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教习喜形于色:“那就多谢苏教习了。”
苏源连称不敢,临别前隐晦提了一句:“王教习不必急于一时,说不定很快大家就都能上户外课了。”
王教习愣住,等回过神苏源已经远去。
他扭头看了眼不远处山长的住所,心底隐约有了猜测,激动得捏紧双拳。
倘若真是这样,苏教习可真做了件大好事!
......
宋山长也是个确确实实的行动派,又或许是想最后为学生们做些什么,当天便请来了教授们,就“户外课的可行性”展开讨论。
教授们对户外课也有所耳闻,赞同者远多于反对者。
少数服从多数,户外课的开展就这么定下了。
宋山长让人调整各班的课表,争取早日让每个学生体验到户外课的益处。
两日后,宋山长正式宣布,户外课已纳入课表之中。
学子们欢呼雀跃,纷纷拿起各自的新课表查看,期盼着即将到来的户外课。
“教习您可不晓得,其他班的人都在羡慕咱们呢。”
“没错,他们可羡慕死咱们有一个最好最好的教习!”
狭长的眸挑起一点弧度,苏源掌心撑在讲桌上,轻言缓语:“这样一来,月考的难度可能也会随之提高呢。”
学生们:“?!”
兴奋当头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大家很快冷静下来。
仔细一想,发现教习说得很对。
握着毛笔的手抖啊抖,有人声嘶力竭地吼道:“教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努力的!”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对对对,没错!”
苏源欢慰一笑,翻开书本:“既然如此,咱们上课?”
诸人异口同声:“好!”
上完课,苏源并未打算再去旁听。
他所带的童生班运气比较好,最近一次的户外课就在明天。
他得准备课件,才不至于明天课上无事可做。
途径宋山长的小院,苏源再次碰到了宋和璧。
这次她不是在池塘边模仿姜太公钓鱼,而是肩头背着个包袱,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苏源不着痕迹看了眼她靛蓝色的长裙,与自己的教习袍颜色极为相近。
短暂的沉默后,他拱手道:“宋姑娘。”
宋和璧抬手拂去鬓边碎发,笑容明丽:“苏公子,你提议的户外课真得很不错。”
除去初次于书院门口相见时的交流,之后二人数次见面都是点到为止,便各自离去。
苏源乍一听见这话,忪怔了一瞬:“能帮到大家,也是我的荣幸。”
宋和璧正要再说,身后传来宋山长的声音:“和璧,马车我已让人备好,你自行下山去吧。”
苏源敛眸不语,只听宋和璧干脆应了一声:“叔公那我走啦,等日后有机会,我再来看您。”
宋山长嘴唇蠕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好,路上小心。”
宋和璧粲然一笑:“外祖母不是已经派人来接我了,叔公放心吧,我走啦!”
说罢转身离去。
也不知是不是苏源的错觉,宋和璧从他身旁经过时,似乎多看了他一眼。
将这个念头压下,苏源朝宋山长作揖,转身离去。
眨眼的功夫,苏源来松江书院已有两月。
天气逐渐转凉,苏源也换上了较厚的教习袍。
户外课有条不紊地开展着,教授们考察后发现,学生们的积极性确实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光是从月考的成绩就能看出这一点。
苏源这个提倡者也因此受到教授们的一致赞扬。
对此,苏源只作谦逊,一味笑着并不多言。
这天清晨,苏源起身推开窗,发现外面正在飘雪。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雪势不小,飘飘洒洒地落在建筑和树木上,将整个世界笼罩上一层纯洁的白。
张口呵出一团雾气,苏源啪嗒关了窗,又在教习袍里加了一层棉衣。
他又不是要风度不要温度之人,挨冻的滋味可不好受。
撑着伞顶着寒风赶往课室,刚翻开书,就得知了宋山长将要辞去山长一职的消息。
苏源猝然一惊,这件事简直毫无征兆,任谁都没想到宋山长会离开。
“山长为何要离开啊,是咱们做的不好吗?”
“我们一直都谨遵院规,也从未做过令山长失望之事,为何这般突然地离开?”
“你们是不是忘了,几个月前张信的事?”
议论声中止,方才说话那人继续道:“山长素来看重学生的品性,有没有可能是张信的虚伪让他对咱们失望了?”
“张信是张信,可不能以偏概全。”
“既然山长去意已决,谁也阻拦不了,更遑论山长坚守书院十多年,将至耳顺之年,停下歇一歇也未尝不可。”
“话虽这么说,可咱们都舍不得山长啊。”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边苏源刚一下课,就匆匆赶去了宋山长的住处。
上来直奔主题:“松江书院是山长的心血,这些年您看着它越来越好,为何眼下又要离开?”
宋山长捧着一杯热茶:“这些年一直忙忙碌碌,从吏部到书院,身子亏空得厉害,打算回京养老去了。”
苏源哑然:“可是您舍得这么多学生吗?”
虽然苏源和宋山长接触的次数不算多,对他的了解也只是浅层面,但心里清楚,宋山长对书院的一草一木都有着很深的感情。
苏源不解,所以特来问个清楚。
宋山长自是不舍的。
这几个月里,他纠结过,也动摇过,最后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识人不清,误将豺狼当做良驹,就不再适合山长这个身份了。
他年老眼花,这个位置更适合年轻有为的人来坐。
知人善任,才无愧于书院宗旨。
宋山长眼珠动了动,岔开话题:“明年二月你就要赴京赶考了吧?”
苏源见问不出什么,即便心中滋味难言,也还是从善如流道:“嗯对,等过完年差不多就能上路了。”
宋山长喝一口茶,闲谈一般:“本来连云也打算明年下场的,只是临时出了点状况,可能要等到下一次了。”
苏源面上闪过诧异,犹记得当初郭连云可是信誓旦旦地表示明年下场的,怎会......
目光触及宋山长冷淡的双眼,苏源心领神会,恐怕与面前这位老人家有关。
思及此,苏源轻叹一声,颇为遗憾:“那真是可惜了,之前我和思源还是说好要一起参加会试呢。”
宋山长扯了下嘴角,没应声。
郭连云之所以不下场,确实与宋山长有关。
宋山长觉得郭连云品行有亏,还得再多加磨砺,所以他让郭连云外出游学了。
为期三年,下次会试之前才能回京。
师者之命不可违,纵使郭连云收了信后心有不甘,也只能苦哈哈应下,麻溜收拾包袱离开了京城。
“我有些乏了,你且回吧。”宋山长揉揉额头,脸上浮现几分疲惫,“还有,你既然准备年后赴京,回去后就不必再来了,也省得你花时间来回折腾。”
苏源求之不得,天知道爬那六百级台阶有多要人命:“是,学生知道了。”
正要转身,宋山长又叫住他:“最左边的书架,第二排第四本到第十本,这七本书你带回去,或许对你会试有帮助。”
这些书他原本是打算给郭连云的,失望之下也没送出去。
苏源是个好苗子,还不如给了他。
说不定明年还能考个会元。
苏源胸口一阵激荡,原地站定,深深作揖:“山长的恩情,学生无以为报......”
“你好好考就是了,我给你书可不是为了索要恩情。”
苏源郑重其事地道:“学生定全力以赴。”
随后去书架上取了书,神态恭敬地离去。
半个月后,宋山长......哦不对,宋觉宋先生离开了松江书院,乘马车回京城。
这一天,所有的学生自发来到书院门口,送宋觉最后一程。
“先生一定要记得我们!”
“先生您就放心吧,就算您离开了,我们也一定铭记您的教诲,好好读书,希望日后能在京城再见到您!”
“对,先生您一定要等着我们!”
数百位学子满目含泪,教授教习们也都眼眶泛红。
瞧着这一幕,宋觉险些落下泪来。