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山长无奈至极:“这孩子。”
叹息过后,从书桌的小屉中取出一沓纸。
这上面是他搜罗来的适龄男子的名单,共计三十八名。
宋山长坐在桌前,又挨个儿翻看一遍,口中喃喃自语,不断将名单放到左手边。
“这个个头不高,站一块儿跟姐弟俩似的。”
“这个肤色太黑,日后若有了孩子,岂不跟煤山里掏出来一样?”
“这个......”
将最后一份放到左手边,这里头都是他不满意的。
再看右手边,只一份名单,便是郭连云的。
宋山长:“......罢了,再慢慢看吧。”
且说宋和璧,她好容易逃脱宋山长的唠叨,拎着食盒去饭堂打饭。
正是饭点,饭堂里人挤人,放眼望去都是学生。
幸好教授教习们有专门的打饭点,宋和璧直奔负责打饭的大娘。
“宋姑娘又来给山长打饭啊。”大娘笑眯眯地问,一脸亲和。
宋和璧将食盒递给大娘:“是啊,我要竹笋肉丝......”
点了两菜一汤,宋和璧付了银钱,将食盒盖好,拎着出了饭堂。
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一道惊呼:“小心!”
宋和璧利落一转身,躲开来不及刹车的男子。
躲开了,却又没完全躲开。
她手里的食盒被男子撞飞了出去。
食盒脱手,要看着就要砸到地上。
就在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探出,一把抓住了食盒。
食盒里的青菜汤因着方才的抛起洒出来,浸湿了青色宽袖。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急着赶时间,不是有意要撞到你的。”那男子一脸焦急地同宋和璧道歉,“这份饭多少文钱,我赔给你可好?”
宋和璧却没搭理他,快步走向苏源:“你没事吧?”
干净而整洁的书生袍上粘着菜叶,瞧着有些狼狈。
苏源浅浅吸了口气,放下食盒,不着痕迹地将手背在身后:“没事。”
宋和璧才不信。
她分明记得,那青菜汤放进食盒里的时候是滚烫的。
读书人的手最是要紧,再看苏源的动作,十有八.九被烫着了。
此时她也顾不上其他:“叔公那里有烫伤药,你随我一道过去吧。”
苏源迟疑片刻,还是应了。
他带来书院的那些东西里,还真没有烫伤药。
这时那男子再次上前,将铜板递给宋和璧:“我方才看了食盒里的菜,这些钱应该够了。”
宋和璧急着回去上药,也没多看直接收了,拎上湿漉漉的食盒,领着苏源回了小院。
“叔公!叔公!”宋和璧进门便扬声呼唤,“之前的烫伤药呢?”
宋山长在屋里听到声音,以为是宋和璧被烫伤了,立马丢下书本出来。
结果却看到了侄孙女身后的苏源。
再看他湿了大半的衣袖,以及红肿的手背,还有什么好问的,转头就去拿烫伤药。
不过片刻,宋山长就回来了,将烫伤药递上前。
宋和璧下意识就要上前,被苏源快一步接过:“多谢山长,请问何处有凉水?”
宋山长睨了眼尴尬搓手的宋和璧,指了指屋外:“墙角就有水缸。”
苏源应声而出,宋山长坐下:“说吧,怎么回事?”
宋和璧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说了一遍,指尖轻蹭着手心:“那人冲得太快了,我又急着躲闪,手上失了力道。”
宋山长听完,重又站起身:“你给我好好待在这里,我去给他上药。”
宋和璧挠了挠脸,点头如捣蒜。
她方才也是一时情急,忘了男女有别,更忘了自己和苏源并不算多熟。
这边宋和璧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那边苏源已经冲完了凉水,正要上药。
宋山长及时出现,拿过烫伤药,轻描淡写道:“你一只手怎么上药,我来吧。”
苏源动动手指,坦然受了:“多谢山长。”
宋山长抠了一坨乳黄色的药膏,敷在泛红的地方。
不过几息之间,苏源就感觉到手背一阵冰凉。
“方才我那侄孙女同我说了,还得多谢你,否则青菜汤洒出去,烫伤人就不好了。”
说完宋山长瞥了眼苏源的手背:“前两日我刚批注了一本书,等会泥带回去吧。”
苏源心中了然,这本书就是补偿了。
也不推辞,干脆接受。
之前在饭堂,他也是恰巧经过。
吃完饭准备回寝舍,谁料刚出门就遇见那一幕,而四周都有学生,他担心食盒里有汤汤水水,泼出来烫伤人,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疾步上前了。
用一处烫伤换一本当世大儒批注过的书籍,也不算太亏。
苏源乐观地想着,连伤处都不怎么疼了。
“好了。”宋山长收回手,将存有烫伤药的小瓷瓶往前推了推,“这药你带回去,早晚各一遍,两日就能好。”
哦,还有一瓶疗效极好的烫伤药。
苏源将烫伤药收入袖中,起身拱手道:“那学生就告辞了。”
宋山长挥挥手:“去吧,明日你且休息一日,授课我会安排其他教习过去。”
“月俸不变。”他又补充一句。
苏源眸光一亮,带薪养病可还行?!
遂忙不迭应了,带着书和烫伤药回寝舍。
宋山长给的烫伤药确实有效,第二天醒来发现刺目的烫红基本消下去了。
除非用力按压,才会有些许痛感。
左右闲来无事,苏源直接钻进自习室,学了个昏天黑地。
时间太久,连他都不记得在里头待了多久。
等他收了书本,处理好笔墨出来,起身往窗外一看,发现已经是傍晚了。
苏源:“......”
腹中空空,不住地发出抗议。
勉强将衣袍上褶皱抚平,苏源去饭堂吃饭。
刚打好饭,找到位置坐下,头顶突然落下一片暗影。
苏源似有所觉,抬头就对上来人不善的眼神。
“就是你昨天帮宋姑娘挡了热汤?”
苏源一愣:“是我,怎么了?”
“嗤——”高壮男子不屑冷笑,“你不过一教习,看你的衣着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不会以为救了宋姑娘,就能让山长将宋姑娘许配给你吧?”
苏源:“???”
这什么跟什么?
见苏源一脸迷茫,高壮男子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宋姑娘的父亲可是从三品怀远将军,就算你使出浑身解数,他也只会选门当户对的男子做女婿。”
苏源:“......”
更离谱了。
这时他要是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真是反应迟钝了。
苏源放下筷子,不紧不慢站起身。
然后,高壮男子发现苏源竟比他要高上那么一点。
高壮男子:“......”
“事发突然,不论是谁我都会出手相助。”苏源眼睫微敛,眸中充斥着冷意与警告,“再者,你这般毁坏宋姑娘名誉,诋毁于我,我反倒觉得你心怀不轨,别有用心了。”
高壮男子被倒打一耙,登时抬高嗓门儿:“昨日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你假装烫伤跟宋姑娘离开,这事儿都已经传遍整个书院了,你还想抵赖不成?”
他这一嗓子,引来许多人的注意。
上百道视线投注在身上,苏源气极反笑,并未露怯:“我是否假装烫伤,山长自会分辨,而不是由你们在此臆断猜测。”
靖朝风气虽不如前朝那般保守,女子出行不必再戴帷帽遮面纱,但一个女子若坏了名声,麻烦会接踵而来。
苏源对这点深有体会,是因为苏慧兰就曾因为离开梁家,被各种恶意揣测,甚至是针对。
高壮男子没想到苏源竟这般巧舌如簧,口不择言道:“你不过一个举人,有什么好张狂的。”
“谁说他只是个举人了,难道你们不晓得吗?他可是本届解元,曾经得了小三元的那位!”
旁边的杨牧听不下去了,叉着腰走过来:“况且,苏教习可是山长亲自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