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退,他把上穷碧落神功里面继承自青鸟真形的一点残存身法,发挥到了绝然的极致。
就在这退半步的过程之中,他手里现出一刀,一刀抬起,光明尽灭。
下一刻,极致的亮痕在黑暗的天上一折,像无声的闪电,天打雷劈,轰在这个人的头顶。
天蛇饮光——打神鞭!!
这一刀裁开了黑暗,劈开了头颅和衣裳。
但这个人的身体里什么都没有,连那一刀好像真实的触感也变得虚幻起来,裂成两半的黑色衣裳淡去。
在刀尖未能击中的那个距离,黑衣男人依旧悬在那里,向前飘来,推了一手。
关洛阳横刀一斩,刀刃向外,可以依靠声音传递力量的名刀百舌,在他手上爆发出激烈的杂音,横刀一挥所过的扇形区域,空气都变得模糊起来。
无形无知的空气,几乎要被震动抖裂成了大小不一致的杂乱颗粒。
但这些都挡不住那一下推手。
一掌推过,模糊的扇形区域里,出现一个无比清晰的笔直轨迹,一下贯穿。
颤动杂音制造的怪异空气,被这一手抹消,百舌名刀,被这一手触碰到的时候,略微僵持了一下,就也被抹断——中间的一截刀身,直接裂解成了连关洛阳的眼力都捕捉不到的微小尘埃。
咚!!!!
关洛阳的身影激射出去,撞在一座大殿的前檐,不知撞断了多少木头和瓦片,才猛一翻身跳上屋脊。
碎裂的瓦片哗啦啦的朝他撞出来的那道裂口倾泻下去,关洛阳手一翻,随身空间里的令牌出现在掌心。
正面“军”字向前,发白的指节一颤,捏碎了令牌。
大殿的顶上,还在倾斜流泻的那些碎瓦,忽然迟缓着,像是落入了看不见的粘稠胶水之中,渐渐静止。
那抱琴、捧伞、持简、奉剑的四个俊美侍从,还在试图从地下跃出,却不知道为什么浑身气力一松,卡在那里,茫然抬头。
西域人的脸色陡然刚硬了起来,两条眉毛狠狠的向中间拧去,眉间皮肤上的褶皱,这一刻仿佛是千锤百段的钢铁,挤压出来的纹理。
这是他饱提功力的表现,火罗道宗师境界的《人天衍那法门》——八风震,随之展开,跟那股席卷开来的意志一碰,紧守自身。
关洛阳捏碎这个令牌的时候,脑子里也嗡然一震,恍若感受到此刻老君山的这一片宫殿建筑之间,小到一瓦一木一草一树,每一个事物自身独有的微小磁场,都被一股横绝霸道的浩气意志,席卷而过。
四面八方的云雾,天上的星月光辉,下山的碎瓦断木,旋转成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缩成一个巨大的拳头。
而那个黑袍男人,这个时候好像被沾在了细细的电光勾织出来的大蜘蛛网上,身体四周都是如同蛛丝般的磁场电芒,蛛网状的电芒,更是在背后不断扩大,汲取着来自各方磁场的力量。
这蛛网,又仿佛一个正在自行增长扩大的靶子,黑袍男人就被束缚在靶心。
拳头和蛛网之间的磁场共鸣,电极相吸,倏然之间,巨拳轰至。
军道杀拳,静之雷炮!
垂掩在黑色袖子里的一只手抬起,手背与袖口摩擦着,从袖中探出。
捧剑的侍从手中那柄剑破空而去。
飞光!!
飞光!!
黑衣男人眸心含光,抖腕扬臂,黑色的袖袍,柔顺的张开,一剑斩向那拳头。
……
巨拳和电光蛛网都成型的时候,关洛阳的身影,已经从大殿顶端来到了广场边缘的断开的栏杆缺口处,半点犹豫都没有的狂奔过去。
跳出了这道家圣地的方砖广场,往深不可测的悬崖云海,一跃而去。
千幻宝衣在心意力量的刺激下,剧烈迅速的变形。
滑翔机翼似的无色硬翅,从背后展开,变得更大更快,从群山之间飞过,硬翅的边缘被急速掠过的气流激的小幅度颤动。
关洛阳向远处的荒野俯冲,背后,那越来越远的山顶上,有两股磅礴力量碰撞迸发的气息,从山顶向天上激射而去。
锐气如剑一划,把星空下刚飘来的一段厚重云团,斜着切断。
第141章 不死不衰不退转
铸剑山庄之中,众人静静地等待着。
姜九思一直扶着徐伯元,默默运功辅助羽化茶水的效用,帮他梳理体内的经脉。
为了避免让那些残损的经脉受到再度的伤害,姜九思输入进去的真气分量微乎其微,只如同一点清凉的薄雾,缓缓游弋而已。
远天的夜空之中,似乎有云团微微一荡。
姜九思猝然间眉梢一颤,仰头看去。
安非鱼就在他身边,见他神色有异,也往那边看了一眼,星月之下,时有几朵薄云飘着,好像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便问道:“怎么了?”
姜九思眼神之中迷惘而惊疑,道:“那云下,不,比那更远一点的地方,就是老君山,好像传来了些微熟悉的感觉。”
他情不自禁的回忆起人生中第一次深刻的恐惧,也是,令他性格发生改变的转折点。
姜九思温和有礼,谦逊自守的性格,并不是生来就这样的。
他算得上是娇生惯养,姜尚书家里只有他这么一个独子,只因为他六岁的时候突然对剑术感兴趣,就不惜为他延请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术大家,传他剑艺。
姜家的家传内功,加上因为爱他资质而倾囊相授的江东剑侠,让他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跻身于一流高手的行列。
东都洛阳三教九流,派别林立,姜九思剑术有成之后,经常潜身匿迹,去看那些门派的人,比斗演武。
被旁人盛赞的青年英杰,在他眼中到处都是破绽,刀法剑法,枪棒拳脚花里胡哨,如同一剑可以扎透的稻草人。
老一辈的掌门馆主,铁胆豪客,虽然老练,也不免笨拙。
他故意不报名号,屡次学着那些古剑侠的高人故事,以市井打扮出手戏弄那些武林中人,把脾气暴躁的老英雄画成花脸,把英气女侠发簪夺走,把意气风发的年轻擂主踢进泥坑。
那个年纪的姜九思,何止是骄纵,他傲气之盛,简直觉得自己已是东都无敌,三年之内必成宗师,满朝文武,天下群雄,在他持剑点评的时候,全是天赋平庸,碌碌无为之人。
就算是当时谈论到那些已经成为了宗师的大人物,表面上,自然还有几分敬意,但内心里,依旧觉得他们都比自己老出一辈两辈去,那个年纪才慢吞吞的踏入宗师,天赋才情,实不足以跟自己相提并论。
因着这份傲气,姜九思在东都与人戏弄游戏几番之后,甚至懒得再跟任何江湖宗派打交道,径自去了西南,要看一看当初多位宗师生死决战的遗迹。
魔教的总坛那时不但被轰塌,更被大火焚烧过,乌黑的残烬被覆盖在雪霜之下。
他在陡峭的山路上闲庭信步,兴之所至,便挥开厚厚的冰雪,观摩那些剑痕、掌印。
那些遗迹,其实也早有不少江湖中人去看过,或者是激起豪情,或者是震撼叹服,无论哪种情绪,那些东西在他们眼里,也只不过是一幅可供畅想怀古的景色罢了。
姜九思却想从这些遗迹里面逆向推演一番,看当年那些宗师,到底都是什么样的修为路数。
从魔教总坛走向濒临深渊的雪崖,有两种剑痕,最为清晰,一种似有若无,流痕浅淡,却历久弥新,另一种则极具气概,龙潜羽翔,翩跹美妙。
论天赋,姜九思确实有自傲的资格,他当真可以从那些痕迹里面有所领悟,可越是观察推演,他就越是不由自主的沉浸到后一种剑痕的意境之中。
江东剑客的剑法在他手中青出于蓝,推陈出新,从三江春水,烟雨楼台的身段中,滋生出了更多与后一种剑痕相类似的剑法变化。
兴致高昂的在雪崖上隐居了两个月之后,有一天再次演练剑法的时候,姜九思蓦然发现,他从剑痕里推断出来的剑法,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篡改他的内力根基。
姜家的家传内功,江东的内家剑气,都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发生了偏转。
他的内力变得像是能与自己的鲜血共鸣,每一剑递出的时候,都恍惚觉得自己的血流到了剑上,在收剑的时候,剑上的冰冷又随着血回到自己体内。
孤峰雪崖上六十几天的生活,他在那一天,头一次感觉到了心跳忐忑,后背发凉。
他减少了自己演练那些剑法的次数,却依旧觉得自己鲜血中的冷冽气息与日俱增,那血虽然依旧鲜,却已经不再热。
姜九思开始畏惧这种变化,有一天,他甚至不得不割开自己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上,才能确定自己的血还是有温度的。
他不再练剑,却忘不掉那些招式,每一天的梦境里,都是浸泡着血的芦苇荡、稻谷、或其他的东西,还有……无穷无尽,试剑而死的尸体。
那不是他杀的人,而是那套剑法杀过的人,是为那套剑法而死的百态妍媸,男男女女,老人和少年。
后来,他去拜访了老君山。
余图真人知道了他的事之后,就让他跟老君山的弟子一起做功课,却要读比其他弟子多十倍的经书。
一旦姜九思在此过程中走神,思考起剑招,得到余图真人授意的徐伯元,就会一闷棍敲在后脑勺上,把他打昏过去。
三十多天之后,害怕自己要被打傻的姜九思,匆匆拜别了余图真人,离开了老君山,那些不能自控的剑痕招数,已被归纳删减成了一招,一招可以被他控制的剑式。
从那日到如今,再没有夜郎自大、目无余子的姜公子,取而代之的,是虚怀若谷,君子九思的东都第一名剑。
可是今夜,姜九思又感受到了那险些将自己满身热血,变作冰之华、雪之艳、破碎寒锋的剑法气息。
过往虽长,在脑海中的回忆却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在周围众人看来,姜九思只不过是仰头朝那边看了一会儿,就骤然回头,神色凝重无比的开口问道:“诸位近些年来,可曾在江湖上听说过疑似魔教教主传人的消息?”
“怎么突然有此一问?”
吴平羌摇了摇头,“魔教尚有一些余孽,一直没能找出来,他们大多身怀魔教内功总纲和一门秘篇武学,但要说教主传人,应该是没有的。”
“因为魔教教主的独有剑法,《朝生夕死剑诀》,是刻录在镇教宝剑,神兵飞光之中,而当年邵凌霄被余图真人所杀,无为神剑、飞光宝剑都随着他的尸体落入西南十万大山的深渊水脉之中,再没有谁能够找到。”
“即使有人还保存着那套剑法中的部分招式,没有飞光宝剑配合,也绝不可能真正练成、得以服众的。”
耳目灵通,见识广博的莫留意也说道:“上乘武功毕竟有殊途同归的意味,魔教武学,其实大多也跟正道功法没有太大差别。”
“可是飞光宝剑和《朝生夕死剑诀》,别开天地,独树一帜,如果真在江湖上现过面,一定引起关注,十年来老夫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鬼龙焦盖也道:“姜家公子,你年纪轻,十年前没有去过西南,不然的话你就会知道,那样的剑法,直叫人疑心不该在人间得见!别说飞光已逝,就算宝剑还在,功法齐全,邵凌霄死而复生来指点一个人,十年功夫,也没有几分希望能练得成啊。”
“照这样说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姜九思凝视众人,再次发问,“邵凌霄,他会不会没有死呢?”
简简单单,语调也不高的一句问话,让本就心思沉重的众人,不约而同的沉寂下来。
过往十年里,都绝没有人会怀疑这个问题,当年邵凌霄被一剑穿心,剑气又炸裂肌肤血肉,洞穿周身穴位而出,落下深渊之前就已经死的彻彻底底,那是很多人亲眼目睹的事情。
然而老君山突遭剧变,姜九思又莫名提起这一问……
吴平羌抬高语调问道:“你刚才到底感觉到了什么?”
轰!!!!
有一道仿佛在咆哮的狂风,从远处的高空中轰击过来,落在天井的一角。
狂风吹乱了天井里许多人的头发,也吹的那三十二张桌案上的酒壶、酒杯摇摇晃晃。
安非鱼心中浮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妙预感,他知道关洛阳移动速度极其迅速,而且可以操控气流消弥气爆音爆之类的声音,反而把空气的阻力,部分转化成自己的助力。
就像他去的时候,动如鬼魅,回来的时候动静这么大,不但不是威风,反而是身体状况可能不太妙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