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晓得。”
眉儿抿唇,转身就要往外走,谢怀夕跟后头喊:“你要去哪啊。”
“我去外头打听打听,不然不进不出,真打个三五年可如何是好。”眉儿步子走得快,这会儿心里才生了点儿后悔来。
这一趟临走,不该和沈祇闹了脾气,战事一起,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一旦城破,是活是死就真不好说,万一真临死都回不去风沧山,那眉儿觉着自己真是死不瞑目。
这眼下只一个不进不出,鬼知道是个什么境况,眼下还带着楚之桥,不问清楚如何心安。
眉儿一到街上,也不管谢怀夕跟后头喊,往左的步子一转又往右去,想了想,周二爷既要从军,问了他该是能得了些信儿。
按着周二爷那日说的,边城绕了大半圈,才寻得了那处院子,走到门口,院门题书周家二字,便知没寻错。院门开着,眉儿心下焦急,也顾不得什么礼节,直接朝里头喊了句:“周二爷可在?”
无人应答,又喊了两声,才见一肥硕女子从后院绕出来,一手拿着镰刀,一手拿着一把番薯叶么那是?眉儿眼睛眨了眨,想着这胖得瞧不出五官模子的难不成是周二爷口中说得那媳妇儿吗?
倒...倒也...算...相称。
王氏嗓门大,见一男一女俊俏,年岁也不大,当着又是什么来下战书胡闹的娃娃,不耐烦嚷道:“作什么大上午的跑别人家院门喊,扰了清净。”
谢怀夕见这胖大婶儿不好惹,上前欲将眉儿拉走:“你跑这儿来是寻什么周大爷还是周二爷的,莫不是寻错了。”
没理谢怀夕拉拽,眉儿自道明了来历缘由,王氏听到此女便是苏眉,面容倒缓和了:“进里头来说吧,二爷五日前已出发去了军营,临走时说了,若有一唤做苏眉的丫头来找,教我好生招待了,看是什么事儿,必要可去信与他。”
“那却是不用,我只是想来问问,这城里的告示是不是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儿?这不进不出的禁令又得到什么时候才能撤了。”
王氏搁下手上东西,将门关了,叹了口气才道:“这乱世当道,还能什么事儿啊,天灾人祸是一样少不了。”说着给两个小的倒了杯茶:“想必你们也知道,这岙州,是慕容家管着的,咱们城主倒不是个好战的人,少城主就不是了。如今这天下军阀割据,岙州想独善其身谈何容易,若不想成了旁人的盘中餐,就得先发制人。”
“至于这不进不出的禁令...”王氏卖了个关子:“听二爷意思,我也不大明白的,估摸一来是因着战事,二来是因着瘟疫。”
眉儿蹙眉,去年大半年都在山上,倒忘记了瘟疫这事儿,从东山镇出来的时候瘟疫导致一镇几乎成了死镇的凄惨她还记得,不成想都这许久过去了,瘟疫竟是蔓延到了这般远吗,这般想了,也就问了。
王氏道:“说来也邪门儿,这瘟疫去年都说是断干净了,也不知怎的,一下子又死灰复燃了似的,听闻外头有不少人都是死于这瘟疫,这仗越打越勤似也是因了这瘟疫。”
谢怀夕道:“这却是没什么稀奇的,瘟疫本就难以根治,夏日暑热,日头毒,那瘟疫被高温烤炙,反倒不大容易人传人;冬日大寒,百姓无事不出,难民许还没来得及死于瘟疫,便已死于冰天雪地之中。人死却不意味瘟疫也死,待四季转换,死灰复燃,实乃常理之中。”
从周二爷家中出来,谢怀夕和眉儿皆无言,两人头一回想到了一处去,都怕这瘟疫蔓延到了岙州境内,十八城来往密切,真有疏漏,那便不是一城百姓之事,而是十八城了。
不敢深想,令人骨寒。
第68章 、隐患
夜里, 外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本该是教人好入眠的,可眉儿心里头压着事儿, 练了功法也没办法入定, 索性就披了披风出了屋子。一开门, 凉意顺着衣裳窜满四肢百骸,侧坐栏杆上,看房檐雨滴成串。
念着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一时脑子又回想起最后那夜沈祇身着墨绿衣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嘴角的讥笑就那么清晰的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浮现。
如若不是临走前不欢而散,自己还会这般念着吗?
眉儿眼神里透了愁思, 一时入神放空了去, 身后的房门开了都没什么反应,直到楚之桥坐到了身前, 眉儿才回神:“怎的下床了?身子好透了吗?”
楚之桥点点头,口不能言,便将双手晃了晃,脚也晃了晃, 随后伸手触碰了雨水, 在栏杆山写道:“我本就可下床, 你为何不睡?”
“我是被这雨声吵醒了, 索性就出来醒醒神。”眉儿笑了笑, 又将即将离开边城的前因后果与楚之桥说了, 见他低了眉眼, 柔声道:“谢哥哥乃是医者,我们倒不用太发愁的。”
楚之桥写道:“沈祇呢?”
照料他这么些时日, 谢怀夕倒是时常在他跟前念了沈祇的事儿,眉儿在他跟前是不提的, 见楚之桥问,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反倒是还有些伤感了,只道:“他好着,如今成了谢哥哥的师弟,学了医术,以后想必也是有大造化的。”
眉儿说罢就看见楚之桥又写下四字:“成亲了吗?”也只摇了摇头,不愿再提了。
她这反应,楚之桥也就明了。
正儿八经开始赶路之时,桑婆驱马坐在车架上,谢怀夕不喜楚之桥,就从车厢里头出来,开始和桑婆碎嘴子:“婆婆我好烦。”
“你烦且烦和我有什么干系,起开,再啰嗦踹你下车。”
谢怀夕知道桑婆不会真的踹他下车便小声道:“婆婆你说我为什么看那小子就那么烦。”
“不过苦命人罢了,瞅你那点儿出息。”
“沈祇是没下山,我不得替我师弟照料着。”谢怀夕调笑道。
桑婆哼了一声:“沈祇那孩子心思可比你宽厚多了。”
谢怀夕撇撇嘴觉得桑婆是被沈祇那面貌迷惑了,要说他人最多也就能说个不算坏人,要说良善心眼儿好,算了吧,差的远。
心里头这么想,谢怀夕回头又掀开了车帘子,里头楚之桥正和眉儿下着五子棋,看眉儿拿着棋子儿下得那么认真,再看楚之桥只管盯着眉儿看,谢怀夕暗自呸了一声。
阉人了都,肖想什么,也就是眉儿好性儿,谢怀夕不耐烦把帘子撂下,又开始烦,也不知道沈祇收到信了没,能不能下山。
谢怀夕自然不会那么傻,只给沈祇去信,沈祇还真不一定能下山,但给师父也去一封就不一样了,其实给师父那封信里头也就说了眉儿这紫笙毒像是因了练武有了好转,沈祇下山不是能催着眉儿赶紧回去吗?
都不好好一起培养感情,如何能赶紧回去。
谢怀夕对于谢一当下对眉儿的打算是不知晓,却从隐隐约约的言语和寻药的意图里摸索出了点儿如果三娘想要解毒,眉儿似乎至关重要。
自然,被谢怀一猜对了。
收到信后的不到两日沈祇便启程下山,前者下山之时,眉儿一行人已到了西山城。
西山城位于岙洲西部,岙洲最大的山脉西山和最大的湖西山湖便在此处,往年谢一时常带着谢怀夕在此处采药,在城里城外均有置办宅子。
此城做为岙洲十八城的粮仓存在,粮商往来不断,不过商户并不发达,农业却极度发达。
去的路上眉儿见着那一大片的良田,还很是感慨。
“也不知天在不断的怎的这岙洲的庄稼人似不受影响?”眉儿好奇有此一问。
楚之桥想开口,张嘴无声,手动了动只能看着已然开口的谢怀夕。
“老城主是个好人啊,天灾的时候道是岙洲将近五城的兵将都来了西山城给庄稼人护地来了,还请了两位研究四时星象的高人,未雨绸缪,也有些减产,却没了大碍。”
楚之桥点点头,这事儿他是知道的。
眉儿听了若有所思,直到马车行到一处热闹的村落停下,便知到了。
这回在西山城,几人没打算再住到城里,一来是城里人多口杂;二来是怕生了变故只能在城里硬熬;三来是眼下不能出岙洲,别明儿连镇都不能出了。
以防生变,地广人稀的城外行动还是要方便些。
一安置好,眉儿便去日常修了基本功,觉着楚之桥身子弱,把楚之桥也给带着跑山去了。
谢怀夕坐在院子门口,看着紫衣的眉儿身后跟着灰衣的楚之桥,这心里就替沈祇开始烦忧,想着阿蛮也在就好了,那些难听的话还是得她才能说的出口。
心里头对楚之桥犯恶心的很,谢怀夕起身又回去找桑婆唠叨:“婆婆你说有没有法子把楚之桥给丢下,不能老带着他啊,不如明说?”
“你明说了眉儿能忍你?那小子她可是费了快一条命才救回来的。”桑婆给了谢怀夕后脑勺一下子,“有这针对人的功夫,还不赶紧去查探查探瘟疫的事儿,别忘了这回到西山城是干嘛的。”
谢怀夕没办法,换了身儿衣裳就出了村子。
村里人和谢怀夕打招呼,虽谢怀夕不时常和谢一在这村子常住,但谢怀夕性子好,村子里不少人倒也一直记得他。
这回见来的多了两个年少的生脸儿,便想找谢怀夕问问,谢怀夕不耐烦,只道:“那姑娘是我师弟的媳妇儿,那小子是我弟妹看他可怜才带着的。”
其实谢怀夕也没说什么,不过碎嘴子,却忘记乡下人没事儿就欢喜嚼舌根,这嚼舌根的后果暂且不提,只说眼下谢怀夕还多嘴说了句:“那小子我们走的时候他估计直接就在这村子落脚了,到时候婶婶们照料照料。”
隐患便在此种下。
跑山的二人不知这小插曲,跑累了就在半山腰休憩,眉儿擦了擦额角的汗,脚上的沙袋还没解,指着楚之桥脚上的沙袋笑道:“如何,还吃得消吗?”
楚之桥伤好不久,有些喘,不过这点儿强度比起在乱军里头干的活倒不算什么,抿唇摇摇头,见眉儿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置,便小心翼翼坐了过去。
一靠近,就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药草香,楚之桥觉着这药草香很是能让人安神,便又小心翼翼地多挪近了些,盼着那药草香气能在鼻尖更清晰一点。
眉儿不是多话的人,抬头瞧瞧山间,有些树木是四季常青却也盖不住冷,呼出的白气就晃晃悠悠又消散了。
她思绪不自觉就想起当初在深山里和沈祇的日子,那会儿他也是这么陪在自己身边,他不大好亲近的,那么熟悉了,没道明心绪之时也是恪守礼节,哪怕多靠近些了,都会蹙眉。
不知他这会儿在风沧山可曾念着自己,还是心无旁骛的只在药屋呆着。
这么个人,眉儿觉着自己竟然会盼着他能爱自己爱着越过他想做的事儿去,还真是…贪心过头…
那点光影跟着眉儿动作在其脸上浮动,楚之桥想到初初见她的时候,文静倔强的,那时候她小脸儿黄扑扑的,五官长得好,那么个身份,那么个皮子是如何也不算出彩。
不成想乱世之中,她倒是靠着这么个倔强性子,活得越来越好。
而自己…
楚之桥低了头,当初未曾瞧得上的,却在某一日将自己救了,心里像是被阴影笼罩,想抓住些那已然稀碎的光影,但……好难。
“想什么讷,这么入神。”眉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晚上想吃点什么东西,这几日赶路看你不怎么好好吃东西,可是想了东山镇的吃食了?我晚食给你做吧。”
她声音轻轻喃喃的,是许久都未感受过的温柔,就觉着这日子也不是不能继续过的。
楚之桥拿了个树枝在地上写道:“想吃碗细面。”
“好说好说,等回头我带你去吃阿蛮做的汤粉,她做面倒是比我好吃多了。”眉儿说罢起身舒展舒展,招呼着楚之桥与她一同再跑山两圈。
暖阳施舍着山林自己身上的热度,照拂大地。
山林二人仍旧跑山,另一头沈祇却是快马加鞭,青衣的衣摆都被冷风吹得舞了起来。
那发冠上的绦带就在空中划过一急促的弧度,似彰显了风的痕迹。
骏马飞驰,到底也是没赶上,早早就在城门外的关卡被拦了下来。
沈祇收鞭下马,亮了文书手信,那兵将见是医者,又有谢神医的亲笔手信,面上儿态度好了不少,只说让沈祇在此处等等,待他禀报,问问能否通行。
沈祇点点头:“劳烦。”
说罢再朝那城楼看,手中的鞭子都快被沈祇捏断,面上儿不显,他倒是想看看谢怀夕书信里头说眉儿带回来的野男人是谁。
小东西是出息了,出去一趟什么人都敢往身边带了,呵呵,沈祇倒笑了。
也不知道是笑个什么。,
第69章 、贪心
厨房设在院子东边儿, 那木门瞧着还很新,一看就知道这处院子的主人并不常来,灶台处有一紫衣身影在忙碌, 院子中便是一长相清秀的男子正在劈柴。
那男子瘦弱, 但身量高, 五官本该是温润,劈柴的架势却让人瞧着就是有那么几分阴郁了似的,再看其时不时的朝着厨房里头的身影张望, 那眼神就犹如冬夜之中森林里饿了许久的恶狼,幽暗又危险。
几个村子里的长舌的妇人, 原是想去瞧瞧, 唠上那么两句,到了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却是没人敢进了。王大婶儿之前给谢神医送了饭菜吃食的,也就与谢怀一相熟些,这一相熟,言行举止也就自在很多。
她上午间儿的没在, 听了别人嚼舌根儿, 道是谢神医这回没下来, 只谢怀夕过来了, 带着个姑娘当着是谢怀夕媳妇儿, 没成想是谢怀夕什么师弟的媳妇儿。那既然都成了别人媳妇儿了, 如何还能带了野男人呢?
王大婶儿瞧见那砍柴的年轻男子, 第一眼就不喜,和着旁边的几个妇人道:“这人身上是不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怎么明明长得也是不错的,偏偏瞧着就是这么不大好相处呢?”
“像是个坏事儿的, 灾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