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衙役竟一口拒了,梁守海不明所以:“可方才梁源不是还进去了?”
衙役递过来一个诡异的眼神:“梁童生是受害人,且经过知府大人同意的,县令大人若想见犯妇云氏,不若去问一问知府大人。”
梁守海急着与云秀撇清干洗,生怕被她牵连上,踟蹰片刻,还是循着方才梁源离开的那条路,去找林璋了。
……
梁源跟在林璋身后,安静地绕过回廊。
折了几个弯,最终来到林璋处理公务的地儿。
林璋坐在书桌后,又指了指对面的交椅:“坐。”
梁源从善如流。
“都想好了?”林璋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梁源却知晓其中深意,点点头,直言不讳道:“就算如今真相大白,我也做不到原谅他。”
以梁守海的深沉心机,梁源不信他猜不到其中的猫腻。
只是他不过一个傻子,不如梁盛能给他带来荣耀罢了。
林璋拿起桌角的玉石小把件,把玩着道:“他可是你爹。”
梁源睫毛颤了下,悄然揣度一番,壮着胆子反问回去:“若大人遇到我这样的情况,又该如何应对?”
林璋手上的动作一顿,而后朗声大笑:“我?我自然是不原谅了。”
“或许你不知道,本官当初也遇到如你一般的境地,我考中探花后他们又找上门来,结果你猜怎么着?”
梁源屏息凝神,显然好奇极了,沉思片刻,老实说:“猜不到。”
林璋一抚掌:“我命人把他们打出去了!痛快!”
梁源瞠目,没想到肃然端方的知府大人也有这般狂放不羁,嫉恶如仇的一面。
梁源抠了抠交椅的扶手:“大人可曾在意过外人言?”
“当你站到一定的高度,他们不仅不会说什么,还会反过来讨好你。”林璋将摆件放回去,“况且,你爹本身有错,你又有何惧?”
梁源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璋却不欲再多说,此时正好有人过来通传:“大人,灵璧县县令求见。”
林璋想也不想,直接拒了:“你让他回去,想求情等判决文书下来再说。”
殊不知梁守海压根就没想过求情,只想把自己摘出去。
“好了你回去吧,估摸着明日判决文书就能出来了,到时候本官会派人将文书张贴到灵璧县,尽量帮你澄清此事。”
梁源面露动容之色,起身正衣,深深作揖:“多谢大人。”
“不过是本官职责所在。”若是梁源被流言击倒,林璋也不会出手帮他,说着执笔蘸墨。
梁源见状,忙退了出去。
林璋望着梁源远去的背影,不知想到什么,轻笑一声,拿起写了一半的弹劾奏章,继续执笔书写起来。
那边梁源刚走出府衙,没几步就瞧见守在不远处的梁守海,只当选择性眼盲,头一扭拔腿就跑。
梁守海:“……”
罢了,源哥儿不过才十一岁,有点气性很正常。
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
梁源一路跑去城门口,找了辆牛车,哼哧哼哧回到杨河镇。
苏慧兰果真做好了晚饭,黄瓜炒鸡蛋,还煮了两个咸鸭蛋。
见梁源盯着咸鸭蛋,苏慧兰解释说:“今儿早上看它腌得差不多了,煮两个尝尝。”
大腿内侧的蹭伤已经有些麻木了,梁源索性放任,端着小木凳坐下,执箸开吃,边吃边把在府城的所见所闻告诉苏慧兰。
苏慧兰听说梁源见到梁守海了,嘴里的鸭蛋黄瞬间不香了:“你想不想回梁家去?”
梁源权当听不出她语气里的试探,轻咳一声:“是娘护我长大,又带我回家,如今我是苏家的子孙。”
咸蛋黄瞬间软糯油润起来,苏慧兰低头喝了一大口粥,借着饭碗的遮挡,嘴角悄然上扬。
晚饭后,梁源帮苏慧兰收拾桌子,没头没脑来了句:“娘,待下次休沐,咱们回村一趟,把我的名儿记在苏家族谱上吧。”
第34章
苏慧兰怔住,残汤洒一身而无所觉,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记在苏家族谱?”
“对,我是娘的儿子,自然该记在苏家族谱上。”梁源顿了顿,黝黑的眼眸直视苏慧兰,“更应该姓苏。”
苏慧兰鼻子一酸,端碗的手细微颤抖。
她仰目盯着墙头看,砖缝间斜斜长出一朵花,嫩生生的,竟比好些精心伺候的花草还要绚烂。
梁源心里打鼓,忍不住轻唤:“娘?”
苏慧兰迅速抹了下眼角,嗓音沙哑:“好,娘记得半个月休沐一次是吧,今儿休沐,等下次咱们就回家去。”
梁源缓气:“好。”
这一遭之后,梁源明显感觉到母子二人的关系愈发亲近。
谁都没再提起云秀和梁守海那两个煞风景的玩意儿,一个进屋学习,另一个则轻手轻脚地干活儿。
裹挟着夏日气息的晚风悄然荡过,和着繁茂枝叶沙沙作响,墙头那朵花舞得欢快而明畅。
翌日,梁源早早去了私塾。
和前几日一样,甲班的同窗依旧有意忽略梁源,彼此说笑着,一个眼神都欠奉。
好似在双方之间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被孤立隔阂的,始终只有梁源一人。
摆脱污名,又将正式成为苏家子嗣,梁源心爽神怡,被区别对待也不似先前那般堵心,同方东和苏青云问声好,径自落座。
同窗相视一眼,有尴尬和其他一些说不清的情绪氤氲其中。
平静度过一个上午,午休时间,大家差不多刚吃完饭,正准备娱乐一番,外头忽然响起热闹的锣鼓声。
爱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不论男女老少皆是如此。
学子们跑到门口,伸长脖子张望。
只见两个衙役打扮的男子朝这边走来,一人敲锣一人打鼓,配合得当,又力道十足,两个人硬是搞出了二十人的场面架势。
道路两旁有不少百姓围观,指指点点,低声讨论,喧闹升天。
“咋回事,镇上有啥大事吗?”
“瞅见他们那身衣裳了没,那可是府衙里头办差的衙役才能穿的。”
“你咋知道?”
说话那男子哼哼一声,颇为自得:“前年我沾了唐老板的光,得以去府城见识一番,恰好在酒楼里看到穿着这样衣裳的衙役。”
诸人闻言,不禁陷入沉思:“这可是府城的衙役,干啥到咱们一个小镇上?”
男子又道:“肯定有大事要说,咱们等着就是了。”
锣鼓响了一会儿,衙役同时停下,其中一人扯开嗓门儿:“大家都过来听一听瞧一瞧啊。”
有人急了,壮着胆子喊:“官爷你赶紧说呗!”
也不知有意无意,那衙役恰好停在了私塾门。
一敲锣,扬声道:“灵璧县县令的妾室云氏陷害正室与嫡子,且妄图杀人灭口,幸好知府大人英明,戳破了她的阴谋,将其捉拿归案。”
宛若一滴冷水掉进热油锅里,大家接连躁动起来。
“县令大人的妾室,那不就是云姨娘?”
“不是说云姨娘是个好人,那开点心铺子的正室和考上童生的嫡子才是坏人吗?”
“前两天我还聚了一大盆洗菜水,泼到那家点心铺门口呢,现在啥意思,敢情云姨娘才是个坏胚子,掌柜的和童生老爷是个好的?”
衙役清清嗓子,继续高声道:“现云氏已认罪,判决文书已张贴在杨河镇门口。因此案涉及到一位童生,知府大人爱才,特命咱们来此澄清。”
“哦呦,这可真是造孽了!之前咱们又是骂又是往门口丢脏东西,可不把人得罪透了?”
“走走走,咱们赶紧去瞧瞧,那文书上写了啥。”
先前道破衙役身份的男子自告奋勇:“正好我认得几个字儿,不如我随大家一道过去,把文书内容念一念?”
当下老百姓识字的还是少数,一听这话连声叫好。
于是乎,一群人乱而有序地朝镇门口涌去。
两位衙役完成了大人交代的差事,朝私塾的方向颔首示意,拎着锣鼓功成身退。
私塾前,一片鸦雀无声。
众人脸色红了青青了白,跟开染坊似的,无比精彩。
“啪啪啪——”
激昂的鼓掌声打破死寂,唐胤仰头叉腰,就差一蹦三尺高了,狂喜之下一把抱住梁源,大巴掌猛拍他的后背:“源哥儿!源哥儿!”
“我就说了你和婶子都是无辜的,他们偏不信,现在好了,真相大白,恶人终有恶报,真是太解气了!”
唐胤只字未提那些个同窗,却每个字眼都在暗指他们见风使舵。
学子们俱都羞愧不已,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说他们没有孤立疏远梁源,还是说他们原先的冷漠审视都是错觉?
事实就是,他们都听信了那该死的流言,给梁源造成不小的困扰,甚至是伤害。
方东将他们的踟蹰看在眼里,神色冷漠,却在转向梁源时尽数化为笑意:“恭喜源弟,终得沉冤昭雪。”
唐胤又“啪啪啪”连着好几下拍在梁源后背,太过激动而不知轻重,拍得梁源龇牙咧嘴,好悬没绷住表情。
方东扶额:“好了好了,大家都别站在门口了,快进去吧。”
梁源如蒙大赦,连忙挣脱开唐胤的魔爪,拉着方东直奔课室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