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奏折中提及两件事。
其一是苏源种出亩产三千斤的地蛋,奏折中着重点出地蛋为苏源所寻,也是他主张试种。
末了又提到了他的两位同窗,表明种地蛋也有他二人出力。
这是去往庄子的路上,苏源对他的恳切请求。
从土豆的种植到收获,唐胤和方东都有参与。
有时候苏源忙得抽不出空,都是他们去庄子上帮他查看土豆的生长情况。
更别提收获时废了老大劲儿挖土豆。
既然耗费了时间精力,苏源没道理把所有的功劳都占了。
林璋听到这番话时,确实吃了一惊,显然是没想到苏源会将功劳分一部分给另外两人。
苏源这般倒也难得,林璋便答应了。
其二便是凤阳府突发冰雹一事。
众所皆知,冰雹的破坏力极强,不仅是房屋建筑,对农作物也会造成严重损害。
这两年庄稼本就生得艰难,再遇上冰雹,对老百姓来说简直是毁灭性打击。
林璋这般想着,快速写好奏折,唤人进来:“尽快将此封奏折送入京中。”
那人接过奏折,一路快马加鞭,直奔京城而去。
......
冰雹下了整整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不算长,但足以带来毁灭性破坏。
更别提冰雹过后,紧接着又是一场暴雨。
屋顶被冰雹砸穿,大家来不及抢修,只能眼睁睁看着屋里的家什毁的毁坏的坏。
就拿府学来说,课室、饭堂以及学舍的屋顶都遭了殃,好些学子的书籍衣物都被冰雹和雨水毁得差不多。
学子们叫苦不迭,他们这些人当中并非人人出身富贵人家,这些书本都是他们节衣缩食买来的,平日里翻看前都要洗一遍手,唯恐弄脏了书页。
眼下这般,望着一屋狼藉,好些学子承受不住,蹲在地上捂脸大哭。
“这可是我花了整整五天,没日没夜抄出来的书,就这么没了!”
“之前怎么求都不下雨,非要在冰雹之后下雨,贼老天你真是不开眼啊!”
苏源的学舍也没逃过一劫。
等他们赶回府学,他和方东两人的被褥上堆了好些冰雹,肯定不能再盖了。
二人相视一眼,眼里尽是无奈。
苏源:“赶紧把冰雹收拾了,被褥也得换了。”
方东叹一口气,应声上前。
收拾好了被褥,苏源拿了两个小盆放在漏雨的地方,不放心唐胤,又去隔壁看一眼。然后发现,唐胤比他们更惨一些。
不仅被褥,一整摞书,估计有十来本都被雨水浸湿,上面好些字句都已模糊,压根看不出原样。
唐胤哀嚎一声:“这可都是我跟你们一起去书斋买的书!”
苏源睨了他一眼,指着另一边说:“别嚎了,这边也漏雨了,赶紧把书抱走,书皮上已经湿了。”
唐胤眼前一黑,紧忙过来抢救他的大宝贝们。
几经折腾,总算消停下来。
大家坐在屋里,望着瓢泼般的雨幕出神,眉宇间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折痕。
过不多久,有匠人冒着雨爬上屋顶,挨个儿修补屋顶。
方教授也在第一时间赶到,一边咳嗽一边安抚学生:“这暴雨一时半会也不会停,这两日暂且停课,等课室那边修补好了再说。”
“至于毁坏的书本......”方教授沉吟片刻,“大家借他人的誊抄一遍,笔墨由府学提供,待雨势小些再去老地方领取衣物被褥。”
虽说抄书费时费精力,但至少不用他们出购置笔墨的银钱,勉强也算是一种安慰。
红着眼情绪低沉的学子纷纷起身作揖,齐声道:“多谢教授。”
言辞间不乏感激之意。
方教授摆摆手,又侧身去看狂泻而下的暴雨,面上难掩愁绪:“经此一遭,不知要毁掉多少庄稼。”
有农家子联想到自家地里的庄稼,再度哽咽,垂首抹起泪来。
他们家中大部分收入来源都是田里的收成,现在出了这事,束脩暂且不提,光是家里人的吃穿用度都成问题。
原本室内的气氛因方教授的安抚缓和些许,不过几息之间,又沉寂了下来。
苏源靠墙坐着,手指漫不经心地捏着濡湿的袖口,心里惦记着庄子上的土豆。
也不知那些衙役有没有及时救下那批土豆。
方才那冰雹来势凶猛,他也不指望所有的土豆能完好无损,起码得保住一半。
心情郁郁,哗啦啦的雨声更添了几分烦躁,苏源转念想到杨河镇,家里的屋顶是不是也被砸坏了,他娘现下又如何了。
还有院子里的辣椒,估计还没来得及收,哪经得住石块大小的冰雹。
看来他的辣椒酱和辣椒粉今年是做不成了。
苏源胡乱想着,脑袋里有些乱,突然有人冒出一句:“不知是就咱们凤阳府下冰雹,还是其他地方也跟着一块下了。”
“肯定不会的,咱们陛下勤政爱民,老百姓们也都努力过活,老天爷哪能做这么绝。”另一人强笑着说,更像是自我安慰。
接下来再没人接话,心里头都是惴惴不安。
凤阳府如此,周边的府城多少会被波及到,若都是这般,还真不给百姓留活路了。
越想越是消极,忙甩了甩脑袋,口中咕哝着开始背书,试图将这些坏念头从大脑里赶出去。
……
暴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
期间疾风骤雨,电闪雷鸣,乌云黑沉沉倾轧而下,让人不免生出天要塌了的错觉。
直至次日下午,申时左右雨势才慢慢变小,大半个时辰后总算停了。
苏源站在窗边往外看,恰好有匠人从小径泮水而过,他特意瞧了一眼,积水差不多齐到小腿肚。
他深吸一口气,果断撤回视线。
等清干府学内的积水,苏源三人出去了一趟。
一是为了询问土豆的情况,二是顺便了解外面的情况。
一路走来,随处可见衙役三五成群,在街道上清理积水,一边清一边骂天。
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有人忙活着,吵吵嚷嚷,哭哭闹闹。
有老太太挎着篮子与他们擦肩而过,说话时带着几分方言口音,却不难听懂。
“一大早我那二妯娌就来我家借米,说是存粮都淹在水里头了,一股子霉味,压根不能吃。”
“昨儿傍晚我三闺女也来了,说是她婆家的稻子都被冰雹砸趴了,又在雨水里头泡了一天一夜,差不多全都没了,整整十亩地啊。”
“欸,粮食没了也就罢了,过些日子那些个黑心肝的粮商又要抬价了,净想着多挣银子,这都是老百姓的苦命钱,挣了拿回家买棺材呢。”
“谁说不是,挣的钱都不够他们拿去治病的。”
谈论声逐渐远去,苏源的心上像是坠着一块巨石。
以至于见到林璋后,从他口中得知土豆只损坏了小半,眼角眉梢的郁色也没能消散几分。
再说林璋,他这两天几乎没怎么休息,眼下一片青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憔悴。
他揉了揉额角,声音发颤:“原本只要再坚持十来天,他们就能收稻了,就算收成不如前两年,但至少不会饿着肚子,可现在......”
苏源紧抿着嘴角,盯着桌脚一言不发。
是啊,六月底就能收稻谷了,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候,给庄稼人致命一击。
苏源不说话,林璋却是满腹的倾诉欲:“昨天本官得到消息,周边好几个府城都下了冰雹,再远点的地方就不清楚了,但不代表没有。”
苏源眼神微闪:“大人预备如何?”
土豆虽有几千斤,却不能让几个府城的百姓填饱肚子。
为今之计,只有官府出面,安定民心。
民以食为天,为了一口吃的,铤而走险者不在少数。
届时民间一片混乱,头疼的可是朝廷。
“我已将此事上报朝廷,暂且安抚民心,再开仓放粮,至少挨过这段时日。”林璋看了眼苏源,“至于地蛋,也得抓紧种起来。”
照苏源所说,地蛋的生长期只有三个月,撑过这三个月,等土豆长成也能分给百姓。
对此苏源并无异议,只是提醒一句:“地蛋虽然可当做主食,亦不可忽视五谷的种植。”
“这是当然,我心中有数。”林璋颔首,余光瞥见门口的人影,话语一转,“好了,你先回去吧,我已派人去庄子上转移地蛋,按照先前说好的,留五十个给你。”
苏源拱手:“多谢大人。”
随后便退了出去。
踏出门槛时,苏源看到门口立着一位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心思流转,止步行礼。
中年男子多看了苏源一眼,略微点头,便急急入内:“大人,方才有消息传来,金堤塌了,中上游有好些人被激流冲走了。”
林璋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到桌案上:“什么?!”
......
苏源回到花厅,唐胤和方东已经喝了两三杯茶水。
一见到苏源,唐胤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那些地蛋没事吧?”
“损坏了一部分。”
唐胤肩膀瞬间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