就跟那喂不饱的白眼狼一样,没得了他欢喜的时候,想着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好,当真得了几分喜欢,又拿乔,盼着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有了计算,有了得失,有了比较,就多了不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