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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味这东西,人一旦沾染,最后渗入衣服的布料里,便经久不散。
  比如从厕所出来会同时带出一种蓝月亮洗手液的味道,在食堂晃两圈,然后跑到马路边吹吹风,身上依旧残留挥之不去的饭菜香 。
  陈嘉凛就是闻着周郁迦身上那阵若有若无的药水味,神不知鬼不觉地飘到他附近。
  他盯着周郁迦的后脑勺盯了好久,对方一点没察觉,自顾自欣赏眼前的风景。
  见他有时候低头看看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有时候侧目望向某栋建筑的一个点,神色不动,姿态端正,不知道的还以为周郁迦搁这扮演翘首以盼的“望夫石”呢。
  寻着周郁迦的视线张望,不难看见那边门窗半开的医务室以及操场上空飘扬的五星红旗。
  他好爱国啊。
  陈嘉凛啧啧赞叹。
  值得学习,值得表扬,值得鼓励。
  周郁迦的目光始终追随她的脚步并同频移动,她被搀扶着穿过人声鼎沸,与每一位陌生路人擦肩而过,她和她的朋友一路都在笑,似乎有聊不完的趣事。
  她偶尔抬头瞥一眼高楼的方向,却只是匆匆又那么随意的一眼,他们连猝不及防的视线交汇都不曾有,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女孩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透明的塑料袋映出里头装着的物品,温煦的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照向她,将她柔和的笑意缓缓晕开,一切流动的人和物仿佛放慢了最初的速度,他的目光也放佛只为她一人停留。
  能收下,是不是就表明,
  她知道送的人是谁?
  她看起来很聪明,他有意无意地留下这么多的“证据”,不难猜到的,周郁迦相信她。
  “生病了?”陈嘉凛站在他背后,终于出声。
  人没应。
  习惯了周郁迦的冷漠无情,反正不理自己又不是一次两次了,理了才不正常。
  于是,他自说自话。
  “也是,有病就得治。”
  相思病更要人命,早治早幸福。
  文科生和理科生不在同一栋楼,两栋楼面对面而立,三楼中间做了一道天桥,可以横穿,大课间,时间难得充裕,天桥上自然少不了串楼约会的情侣。
  周郁迦看了看,想到了一个词。
  ——鹊桥相会
  情侣之间免不了打打闹闹,搂搂抱抱,有些动不动就亲来亲去,摸来摸去。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也太肆无忌惮了,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周郁迦扫了几眼就收回视线,都是一群无聊的人,两千题刷完了吗?数学考到满分了吗?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回教室好好学习,公然在外面谈情说爱实在太不像话了。
  他转身,看见眼前这位头顶一坨红毛,右耳戴着颗骷髅图案的银色耳钉的男性朋友,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周郁迦整个人都不好了。
  周郁迦记得上次见面,那玩意还是蓝色的啊,好好的头发被他漂来漂去,真是吃饱了没事干。
  他现在就差把“我很不爽”这四个字写脸上了,看什么都觉得有问题。
  某人无视他嫌弃的态度,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了一支咬在嘴边,打火机发“咔擦”声响,陈嘉凛继而吐出一口烟圈,斯文败类的模样在缭绕的烟雾下有些失真。
  他顺手递了一支给周郁迦,眼睛半眯着,忽然笑了笑开口。
  “群居生活怎么样?”
  这支烟被他慢条斯理地捏在手心把玩,没有一点要点燃的意思,周郁迦扯了扯唇回道。
  “我已经住校两个月了。”
  潜台词,今天才问。
  语气听上去有些委屈是怎么回事?
  是吗?陈嘉凛这人没啥时间观念的,过完一天算一天,原来开学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之久了,那不是马上又要过年了,到时候自己也要成年了。
  他把烟取下,夹在指尖,任凭烟丝一点点烧尽,他又说,
  “听说学校的住宿条件挺差,白天没热水晚上随机停水。寝室空调总是坏,夏天热到睡不着,冬天冷到不敢睡。阳台特小一个,站三个人都挤的慌,而且没有洗衣机,所以你还要亲手洗衣服?”
  “还有,形式主义据说特别严重,你们连牙刷头都必须朝一个方向统一摆放。还有还有,寝室墙皮还会掉渣,你有被砸中不?”
  周郁迦只是听,不答。
  天哪,何止差,简直太差了,连陈嘉凛自己都调侃不下去了。
  生活设施要么破旧要么没有,还要跟另外三个性格截然不同的男人同寝而眠,万一有人磨牙打呼噜呢?万一有人半夜羊癫疯发作呢?这真的非常糟糕啊,都什么破烂地。
  陈嘉凛怀着一颗沉重且复杂的怜悯心,深切地看着他。
  “你妈妈真的没计划再给学校捐栋楼?”
  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因为先前有案例,周郁迦的妈妈应该蛮关心他的,不然刚开始他转到沂中,他妈妈二话没说,隔天就派人给学校捐了一大批昂贵的电子设备,领导们笑得那叫一个嘴都合不拢。
  提到自己的母亲,周郁迦脸上不仅没有任何表情,连语气都十分冷淡。
  “她人在京港,快两年没来过这了。”
  意思就是,对方或许压根就不知道自家小孩的近况。
  看周郁迦无所谓的样子,肯定是很久没和自己的家长联系过了,他们母子连最基本的电话交流都显得如此奢侈。
  陈嘉凛抿抿唇,英气深邃的眉目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半响,用开玩笑的口吻安慰。
  “喔,那你蛮可怜。”
  就算不住校换成走读,周郁迦也是孤零零一个人,虽然陈嘉凛偶尔可以陪他吃吃饭,聊聊天什么的,但是,他自己也有娱乐活动的嘛。
  人到了晚上非常容易滋生负面思绪,周郁迦的三位室友他见过几次,看着性格不错,一两个就…有点傻吧,反正大家能做到愉快相处,不闹矛盾就行了。
  周郁迦这人蛮娇气,要是宿舍条件真有听说的那样差,他又不傻,肯定会甩书包立马走人的。
  二十分钟所剩无几,预备铃已响,周遭的讨论声不弱反增,周郁迦最后一次扭头看了眼那抹瘦弱身影消失的尽头,在陈嘉凛看不到的角度,敛起失落情绪。
  越是渴望得到的,越是没有希望。
  以前还会自我宽慰宽慰,现在,周郁迦就笑笑说。
  “是挺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奈何这点素材,远远比不上源源不断的八卦谈资。
  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周郁迦通常是一心一用,专心致志,这会神志清醒,想屏蔽都难。
  周郁迦勉强听了个大概,大家聚成一堆七嘴八舌的,聒噪得很,一个个明明会讲普通话,聊的内容比乌鸦说情话还扯。
  他看向身旁正在吞云吐雾的陈嘉凛,这货最牛逼的本领就是社交了,天天都有加不完的群聊,手机又是消息流通的主要媒介,他静音震动都没关,这会儿噔噔噔的实在吵得慌。
  “关掉。”周郁迦面无表情地命令。
  如果陈嘉凛会无条件听从他的命令,那才是真的见鬼了,他让关就关?他偏要看完再关!
  应用图标里的每条对话框几乎全部显示99+,陈嘉凛上下左右翻了翻,下意识把群里比较有意思的评论给读了出来。
  “号外,男寝楼下的小树林里惊现黑白无常。”
  “早就听闻那边原先是一块坟场,政府硬要把它们家给撅了改建成学校,现在满意了吧,找上门来咯。”
  “所以,我们的好日子是不是就要到头了?我还想多活几年。”
  “同学们不要那么消极嘛,咱们可以自行组织一场钟馗捉鬼的比赛,比一比看谁抓得又快又准。”
  正读得起劲,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到了周郁迦的神经,他动手一把就抢走陈嘉凛的手机。
  陈嘉凛不明所以,“你没手机?”
  “坏了。”周郁迦言简意赅。
  “咋就坏了,你不是一个月前刚换的么?”
  还是某外国牌的最新款呢,价格美丽,供不应求,有钱都不一定买的上。
  “要我说,你应该像我一样,买国产牌的。”他强烈安利道,“就我这款,不仅便宜而且耐摔,考不考虑再换一个?”
  周郁迦暂时没闲心管这些,修长的手指从屏幕上端滑到下端,退出后再进入,重复刷新无数遍,每条评论都格外的精彩动人,无一不彰显吃瓜群众的绝顶聪明。
  如今社会,这个互联网发达的时代,人人都可以是披着羊皮的演说家,在大众面前扮柔软,装无辜,坏事做净又如何,这张虚伪的皮就能帮他们兜底,他们用最恶心的语言,肆无忌惮地渲染谣言,从而达到美化自身的目地。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被恶心到了,周郁迦一言不发地将手机还给对方,眼角浮现阴恻恻的笑意。
  预感大事不妙,陈嘉凛低头,电子屏幕里的动态信息实时刷新变化,但此时的目标风向完全变了。
  目标不是鬼,而是人。
  又沉默地浏览了一分钟,陈嘉凛轻轻按下开关键,手机黑屏,他看着周郁迦的眼睛问他决定怎么处理。
  薄薄的眼皮掀起一个完美的讽刺弧度,周郁迦抬眼与他对视,陈嘉凛在他的眼中感受到了零下彻骨的寒冷温度。
  他嗤笑着,讥诮出声,“一群满脑子黄色废料的蠢货 。”
  答非所问,却是陈嘉凛目前听到的,他的笃定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